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島這邊的女人大多愛收拾,特別是像陳媽媽這些老一輩的,不管多忙,家裏家外,老公孩子的,總要收拾乾淨得體了,當然他們自己更是,陳媽媽年輕時候也做過追追潮流的事情,不過那也僅限於買點時興的衣服,換個流行點的的髮型,性格使然,加上她做了一輩子的老師,有些太新潮的東西,她是碰都沒碰過的。以前年輕的時候沒有,現在年紀大了,就更不去想了。所以陳安修這輩子也沒想過他媽媽會染個如此惹眼的發色。
他說不上這具體是什麼顏色,比酒紅色略暗一些,可能近似於葡萄紅的那種,不僅這樣,連髮型也變了,媽媽以前就是短頭髮,現在自然也是短的,但感覺就是和以前不大一樣。不知道是染了顏色還是髮型改變的原因,整個人看上去顯得精神不少。
冒冒也瞪著大眼睛,傻愣愣地站在那裏,見到奶奶進來,也沒往上撲,要知道,他平時和奶奶親地不行,見到奶奶一定會挨到懷裏蹭蹭的。
陳媽媽也不去理會那咳地死去活來的大兒子,隻蹲下身和自己的小孫子說話,「奶奶剪個頭髮,冒冒就不認識奶奶了?」
冒冒這才拱到陳媽媽懷裏,抱著她的脖子笑,「奶奶,奶奶。」
陳媽媽抱他起來,拍拍他的背說,「冒冒最乖,比你爸爸知道孝順。」
陳安修心道,他真是冤枉死了,他就是驚奇多問了一句,怎麼不孝順的帽子就扣下來了,他想辯解兩句的,就是嘴裏的咳嗽一時停不下來。
說話間陳三嬸和徐彤彤也拎著東西從外面進來了,陳三嬸也染了,不過她染的是個栗色,沒有陳媽媽的那麼顯眼,頭髮也更服帖一些,可能是聽到陳安修剛才的話了,徐彤彤一進門就問,「大哥,你覺得姨染這個顏色不好看啊?我看著還行啊,這個色比純黑色的好,襯膚色,時間長了,顏色退退,就成了有點發黃的那個顏色,也不難看的。」
陳媽媽抱著冒冒,順順頭髮說,「我覺得挺好看的,小徐你別管他,他一個大男人,哪裏懂得什麼顏色好看不好看,他又沒染過。」
陳安修哭笑不得,他就說了這麼一句,一下子得罪這麼多人,他抽張紙擦擦嘴和手,趕緊解釋說,「媽,我沒說不好看,就是第一眼沒看習慣,其實仔細看看,這頭髮一弄,還顯得年輕了好幾歲,媽,你現在出去說不到五十,一定有人信。小徐眼光不錯。」剛才他還奇怪媽媽怎麼會突然這麼放得開,選了個這麼個顏色,現在一看媽媽這態度,就知道絕對是徐彤彤的主意。
「算你還有點眼光,小徐進來坐,今天讓你跟著陪了大半天,過來喝點水。」
徐彤彤這人不太會隱藏情緒,剛才那話聽著頭頭是道,但不怎麼有底氣,現在被大家一說好,臉上明顯就露出兩分被人稱讚的小得意來,眉眼彎彎的,「反正我平時也沒什麼事,姨,你有事給我打電話就行,大哥也覺得好看就行,叔呢?」
陳安修心想,果然是個小女孩,「他在院裏陪人看貨,一會就過來了,你們先坐。」
陳媽媽坐下後,看著茶壺裏的水不多了,就讓陳安修去沏些新的過來。
陳安修轉頭喊李小喬,「小喬,你幫著換壺茶,我去院裏和爸爸說一聲。」
「哦,來了。」
陳爸爸過會進來後,看到陳媽媽染的頭髮,就隻笑著說挺好的。
程林輝見這家有客人,又是女客,他也不方便在這裏多留,坐了不長時間就說,「二叔,二嬸,我晚上還有點別的事情,就不多坐了,下次有空再來看你們。」
陳爸陳媽媽他們跟著起身,陳爸爸就說,「再過些日子,山上的櫻桃就熟了,到時候帶著孩子過來吃櫻桃。」
「行,二叔,二嬸,家裏還有客,別送了。」
其他人送到門口,陳安修帶著他去山上拿雞,走地遠點了,程林輝就豎豎拇指說,「天雨真有點本事啊,把徐彤彤都追到手了。」
「你以前認識她?」剛才見面,沒看出兩人相識。
程林輝笑了笑說,「也不算認識,就是在場面上見過兩次,孫英霞的閨女嘛,估計她對我沒什麼印象。」
「程哥,你這一大把年紀,又天天跟著大領導,除了那些別有心思的,哪個小姑娘敢往你們身邊湊,她媽認識你就行了。」
程林輝點頭,「那倒是,她媽每次見了都主動說話。」
「程哥,就你見的,她家裏的人脾氣怎麼樣?」
「他爸爸我沒見過,據說自己管著個物流公司,不太常出來走動,她媽媽那人挺有本事的,和市裏的幾個領導關係都不錯,去年黃市長還在綠島的時候,有次在飯桌上,孫英霞還托黃市長給她閨女找個對象呢。」
陳安修聽出來了,程林輝這是拐彎抹角的告訴他,孫英霞對這個姑娘的婚事期待很大。
兩人邊說話,邊往山上走,到養雞場那裏的時候,孫大吉已經把六隻雞抓好了,其餘的雞都在山谷裡放養著,還有的人時不時地攆著雞撲騰兩圈,程林輝就笑說,「你這雞不好吃都不行,市場上的雞哪有這個養法的,放在這麼大個山谷裡吃草籽蟲子,還有人幫著運動。」
「也餵食,光靠天吃飯也不行,不過不喂飼料是真的。」
程林輝又多要了兩隻,說是拿回去送人,付錢的時候,陳安修照例推讓了一下,程林輝硬給了,他就留了一部分,程林輝不是那不知道行情的,明白他這價格已經大大低於市場價,「你這樣,我以後可不敢來了,這不是打秋風嗎?」
「自家親戚,還不興給個內部價?」
「行,是咱兄弟,以後哥哥給你多介紹點客戶過來。」
陳安修敬謝不敏地連忙擺手,「別啊,哥,我可不願意收白條。」
程林輝哈哈笑,「哥哥還會坑你,什麼人打白條,什麼人不打白條,我還分不清楚?放心,絕對介紹不打白條的。他們要是敢賴帳,你和我說,我給你出頭,你哥我這點面子還有的。」
「那行。」
回去的路上,他們遇到從山上挖野菜回來的林淑方,老遠就和陳安修說話,事情過去這麼久,陳安修也不準備對一個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怎麼樣,況且這人現在日子過地也不怎麼樣,去年年底娶的新媳婦,年紀不大,脾氣凶地跟個母老虎一樣,原先還知道收斂點,自打春上懷孕後,越發不知道該姓什麼好,全家上下,她哪個都敢伸著指頭罵,公婆都不例外,最近又在鬧著分家,鎮上這宅子連著超市要留給他們小兩口,讓公婆回村裏去住老宅子,不分家就不生孩子,開口閉口就說養不起孩子要去醫院做流產,一天一出,鎮上的人天天跟看笑話一樣。林淑方氣得大病了一場,去梅子那裏住了一陣,這兩天才回來。
陳安修喊她嬸子,她看著面上就有些喜色,又多說了幾句話,這才提著菜籃子過去了。
程林輝打開後備箱把裝好的雞放進去,見林淑方走了,就說,「這是原先市公安局蔣局長那個親家吧?這兩年真見老了,蔣軒婚宴上見她的時候,還打扮挺好的,蔣局長一倒,身邊的人也沾不到光了。」
陳安修沉默一會,問了句,「程哥,你也認識蔣軒?」
「怎麼不認識?原先市局蔣局長的公子,年紀輕輕就是市刑警隊的隊長,那時候綠島市有幾個不願意和他家拉上點關係的,就是黃市長也動過心思想把自己的外甥閨女介紹給蔣軒的,誰知道後來就出了事,這蔣少爺以前可是沒幾個能入他的眼,現在周遠光手底下日子可就不一樣了。」
「據我所知,蔣軒那人工作能力還是不錯的,破過好幾個大案,就是局長換人做了,也沒必要特意針對他吧?他也是乾實事的,又不是那些吃閑飯的。一個地方再怎麼樣,有能力的總不嫌多吧?」
「有本事的,哪個地方都需要,可是你有本事,不等於沒人能代替你啊,除非你真是那種拔尖的,你走了,後面就接不上了,那領導肯定都得掂量掂量,關鍵就看你有沒有那分量了。再說有本事的,不是也要和人打好關係啊?以前就不說了,有蔣局長在上面頂著,當然都誰願意讓著他,就他那刑警隊長,你知道一般人要熬多少年才能上去嗎?他可是畢業沒幾年就當上了,誰敢說這是光憑本事?蔣局長這一倒,那些眼紅妒忌的,不服氣的,哪個不想上去踩兩腳,況且這個周局長……」程林輝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個周局長怎麼了?」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外面的人不知道是真的,咱兄弟,我不瞞你,你也別到外面說,蔣局長倒下,這周局長可是最大的幕後功臣,要沒他的檢舉和主動提供的那些證據,就憑蔣局長閨女作出來的那些事,蔣家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蔣局長能做到那個位置,又不是吃白飯的。話又說回來了,要沒他閨女那件事,周遠光也不一定能找到機會,說不上哪件更重要,就是遇上坎兒了,過不去了。」程林輝轉轉手中的車鑰匙說,「要說也奇怪,蔣局長倒下了,他那兒子和兒媳竟然沒受到波及,這事有點意思。」
「程哥,你不也說這官場上的學問深了去了嗎?」
「也是,不關咱們的事情。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繫。」
送走程林輝,陳安修心裏有點複雜,回建材店打個招呼,就準備上山幹活去,正碰上徐彤彤要走,陳媽媽他們又出來送人。
陳三嬸說出來大半天也拎著東西回家了,陳安修看了一眼,裏面好像都是些嬰兒用品,突然想起李文文現在也快六個月了,還有三個月,天意也該當爸爸了。至此為止,天意算是他們家這一輩中最規矩最順遂的,二十四歲,結婚生子這些人生大事,都要完成了,如無大的意外,換工作的可能性也不大,可能一直就會這麼平平穩穩的繼續下去了。在二十齣頭的年紀能夠大概能看到以後的人生軌跡,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幸福?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陳媽媽這才到裏間拿個鏡子前前後後,翻來覆去地照,又問陳爸爸,「這顏色是不是太惹眼了?我去的時候就想染個黑色的,小徐推薦的這個顏色,說是染了看不大出來,還會顯得人臉色好,等染好了,我一看,這哪裏看不出來啊?不過她也是好意。」
陳爸爸抱著冒冒,仔細端詳端詳她說,「行啊,真顯年輕了,我改天領著你出去,跟領著個閨女一樣了。」
陳媽媽瞪他一眼,「行了啊,多大年紀了,說話也怕孩子們聽到笑話。」不過她還是不大自信,又問兩句,「你覺得真行?能出門?」
「怎麼不能出門啊,你去市區的大街上看看,人家七十好幾的老太太都有染黃頭髮紅頭髮的,咱姐姐六十多的人了,還不是染著,你這不才五十多嗎?咱鎮上,咱村裏也不是只有你這一份,你就是不習慣。」
陳媽媽捋捋頭髮,對著鏡子又左右看看說,「我還真是不大習慣,要讓我自己去,我說什麼也不染這個色。」
「你就是個老古董,趕不上潮流,這一收拾多精神,多虧了小徐眼光好,是吧,冒冒,你奶奶是不是個老古董?」
這麼高深的詞,冒冒也聽不懂,爺爺點他的鼻子,他就咧著嘴哈哈笑。
小寶寶的笑聲清清脆脆的亮,陳爸陳媽也跟著他高興,陳媽媽就放下手中的鏡子,把他接過來抱著,「天天在跟前晃,這出去大半天沒見他,還有點想他,中午吃的什麼,睡午覺了沒?」
陳爸爸把陳安修收到一半的碗筷放到水盆裡,打算搬到院裏去洗洗,「我給他炒了個小白菜都吃了,還喝點排骨湯,小花捲也吃了一塊。壯壯回來,他又陪著吃了個二頓。」
陳媽媽給冒冒拉拉褲腿,又拉拉袖子,「冒冒就是陪了這個陪那個,家裏的人,就沒有他不願意陪的。」
冒冒聽到奶奶叫他的名字,就挨過去蹭蹭臉,陳媽媽就高興的不行,「這一天下來,有什麼愁事,抱抱他也沒了。」
陳爸陳媽很疼冒冒,他也把自己當做大寶貝待,就拿摔個跟頭來說,他這個年紀正處於屁股長針的時候,除了吃飯,基本就不可能在凳子上坐足五分鐘,天天蹦蹦跳跳的,偶爾摔一兩個跟頭也就不足為奇了。一般別的小寶寶要是不小心摔倒了,要麼哭,要麼自己爬起來,他不,他花樣多,他怎麼摔的,就怎麼趴在那裏,窩都不挪一下,他也不哭,隻眼睛骨溜溜地四處看,如果陳爸陳媽在場,他就開始喊,「爺爺,奶奶,爺爺,奶奶。」陳爸陳媽捨不得他,不管在做什麼,都會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跑過來把他抱起來。如果看不到人?他就自己爬起來。
但這一套用在陳安修身上,往往就不行,但他並不吸取教訓,這次不行,下次還試。
這一天是周六,一家人都在家,五月末,山上的槐花已經開地差不多了,陳安修想趕在槐花開敗之前,包一頓槐花餃子吃,包餃子的槐花要那種未開半開的才好,粉少也細嫩。當然前期的準備工作是沒人沾手的,家裏能幫忙的那兩個,對花粉容易過敏,剩下那個人小的,倒是不過敏了,但只會睜著眼睛淘氣而已。他自己去山上找槐花,採回來留了一部分在冰箱裏,另外一些洗凈焯熱水,泡涼,餡料的話,加豬肉韭菜和海米就很鮮,當然章時年和噸噸不吃韭菜,還得另作一份不放韭菜的。
廚房的窗子開著,窗台上是去年買的一大盆文竹,已經竄了新芽,他在窗前和面,一抬頭就能看到坐在院子裏梧桐樹下石桌上寫作業的噸噸和開著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麼的章時年,視線再往下,就是坐在一隻大黃鴨子上搖來晃去的胖冒冒,這個時節山上還不算很熱,尤其前些天剛下過大雨,吹來的山風中還帶著一絲清涼,不過院子的薔薇和月季已經開的很好了。
其他人都在安靜地各做各的事情,就只有胖冒冒在噠噠噠地喊個不停,過會他可能喊累了,就喊大爸爸把他抱下來喝了點水,又過來廚房和爸爸要東西吃,陳安修切了一片甜瓜給他,他坐在那裏抱著啃完了,又讓給他洗洗小爪爪擦擦嘴,之後自己就出去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家裏的其他人已經包餃子了,桌子就擺在廚房門邊,可以邊包邊看著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拖著小馬車玩的冒冒,陳安修擀皮,章時年和噸噸包。
噸噸這個學期的體育活動選的是曲棍球,他正在說體育課上的趣事,就聽外面噠噠噠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噸噸坐在最外側,趕緊轉頭看,「爸爸,冒冒被他的小馬車絆倒了。」
陳安修起身看了看,見他肉嘟嘟一小團趴在那裏,還搖著腿四下裡看,就知道沒事。
安靜了有半分鐘的時間,冒冒就開始喊了,「爸爸,得得,爸爸,得得。」
陳安修用眼色示意大家都不要出聲回應他。
章時年放低聲音問,「他常這麼摔倒嗎?」
「沒,我定期帶他去樓南那裏檢查,什麼毛病都沒有,也不缺鈣,也沒四肢不平衡的問題,他就是太愛動了,偶爾摔這麼兩下沒事。」
「那就行。」如果不是身體的原因,他也認為男孩子摔打兩下不是大事。
冒冒知道家裏有人,這次來耍賴的時間就格外長一些,他起初還肯好好喊人,最後就和念經一樣,「爸爸,得得,爸爸,得得……」高一聲,低一聲的,純粹為喊人而喊人了。
噸噸幾次想出去抱他,都被陳安修阻止了,「別管他,讓他自己爬起來。」
可能見還是沒人搭理他,這次胖冒冒還改變策略了,他竟然還往廚房的方向爬了兩步,生怕別人聽不到他在喊人一樣,陳安修看地又好笑又好氣,他敢肯定,待會那衣服肯定髒的沒法穿了。
過會他可能知道真的沒人過來抱他了,就自己爬起來了,他今天穿了件藍色的小連體褲,膝蓋和肚子那裏全是土,他就怕別人不知道,爬起來後就挺著個胖肚子在陳安修跟前轉來轉去,給人展示他摔倒了。
陳安修簡直被他氣笑了,丟下擀麵杖抱他進屋裏換衣服,噸噸包餃子不快,章時年初學乍練更慢,他擀的一堆皮一時半會那兩人也包不完,嘴裏還得誇獎他,「冒冒好厲害,摔倒了還會自己爬起來,待會餃子包出來,多給你吃倆,讓你和哥哥長地一樣大。」
這麼說,他就高興了,咧著嘴笑,也不用抱著了,要下來自己走。
換過衣服,小馬車可能還沒玩夠,就繼續拖著四處跑,聽到外面有車響的時候,陳安修緊著叮囑一句,「冒冒,你別到門外去啊。」現在農家樂裡住著不少人,每天有車來往是常事。
但這次去的不是別家,因為陳安修他們都聽到是自家院子門響了。
「果果。」這是冒冒的聲音。
「弟弟啊。」這是久違的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兒童節快樂啊,哈哈哈
把糖果弄回來算不算是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