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這天天氣不好,一大早就開始陰天,陳安修聽外面有動靜,就醒了一次,看看外面很黑,章時年也說時間還早,他一歪頭又睡著了。
快十一點的時候,章時年來喊他們起床,屋裡的一大一小,連睡覺姿勢都是一模一樣的,手腳攤開,肚皮向上。
噸噸跟在章時年身後進來,他已經練了一上午的琴,現在看到爸爸和冒冒這幸福到冒泡的樣子,羨慕地眼睛都紅了。他騰騰地踢掉鞋,章時年還來不及阻止,他兩步就跳到床上,鑽到陳安修被窩裡去了。
「爸爸,你竟然睡覺不穿衣服。」噸噸在被窩裡大叫一聲。
陳安修被他的喊聲震地耳朵嗡嗡響,他翻身把噸噸壓在懷裡,帶著濃濃的鼻音說,「以前又不是沒一起洗過澡,大驚小怪。」
噸噸枕在他的手臂上說,「可是現在又不是在浴室裡。你和大爸爸一起睡覺都不穿衣服嗎?」
「怎麼可能?」這種事情堅決不能承認。
「爸爸,你身上這些是被咬的嗎?」噸噸指指他胸前紅紅的一塊。
陳安修覺得噸噸不可能懂這些,面不改色撒謊說,「被蚊子咬的。」
「咦?不是被我大爸爸咬的嗎?」
陳安修瞪章時年,後者撇開乾係,「不是我教的。」
「噸噸,你現在懂得不少嘛。老實給我交待,你從哪裡看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陳安修活動活動手腕。
噸噸被他撓地滿床打滾,「爸爸,我不敢了,電腦上偶爾掃了一眼,就掃了一眼。」
冒冒眼睛還沒睜開,聽到熟悉的聲音,就張開小爪子讓人抱了。
章時年笑著把他從嬰兒床上抱下來,放到陳安修和噸噸中間,他興奮地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會滾過來挨挨哥哥,一會蹭過去碰碰爸爸。全世界的人就沒有比他更忙的。
章時年的公司裡今天也放假了,有充足的時間陪他們父子三個,那些歡快的笑聲從門縫裡鑽出來,連著家裡其他人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臉上不自禁地就帶了笑容。
季仲傑在院子裡溜達一圈回來,聽到這動靜搖頭笑說,「早飯就沒起來吃,我看再鬧下去,午飯也不用吃了。」
章雲之在給水缸裡的錦鯉餵食,「一年到頭,你都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大過年的,還不讓他們偷懶一下?安修這身體,一頓飯不吃,也不妨事。他年紀輕,又不是自小在咱們家長大的,你別那麼多規矩嚇著他。」
「我的那點規矩哪裡能嚇到他?我看這臭小子鬼靈精的很,哪裡是輕易讓人拿捏的?老四又把他當孩子一樣寵,我看那樣子是恨不得天天揣著口袋裡隨身帶著才好。老四從小就沒短缺過什麼,我還真沒見過他喜歡什麼,喜歡到這個份上。」
「這樣不是很好,有安修拴著他的心,現在又有了冒冒和噸噸,總好過以前那無牽無掛的樣子,身邊男男女女的,他就沒個放在心上的,我還真怕他這輩子毀在秦……」章雲之話到這裡,沒有繼續,但她的意思,季仲傑明白。
「大過年的,不說這個了,孩子做的過年衣服送過來沒有?」
「定好的下午送來,我看安修帶來的不算多,臨時又給他加了兩件大衣。m4xs.君嚴那邊,臨時趕製是來不及了,下午讓曲靖帶他出去買幾身新的。」
「還是你想的周到。就這麼定了。」
季君嚴端著杯參茶立在門邊,兩位老人最後的對話,他都聽到了,可是他高興不起來,他在季家所受到的待遇甚至比不上陳安修,他是季家的親孫子,而陳安修只是四叔的一個情人而已。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因為今天不用上班的緣故,章時年的穿著比較簡單隨意,立領的線衫搭配直筒的長褲,稍稍減少了一些距離感,人顯得比較容易接近。
但有這種感覺的並不包括昨晚剛挨訓的季君嚴,章時年昨天近乎暴烈的態度,讓他至今心有餘悸,「我是來給爺爺送茶的,看他和奶奶在說話,就沒過去。」
章時年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四叔,我……」
章時年聽他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不耐煩繼續聽下去,抬腿就要走。
「四叔,我媽媽病了,是肝癌,時間可能沒有多少了,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回來,給外公外婆掃掃墓,然後葬在他們身邊。我知道昨天的事情是我太莽撞了,但是我也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媽媽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四叔,爸爸說,他和媽媽做了對不起的事情,要我代他們向你道歉,但是能不能請你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幫我們這一次?求你了,四叔,幫我媽媽回來吧。如果她無法回來,將是她這輩子的遺憾。」
章時年抬頭看看天空中翻滾的烏雲,看這樣子可能真的會下雪,「我昨天就和你說過了,我和你……爸媽之間沒什麼情分可講。」
季君嚴上前一步說,「四叔,你不是喜歡過我媽媽嗎?」
章時年微側頭,笑瞥他,「誰和你說這些的?我猜是你爸爸吧?」連求人都驕傲地像公主的秦與溪肯定不會和兒子說這些,除了她,就只剩下那個愛秦與溪愛到沒有理智的三哥了。「怪不得你昨天潛到我房間裡放照片,是想讓我想起什麼,顧念舊情?二十年都過去了,你爸爸為了你媽媽還是什麼都願意做。」這也是秦與溪的本事。
季君嚴的沉默代表著承認。
「君嚴,你是個小輩兒,我並不想對你做什麼,也不想說重話,但記住你的本分,我的任何決定和選擇都輪不到你來干涉。上一輩的錯誤已經過去這麼多年,要彌補或者道歉,現在來說都沒什麼意義。別做讓自己會後悔的事情。」
「是因為陳叔叔嗎?因為四叔現在喜歡陳叔叔,所以不喜歡我媽媽,所以也不想幫她了?」
章時年皺眉,「別這麼幼稚,君嚴,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有些事情應該有自己的判斷了,並不是你爸爸說的就是事實。也不要一味把責任往不相乾的人身上推。」
季君嚴低頭答應說,「我明白了,四叔。我去給爺爺送茶了。」
章時年看他那倔強的神態就知道所謂的明白都是敷衍,但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沒有教導的義務。
*
臘月二十九過去,轉過天來就是年三十了。從中午開始就飄起了小雪花,不算很冷,就是天陰沉沉的,好像能再下場大雪一樣。
「其實過年的習俗哪裡都差不多。」其他人在屋裡包餃子,陳安修帶著噸噸自動請纓來貼春聯,章時年則抱著冒冒在後面湊熱鬧。躍然和陶陶也拉著剛買的小燈籠滿院子跑。
「正不正?」陳安修先把春聯壓在門框上比劃一下,問後面的那群軍師們。
噸噸手裡拎著下聯,左右跑跑看看,只要他說正,陳安修就拿著小笤帚掃一下。
「小小叔,你要吃糖葫蘆不,給你一顆。」
章時年替冒冒拒絕,「他不吃,陶陶自己吃吧。」
冒冒卻是個沒骨氣的,他爸爸的話沒說完,他的小爪子早就伸出去,嘴巴都張開準備著了。
章時年幫他擦掉口水,「安修,看你這饞貓兒子。」
陳安修貼對聯的間隙不忘洗白自己,「這和我沒任何關係,我從來都不和別人討東西的,對吧,小躍然?」
躍然大聲回答說,「對。」主動把糖葫蘆塞到陳安修嘴裡,然後再給噸噸一顆,「小叔叔也吃。」
章青詞是負責擀麵皮的,聽聽外面的動靜笑說,「今年家裡添了這麼多人,果然是比往年熱鬧多了。」
吃團圓飯,看春節晚會,放鞭炮,給老人磕頭,陳安修是跟著章時年他們一起的,冒冒和噸噸則是跟著季君毅他們,別人都是真的磕頭,就冒冒在墊子上歪歪扭扭爬了兩下,不過收到的紅包分量,一點都不比別人少。最後才是躍然和陶陶,兩個最小輩的。
磕完頭之後,時間還早,本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不過房間不夠,就隻讓孩子們睡覺去了,大人們繼續留在客廳裡聊天,這家好像沒有打牌打麻將的習慣,陳安修事先買了幾副牌也沒好意思拿出來,他掐著時間給綠島家裡一眾人從爸媽小舅到姥姥姥爺,奶奶,叔叔之類的長輩都打了電話拜年,最後也給陸江遠打了一個。
「陸叔,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安修。」
陳安修聽那邊有鞭炮聲,但沒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就問,「你……一個人在家嗎?」
「不是,他們都在樓下,我上來休息會。鬧騰半晚上,有點累。」
「那你早點休息。」
「和誰打電話呢,一臉沉重的樣子。」季君恆端著兩杯咖啡過來,遞給陳安修一杯,和他一起靠在窗台上那裡聊天。
「大過年的,我沉重什麼,反倒是你,相親怎麼樣?」
季君恆苦著臉說,「別說了,一星期相了三個,看來家裡人真是容忍我到極點了。我是不指望有小叔那樣的待遇,可以放寬到四十,可我爸爸竟然威脅我說,如果到三十歲生日還沒對象的話,就隨便找個讓我結婚,這也太慘無人道了。他們再逼我,我也像小叔一樣,找個男人過日子好了,找個你這樣的,過日子還輕鬆自在點,不用受拘束。安修,實在不行,咱倆湊一對吧?」他得寸進尺地把腦袋公然枕在陳安修肩上。
陳安修推他,「一邊去,你。」不過他也知道季君恆這段日子真的快被相親逼瘋了,像季家,陸家這樣的家庭,如果沒有太大意外,孩子結婚沒有拖很晚的,「你可以去和你小叔取取經。問他怎麼辦到的。」像章時年這樣拖到現在的,絕對算是異數。
季君恆眼睛一亮說,「要不,你幫我去問問,小嬸?」
「季君恆,你又欠揍是不是?」
兩人在推搡的過程中,季君恆手中的咖啡撒了幾滴在陳安修的袖口上。
「我回房間換件衣服。」待會就可能有人來拜年,他總不能穿有汙漬的衣服。
「早去早回。我等你。」季君恆對著他擺擺手。
陳安修不搭理這個已經受刺激過度,快要神經的人,他回房的途中順便去廚房取了冒冒的奶,一回身就看到季君嚴在門口站著,收斂了平日裡的撒嬌純真,此時一臉陰鬱。
「君嚴,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那臉白地像鬼一樣。
季君嚴冷梆梆地撂下一句,「不用你管。你算是我什麼人?」
陳安修暗罵一聲,靠,好心當成驢肝肺,誰稀罕管這小子,平時裝的那麼乖,這會在他面前卻突然不裝了,「那你隨意。」他也沒心思和一個半大孩子周旋。
擦肩而過的時候,季君嚴輕輕的說,「四叔這麼多年不結婚,是因為他一直忘不掉我媽媽。我媽媽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
現在是什麼情況?「如果我沒記錯,你媽媽是他三嫂吧?」這種事情可以隨便亂說的嗎?怎麼這個季君嚴說出來毫無壓力。
「我爸爸和媽媽沒結婚的時候,四叔就喜歡我媽媽了。即使你現在和四叔在一起,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陳安修至此確定,季君嚴真是給他添堵來著,他掉頭走人。
季君嚴在後面喊他,「你真的一點不在意?」
陳安修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誰也沒有點過去,還有你管太多了。」
年初一陪著老太太去香山上香,年初二到年初五家裡的客人就沒斷過,一直到年初六才好一點。在章時年和季君嚴之間,陳安修選擇相信的對象輕而易舉,但有時候捫心自問,章時年枕頭底下的那張照片真的有讓他不舒服,就算曾經有過一段,但真的有必要將嫂子照片方才枕頭底下那麼私密的地方嗎?可他承諾過不去追問當年的事情,現在又不能出爾反爾。
「可能過段時間就好了,就是心裡一時不適應。」陳安修攏攏大衣領子,在家裡看到季君嚴就心煩,他選擇出來走走。
「安修。」一輛車在他身邊停下。
熟悉的情形讓陳安修的嘴角泛起笑容,「陸叔,這麼巧?」
「這麼好心情,一個人逛街?」陸江遠很遠就看到他了,百無聊賴的樣子。
「一個人瞎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在大馬路邊上呼吸新鮮空氣,這託辭夠新鮮的,「我今天正好也沒事,來家裡坐坐吧。」
陳安修略一猶豫就答應了,北京除了季家,他也沒有可去的地方,季家他暫時又不想回去。
「這裡我一個人住,進來隨便坐。我去倒茶。」
「謝謝陸叔。」陳安修此時也沒心思打量這裡,他窩在沙發上靜了一回神,陸江遠端著茶點過來,「有什麼事情,能和我說說嗎?」
「陸叔,你知道秦與溪嗎?」
陸江遠心裡有些瞭然,從在年會結束看到那個孩子,他就知道季家那邊要出點事,「季方正的妻子,章時年的三嫂,秦與溪,我不僅知道,還認識她。是不是有人和你說,她和章時年曾經有關係?」
「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難看了?」陳安修抓抓頭,其實好像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你要不在乎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那樣章時年才要哭了,「二十年前,在北京,秦家的家世並不比現在的季家差,而且秦家和季家是真正的世交,兩個老爺子是戰爭中換個命的兄弟。」
陳安修知道他開始講了,也不再糾結於剛才的情緒,安靜坐聽。
「那兩家都是根正苗紅的出身,又紮根部隊,比起陸家這種做情報出身的要受重用地多,季家的情況不用我說,你也清楚,我和你說說秦家,秦家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你說的秦與溪就是他們家的老小,當年在上面這圈子裡,可沒幾個人不知道秦三小姐,家世一流,性子強勢,長得也特別漂亮。」
陳安修點點頭,這倒是真的,章時年枕頭底下的那張照片,他就匆匆看過那麼幾眼,也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秦與溪有著凌厲奪目的美貌,放在哪裡都不會湮沒在人群中的類型。
「秦與溪的追求者很多,在這麼多人中,尤其以季方正最惹人注目,他和秦與溪自小就認識,為了追求秦與溪,年近三十都沒結婚。你知道有時候太癡情也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在這個圈子裡,季方正這樣,在外人看來更像是一個笑話。」
「秦與溪不喜歡他嗎?」
陸江遠點頭,「據當時的情況看,是這樣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拖那麼多年都沒成。」
「那怎麼又和章時年扯上聯繫的?」
陸江遠不太情願地承認,「有季章兩家做後盾,章時年從小受到的注意可不是一點半點,有傳秦家老爺子更屬意章時年,但他太小了,他比秦與溪小整整六歲。」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二十多年前,當時國內外局勢發生了一些變化,秦家參與了一些事情,惹怒了上面那位殺伐果斷的,等手邊的事情一平息,就著手對付秦家了,抓的抓,關的關,沒過多久就沒有秦家了。」
「那季家的態度呢?」
陸江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季家能有什麼態度,他們當時都自身難保,不過我從你爺爺話鋒裡聽過,在秦家出事之前,季家的老爺子很可能被隔離了。季家根本就沒得到任何消息。」
「那章時年和秦與溪是怎麼回事?」
「他們應該沒在一起過,章時年那會還小,正在美國上學,每年只有假期才能回來,而秦與溪已經在國內參加工作了。」雖然當時是有那麼點傳聞,但誰也沒真正見過。
陳安修聽完,往沙發背上一靠說,「這麼複雜?聽著頭大。」
陸江遠溫聲說,「頭大就不要想了,要不要在我這裡住幾天?」
這個提議真讓人心動,起碼可以暫時躲開那邊的煩心事,但是不行,「噸噸和冒冒還在家裡,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噸噸和冒冒是季家的孫子,他們自然會照顧好的。實在不行,我就去幫你把人接過來。」看安修這樣,八成就是那個季君嚴說的,既然季家那麼喜歡孫子,他何必把自己兒子送過去受委屈。讓季家和他們孫子過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路霸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