冒冒和糖果中午沒午睡,晚上新得了小汽車,又在院子裡瘋玩了一通,八點多點就雙雙窩在沙發上東倒西歪地睡著了,從秋裡鎮到樓南他們的家差不多要一個小時的行程,夜裡走山路也不穩當,陳安修就留他們在這裡住了一夜。
因為第二天樓南和葉景謙還要趕早班,陳安修起來地比較早,現在剛剛入秋沒多久,白日裡差別還不大,但早晚就能察覺出明顯的涼意了,加上今天天氣又不太好,他穿著短褲短袖出來,一出門就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冷顫,此時六點稍多一點,太陽還沒升起來,院牆外的牽牛花前些日子剛清理過一次,沒注意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攀爬在牆頭上枝蔓交纏,零星地點綴著幾朵粉紅粉藍的花,不知道誰家養的鴿子,這麼早就放了出來,灰濛濛的天空下呼啦啦地飛過去一大群。
「還沒怎麼覺得,又是一個秋天了。」過了三十歲,日子總覺過得飛快,明明記得小時候一年特別長,天天盼著周末,盼著放假,盼著過年,每天卻慢悠悠的不怎麼動,現在到是盼著慢點了,時間又不留人了。總是沒覺得做多少事,一天沒了,一天又沒了。
陳安修在院子裡的水龍頭下接點涼水沖沖臉,班頭從他的後面躥過來,圓圓的腦袋在他腿上親熱地拱了一下。陳安修拉了晾衣繩的毛巾邊擦臉邊問它,「你昨晚在哪裡睡的?」班頭的窩明明在門口那裡,但他感覺這傢夥剛剛是從東邊窗下衝過來的。
班頭熱情地搖搖尾巴,兩隻金黃色的前爪子又要往他身上撲,陳安修注意到它嘴巴那裡有些白色的東西,他蹲下去抓住班頭的兩隻前爪讓它站起來,伸手擦了一把,竟然是些白色的毛,班頭是隻黑狗,只有四個爪爪是金黃色的,這白色的毛沾在它身上想讓人不注意都難,「你又偷吃什麼了?」班頭喜歡吃的東西很多,生雞蛋,聖女果,甜瓜,玉米和花生,只要廚房有這些東西,它每天晚上都要溜達進去偷兩回,它個頭小也吃不了多少,陳安修有時候會敲打敲打它,大多時候聽之任之,可這些東西上面也沒長毛。
他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一回頭,就見樓南昨天帶來的那些小兔子都被從籃子裡叼出來了,一隻隻整齊地擺在屋簷下排著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過去摸摸,身上還是熱乎的,揪揪耳朵,還能睜開眼,想也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事,陳安修把小兔子重新放回籃子裡,揪著班頭過來教訓一頓,不過念它還知道嘴下留情,沒真把這些兔子咬死,又把昨天熬湯剩下的雞骨頭端出來給它吃了。
昨天的晚飯肉菜多,大家吃的比較有,今天的早飯陳安修就做的清淡點了,燉了鍋小海鮮豆腐湯,烙了一籃子巴掌大的小蔥油餅,他做飯的間隙進屋去看了幾次冒冒,這小東西能睡,腆著肚皮睡地呼呼的,樓南一家倒是很快起來了,等他們洗漱完畢,陳安修的早飯也差不多上桌了,他們趕時間也沒等冒冒,就先吃了,糖果的胃口好,就著蔥油餅吃了滿滿一小碗豆腐,之後就抱著自己的奶瓶去屋裡看冒冒去了。
他進去好一會沒動靜,陳安修不放心跟進去,就見糖果踩在小板凳上,兩隻雙手舉得高高的,正把奶瓶往睡覺的冒冒嘴裡塞,要說冒冒也是個人物,明明眼睛還沒睜開,嘴裡塞了奶嘴進來,他真就吧唧吧唧地吮了起來。
「弟弟啊。」糖果喊他。
冒冒其他地方沒動靜,嘴巴倒是一點都沒閑下來。
糖果大概見他喝太多了,也捨不得了,一伸手又把自己的奶瓶撈了回來,放回自己嘴裡大口喝,冒冒嘴裡沒了吃的,終於捨得醒過來了,眼皮還沒睜開,就開始大呼小叫地喊爸爸,陳安修迎著快步過去,先把糖果抱下來,又把將醒未醒的冒冒抱起來拍拍。
堂屋裡樓南他們差不多已經吃好了,見陳安修抱著冒冒出來,樓南就接過去抱,讓陳安修先吃飯,昨天家裡人多,出來進去的,屋裡不知道怎麼就進了蚊子,冒冒晚上睡著了小手臂上就被咬了個包,陳安修起床的時候已經拿蘆薈給他擦了,可能他還是覺得癢,就用自己的小指頭不停撓,樓南就攥著他的小爪爪逗他,「冒冒這是誰給你咬的?」
冒冒果然不撓了,他伸手一指陳安修,想也不想地說,「爸爸。」
樓南噴笑,「你爸爸功能還挺多的。」
陳安修正在喝粥,聞言說,「恩,他大爸爸好,他哥哥也好,家裡的壞事都是這一個爸爸做的。」以前還小一點的時候冒冒尿床,出去人家逗他,每次都說是他爸爸,從來不說他自己。陳安修每次聽到,明知道沒人會相信,還是想把人揪過來揍一頓屁股。
知道樓南還要回家送糖果和糖球,臨走的時候,除了陳媽媽準備的花生玉米,陳安修又給他們帶了些昨天下午剛摘的蔬菜,冬瓜扁豆蘿蔔的滿滿地裝了好幾方便袋。
依照兩家現在的關係,葉景謙也沒太客氣,只是想起一事就問他,「我們小區那邊吃你菜的人也不少了,你們這樣天天去送,就沒想過開個門面什麼的?彼此都方便。」
「怎麼沒想,」樓南他們小區那裡,一連幾個都是高檔小區,也是他們主要發展的目標客戶,「只是看了很久,沒找到合適的,你們那邊也不是商業區,店面本來就不多,我之前找了幾個都不太合適,我再看看其他地方的。」
葉景謙沉吟一下說,「這樣啊,那我們幫你留意一下,如果有合適的話通知你。」
「那再好不過了。」
早飯後送走葉景謙他們,陳安準備修把冒冒送到爺爺奶奶那裡,一路上就稀稀落落地聽到一些鞭炮聲了,今天是綠島這邊的財神節,以前的時候還不怎麼重視,這些年可能做生意的多了,儼然已經是個大節日,有條件的地方家家戶戶都要放鞭炮,熱鬧地跟過年一樣。
陳安修過去的時候,建材店那邊已經開門,陳媽媽和隔壁窗簾店的劉嬸,還有幾個街坊正在門口亮堂的地方邊聊天邊疊金銀元寶,走近了,就聽她們在談論林梅子姑姑家的事情,魏曉磊的媳婦劉映紅前些時候生了,因為是順產,第二天就接著出院了,回來這有好幾天了,一直沒聽到什麼動靜,生孩子不比結婚,結婚吧,就算沒親緣關係,街坊鄰裡住的近了,都會打聽打聽著上門湊個份子錢,生孩子只要沒知會,除了很近的親戚,沒人說是主動上家門送錢的,陳媽媽肯定不會上趕著去湊這沒趣,陳安修當然更不會去,只聽說生了個女孩,旁的也就不太清楚了。
劉嬸說,「他們出院回來那天,我見了,林淑方抱著孩子,我過去看了一眼,孩子不是很胖,也就有五六斤的樣子,林淑方臉面上挺好的,笑呵呵的,還和我說就稀罕個女孩,乖巧聽話。我看著不像假的,再說曉磊夫妻倆還年輕,這又是頭一胎,就是著急抱孫子,也不能在月子裡虧兒媳婦,這要是落下什麼毛病,誰能得好?」
「這咱就不知道了。」說話的這人,陳安修認識,是魏曉磊家的鄰居,「反正好幾晚上了,劉映紅在家裡又哭又鬧的,說她婆婆因為生了女孩就不伺候她,飯也不好好做,熬個湯不知道放了幾斤油,一看就噁心地吃不下去,炒個青菜就水煮的一樣,沒滋沒味,要不就說雞蛋雞蛋,天天吃雞蛋。」
劉嬸咂咂嘴,又搖搖頭說,「不能,梅子家那個閨女不也是林淑方帶著?我看林淑方帶地挺好的,天天穿地乾乾淨淨的,孩子比來的時候還白胖了,親孫女還比不上外孫女了?要說林淑方這人壞就壞在嘴上,當時梅子要嫁給蔣偉明兒子的時候,她走到哪裡說到哪裡,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全世界吆喝去,好多人看不上她那輕狂樣,背地裡不喜她做派的人多的是,要說她心腸多壞,咱們都認識這些年了,誰也不能信。我看劉映紅像倒打一耙還差不多,之前仗著肚子裡有個小的,要這要那,恨不得把她公公婆婆那點家業都揣到自己腰包裡,誰要說個不字,威脅這個要打掉孩子,威脅那個要打掉孩子,還一口咬定說找人看了,就是男孩,現在一看是女孩,自己先心虛了,不如自己先鬧出來好堵她公婆的嘴。」
陳媽媽隻問了句,「那曉磊怎麼說?」
那鄰居想想說,「你這麼一問,我才想起,我還真沒怎麼聽過曉磊吱聲,明明也見在家裡出來進去的。」
聽到這些陳媽媽就不多問了,把冒冒從車裡抱出來問了些早飯吃了什麼,有沒有想奶奶之類的話。
其他人見陳媽媽不說了,街面上的人也多了,就不再繼續了,轉而問陳安修這車是哪裡買的,怎麼看著和真的一樣。
陳安修笑著回了幾句,之後陳爸爸在屋裡喊人,他就進去了。
陳奶奶現在病情穩定一些,陳爸爸就不用每天去看著了,幾家輪著,隔上個兩三天去一次,他叫陳安修是為了解圍,怕有些人打聽起事來沒完沒了,但見著他了,又想起一事,「噸噸走了快半月了,這次在法國待幾天能回來?到時候他自己回來還是誰送他回來?」
「不會太久,最多也就十天吧,到時候陸叔回國順便就捎他回來了。」
「那你小舅自己回美國?」
「應該是吧,他們兩個都是大忙人。」
陳爸爸感慨了句,「都不容易。」
生活確實都不容易,但陸江遠和林長寧此時在法國的假期卻是平日裡少有的悠閑,這是兩人複合以來第一次出來度假,拋開周遭繁雜的工作和人家關係,還有噸噸陪在身邊,林長寧的心境也是這些年難得的輕鬆愉悅。
這一年波爾多的氣候總體來說非常溫和,林長寧到這裡三天了,日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氣,陸江遠說這樣相對穩定的氣溫有利於葡萄的生長和成熟,如果這樣的天氣持續到九十月份的採摘期,今年將會成為波爾多葡萄酒一個非常理想經典的年份。
上午兩個人帶著噸噸到老市區玩了一圈,小孩子的精力旺盛,好奇心又重,即使沉穩如噸噸,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也玩地很開,跑這跑那,問這問那的,他們兩個當爺爺的就只能捨命相陪,陸江遠的體力一向很好,林長寧在大太陽底下跑了一上午就有點吃力,祖孫三個在市區吃完午飯就回來了,回來後林長寧睡了一小時的午覺,起來後還是有點犯懶。
「上次有這樣的好年份還是零……」陸江遠說著說著聽對面沒動靜了,一抬頭就看到林長寧歪在躺椅上,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手裡的書也滑到了旁邊,樹葉間漏下來的陽光落在他的發梢,眉間,全身,他就這樣睡著了,沉靜的,酣然的,毫無顧忌的。
他曾經一度以為這樣的場景,這輩子只能存在於回憶中了,以前在北京上學的時候,長寧讀書累了,就會靠在他身上眯一會,當然要確定四下無人。為此他沒少拉著人往校園裡少人經過的角落裡鑽,他十八歲認識長寧,十九歲和長寧在一起,當時長寧十七歲,他今年五十二,長寧五十,他們認識三十四年,在一起兩年,加今年三年,中間卻分開了漫長的三十年。總算老天肯憐憫。
噸噸在遠處的湖邊上騎馬,陸江遠看著一時半會不能迴轉,就起身給林長寧加了條薄毯子,又輕輕拿走他手上的書。
這個時間在樹蔭下還好,但太陽底下還是有點熱的,噸噸騎馬沿著湖邊跑了兩圈就回來了,沒等他下馬,陸江遠就上前將人抱了下來,十三歲的孩子看著不矮了,但重量卻沒多少,至少陸江遠抱地很輕鬆,「渾身都是汗,快臭了。」
噸噸是陳安修的兒子,雖然性情更像章時年一些,但怎麼可能一點沒遺傳到陳安修的強大基因,他故意把帽子一摘,把滿頭汗水的腦袋往爺爺鼻子那裡一伸,笑嘻嘻地說,「爺爺,真的臭了嗎?」
陸江遠伸手在他背上拍一下說,「臭死了,喝了桌上的果汁,快去樓上洗澡,我讓麗莎幫你準備你喜歡的甜點。」
噸噸喝完果汁就聽話地上樓洗澡了,等他再次下來,桌上已經擺了好幾樣的甜品,其中就有他到這裡後才喜歡上的卡蕾娜和葡萄乾的千層酥。
林長寧說是困了,但沒真正地睡死,他心裡惦記噸噸在湖邊騎馬沒回來,這會迷迷糊糊一睜眼,見陸江遠和噸噸就在不遠處邊吃東西邊扔色子下跳棋,他略覺無語地拉拉身上的毯子,頭一歪,這次是真的睡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雨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