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磊這話說地顯然比林淑芳好聽,至少他提到了錢這件事,之前就是林淑芳基本就是在哭窮,可能也是真的手頭緊,但既然想買房子就要出錢,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還沒談價錢就開始哭窮,實在沒意思至極。這要是讓不知道的一聽,還以為是陳家的房子賣不出去了,逼著魏家人非買不可。
可事實到底怎麼樣,彼此心裡都清楚。林淑芳不過是想念著兩家過去的情誼,讓陳家低價將房子轉讓給他們。而陳媽媽呢,又偏偏不想去搭這個梯子,讓她順勢下來。其實早幾年的時候未嘗不可,陳媽媽和林淑芳從小認識,都大半輩子的交情了,看了林淑芳過地不好,陳媽媽拉一把也沒什麼,就算不是原價,也必定會優惠很多。可經過頭幾年的那些事,陳媽媽現在是釋懷了,不談舊事,但要說心裡沒有一絲膈應,誰也不信。
林淑芳也未必就全然不知陳媽媽的心理,但她還是說了。每個人做選擇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其中不乏各種迫不得已和無可奈何,但理由從來只是自己的,別人看到的除了事實還是事實。陳媽媽看到的事實就是林淑芳什麼面子裡子都不要了,死賴著他們家想要低價房子,她哪會樂意,她又不是嫌家裡錢多燒手,要出去做散財童子。
魏曉磊還在說,陳安修左手手指在右手手背上連續敲擊了幾下,伸手端了兩次水杯,沒喝一口又放下了,其他人或許不明白,但林梅子清楚,安修已經不耐煩了,他甚至幾次要開口,但曉磊滔滔不絕的,讓他根本插不上嘴。可曉磊口乾舌燥地說了半天,都沒說到實質問題上,魏家準備出多少錢買陳家的房子,什麼時候可以給錢?這兩個最重要的問題解決了,再談其他也來得及。
林梅子半起身將魏曉磊手邊的茶杯推了推說,「曉磊,你也嘗嘗這茶,我剛剛喝了幾口,發現安修這裡的茶不錯,然後你也聽聽,你陳哥怎麼說?」
陳安修怎麼說,他當然不願意,別說這是爸爸出錢買的房子,他不好自己拿來當人情,就是他自己的,他不想做這人情,主動降價一回事,被人逼著降價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後者,即便降了,別人還不一定領情。說到底他對魏家還沒那麼多深情厚誼,願意為之默默付出,不計回報。更何況這件事落到外人眼中該怎麼看?陳家腦子進水了,還是心裡有鬼,那麼多人願意出高價買都沒出手,卻獨獨低價轉給了魏家?
說起來他爸爸這兩套房子還真算挺搶手的,當初村裡剛開始公布買房事宜的時候,要求先繳定金,根據房子面積,八萬到十萬不等,一開始大家都不同意,樓的影子還沒見就要這麼多定金,誰願意?建築公司拿著跑了跟誰要去?後來村委裡的人見大家都不願意,又鬆口說,兩萬給建築公司,其餘可以放在村委裡,等房子建好了再打給建築公司,大隊找人保管,再找村裡幾個人監管,其他村民也隨時可以來查帳。後來聽天嶺哥哥說,其實自始至終都是村委的人在作怪,無非是過過手,從中撈點。當然這都是後話。當時大家可都心存猶豫,村委肯定跑不了,但將近十萬也不是小數目,有人就拖著先看其他人怎麼做。
爸爸當時就是下決定比較早的,他十八萬交上去,早早選定了兩套,同一個單元的上下樓,一套是二樓,一套是三樓,都是一百二十多個平方,半包的陽台,不大不小,一家三口住著寬敞,再加個父母也不擠。當然付錢越晚的就越沒什麼選房的空間了,總共就三百多套房,想賣也很快,鎮上好多人都瞅著這次蓋房的事情,現在孩子結婚都要新房,市區買太貴,村裡自己蓋個兩層也不便宜,倒不如在鎮上買,離家近走動方便,從鎮上到市區,交通也順暢。不過有些人略一猶豫,房子就賣完了,只能再添點錢打聽打聽有想轉手的嗎。
同在一個鎮上住著,略一打聽,有人就瞅上爸爸手裡這兩套了,大家都知道他就兩個兒子,大兒子剛蓋的新房,二兒子在市區有房,鄉下很少有人說沒事囤上個三五套房,坐等收房租的,他們這裡又不是鬧市區,沒那麼多租房子的。有人來問,爸爸就說大兒子那套已經許下人了。剩下的那套,光上門打聽的就三四家了,出的價錢都比原來的市價略高點。爸爸之所以都沒答應,是想再看看,據說以後還能漲點,房子地段好,多留些日子也不怕砸在手裡,可不是專程為魏家留下的。
當然這些話陳安修不能放在明面上說,但他相信魏家肯定也不是光打聽了他們一家,魏家是陳家二村的,他們是陳家一村的,這次蓋小區的地皮都是陳家一村的,雖然兩個村挨著,外面的人都統稱陳家村,但是一村二村兩個支部,從行政劃分上已經是兩個村了。一村的村委當然也不會主動和二村招手說:二村的來吧,和我們村一樣的優惠待遇,每平方便宜四百。不過即便沒有這優惠,魏家真要買的話,未嘗就買不到,就是不知道真的沒錢出定金,還是想找點關係要個優惠的價格,反正拖來拖去,房子沒了是真的。
借口陳安修說地還算婉轉,意思卻是不變的,不好意思啊,那套房子,我爸媽暫時不想出手,況且我真的不能做主,你們再去問問別人吧。
如果真有其他人可以問,想必魏曉磊今天也不會坐在這裡,他聽到拒絕,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但還是又說了不少好話。看著時間越拖越晚,事情還沒個結果,還是林梅子開口說,「既然叔叔嬸子暫時不想賣,曉磊,要不咱再去別家打聽一下吧。」
林淑芳和林梅子坐在一起,聽後者說這話,就暗暗推林梅子的胳膊。林梅子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說話,又轉頭和陳安修說,「安修,最近為了買房子的事情,曉磊也是著急上火的,有時候說話急了,你別和他計較。如果叔叔嬸子的那套房想賣的話,你和我們說一聲,人家出多少,我們也出多少,怎麼也不能讓叔叔嬸子給我們貼補錢。」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安修也不好一口說死,就是不給,就模糊地回說,「那我回去和爸媽說一聲。你們也打聽著別的。」
在此期間,章時年也怎麼出來過,就出來給冒冒泡了一次奶,又端了幾個蘋果進去。噸噸就出來露了一次面,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就回屋練琴去了,他性子冷淡又極不喜歡這家人,想讓他表現出點熱情,比登天還難。
林梅子說了這番話,魏曉磊和林淑芳都沒表示出些什麼,陳安修覺得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但客人不主動走,他也不用好趕客,就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冒冒在臥室裡待久了,可能也坐不住了,就拉開臥室的門縫,探出個圓乎乎的腦袋,眼睛骨溜骨溜地往外看,他喜歡和小朋友玩,對不熟識的大人,他雖然不怯場,但不會主動往上貼。
陳安修看到他了,朝他招招手,他就哈哈笑著地跑出來了,手裡拎著一長條蘋果皮,「爸爸,爸爸,看。」
「這麼長啊?大爸爸給你削的?」
「恩。」他跑過來趴在爸爸的膝蓋上,舉著給爸爸看,可他沒炫耀多久,蘋果皮啪地從中間斷開了,「啊。」他彎下腰去拾起來。
陳安修抱住他說,「髒了不要了,待會讓你大爸爸削個更長的。」將暖呼呼的孩子抱在懷裡了,他心裡的煩躁也平復一些。
待會章時年出來了,接過冒冒說,「你該睡覺了,走,和爸爸一起刷牙去,你給爸爸刷,爸爸給你刷。」
魏家人看到這裡,這才提出要走,陳安修送他們出去,還沒到拐彎的地方,林梅子說圍巾掉在屋裡沒拿出來,陳安修陪她回去取,魏曉磊和林淑芳就先到前面有路燈的地方等著。圍巾在門口的衣帽架上,剛剛和外套放一起的,也不知道怎麼就落下了。
路上的時候林梅子說,「我知道買房這事,姑姑他們又讓叔叔嬸子為難了,我姑姑現在年紀大了,有時候做事也是糊塗,你和叔叔嬸子說,別和她生氣。我回去也再勸勸他們,這買房子也不是買個菜,彼此認識,便宜個一斤半斤的也沒關係。」
「其實也沒什麼,都認識這麼些年了。」
「那天還麻煩你把煤給我送回去,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弄回去。」
「順道的事情,誰見到都會幫忙的,你這麼客氣做什麼?」
「那好,我就不和你客套了,不過多出來的那些,我不能白要,今天我拿了三百塊錢過來,也不知道夠不夠,你先收著。」
「兩百就夠了,不用這麼些,那屋好多年沒住人了,裡面陰涼,我看那門窗也有點變形,文茵這麼小,她在家裡的時候,晚上你也別把爐子封上,睡覺前多填點,晚上起來兩次就能燒到天亮了。現在離過年,差不多還有兩個月,八百斤煤的話,你肯定不夠,一千來斤的話,過完年應該沒問題,煤場一般年初五六開門。到時候你還要買的話,來小飯館裡說一聲,就是我不在,那裡那麼多人,總能找個人給你拉回去。」親眼見到才知道那屋比他想象中還要破舊。
「能過完年就行,市區那邊我也正在找房子,明年的話,文茵兩歲多了,把她送去上幼兒園,就不用麻煩姑姑了。」
「我不知道你和蔣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文茵還小,很多事情都可以坐下來商量,你一向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可能以前就是太理性了。有時候太理性也不見得就是件好事。好了,不說我和蔣軒了,你和章時年呢?你們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也吵,不過他脾氣比我好點。」才有鬼。他可能今晚都過不去了,章時年這會在家裡不定怎麼琢磨剝他的皮呢。
林梅子抿嘴笑了一聲說,「真看不出來。」
遠遠地已經看到林淑芳的身影,魏曉磊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陳安修就說,「既然你不想說,你和蔣軒的事情,我就不多問了,不過曉磊他們放在劉雪那裡的錢,你也勸勸,別太信了,賺地是多,但風險也大。」
「我以前也說過,但聽姑姑說,他們今年確實賺了不少,估計我說,他們也聽不進去,將來看不到的事情總比不上擺在眼前的事實,不過我找到機會的話,會和他們再說說的,你也回吧,姑姑就在那邊,不用送了。」
陳安修將她送到路邊,林淑芳見到陳安修,臉面上和兩個小時前剛進門時完全已經是兩個樣子了,但勉強還擠出句,「天很冷,回吧。我們走了。」
「你們路上慢點。」陳安修知道她心裡必定不痛快,也不和她計較一星半點的。
林梅子因為要去接文茵就和林淑芳一道回的魏家在家鎮上的房子,剛進到院子就聽劉映紅在屋裡罵,「……她倒是一貫會裝那好人樣,讓她幫忙去說個情,她倒好,反過來讓咱們多拿錢,要是能多拿錢,還用得著她去嗎?我們什麼房子買不回來?我看咱爸媽這二十多年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名牌大學,都是白瞎了,你這個當弟弟還比不上人家一個舊情人。這還是咱爸媽都在呢,要是爸媽沒了,大概在路上遇到你,都不會多看一眼,誰讓你沒本事讓人家瞧不上呢。咱媽說你倆和親姐弟一樣,哪個親姐姐是這麼坑自己親弟弟的?我還沒見過呢……」
她還要說,林淑芳一推屋門進去說,「你在家裡胡咧咧什麼,沒有你挑不起來的事,這大晚上的,你讓街坊鄰居聽見也不嫌笑話。」
劉映紅見到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林梅子,一撇嘴說,「我怕笑話什麼,我又沒拿我弟弟的錢當人情。」
剛才舅媽罵人,文茵嚇地縮在沙發上也沒敢出聲,如今一看林梅子回來了,就從沙發上下來跑到林梅子的身邊,「媽媽。」
林梅子笑著摸摸她的頭,抱她起來,和她抵著額頭說,「沒事,咱們一會就回去了。舅媽不是在說你呢。」
林淑芳可能見家裡氣氛不好,也說,「梅子,天不早了,你先帶文茵回去吧。」她也對侄女今天的做法有意見,但一手帶大的孩子,事已至此,總不忍心太為難她。
林梅子看看坐在沙發那裡悶聲抽煙不說話的魏曉磊,又看看一屁股坐在電視機旁邊冷臉換台的劉映紅,她和林淑芳說,「姑姑,這事我是這麼想的,剛才呢,咱們都在,安修的意思呢,可能你們也看出來了,這差著幾萬塊錢不是小數目,咱們非親非故的,人家不願意低價轉給咱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說出去,咱也不佔什麼道理。」
她說到這裡,劉映紅切了一聲,林梅子隻當沒聽見,繼續說,「既然曉磊也覺得安修家那套房好,咱就不差這幾萬塊錢了,曉磊這邊呢,還是準備原先那部分錢,剩下的,我給他墊上,姑姑,你看行嗎?曉磊現在大了,也結婚有孩子了,是該和映紅買套新房。」
林淑芳攔著她說,「你哪裡來的錢,你這些年也不容易,你公公剛出來,你婆婆又天天這疼那癢的。」
「多少攢下了點,本來是想給文茵上學的,不過文茵現在還小,先給曉磊和映紅用著吧。」
她自己很知道,這部分錢出去就沒有回來的時候了,劉映紅也知道,聽到她這話就不再吭聲了,魏曉磊站起來說,「姐……」他對這個姐姐的感情很複雜,大概誰都不會喜歡一個憑空出現在自己家,又事事壓自己一頭的兄弟姐妹。
劉映紅大概怕他說什麼,也跟著起身截話說,「那就謝謝姐姐了,姐姐,你別和我一般見識,我也沒怎麼上過學,也沒什麼文化,頭髮長見識短,姐姐過來坐吧,喝點水再走。」
林梅子笑說,「一家人總有個意見相左的時候,文茵也困了,我先帶她回去了,這事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你們兩個好好過日子,我和姑姑也就放心了。」
她抱著文茵往外走,一家人出來送她,林淑芳帶著手電筒多送了他們娘倆一段路,「梅子,你看今天這事弄的,你都結婚了,曉磊哪裡還能用你的錢……」
「姑姑,你別這麼說,我結婚了就不是他姐姐了嗎?不過要我說,還是和曉磊再打聽打聽別家的,經過前面的事情,陳家的叔叔嬸子肯定會心裡不樂意,要是實在就是看上了安修家的那套,姑姑你也別去和人家壓價,你和嬸子都認識很多年了,沒事多過去坐坐,給冒冒噸噸他們打個圍巾手套的,嬸子心裡高興了,想必也不會特意繞開咱家,非要給別人的。」
林淑芳一一都應下了,她心裡想,這個侄女實在是比兩個兒子都懂事。
魏家的內部矛盾算是暫時解決了,陳安修家由此引起的戰火卻還沒熄滅的跡象。
陳安修送走林梅子回到家,先將冒冒哄睡了,又去催噸噸上床,章時年倒是一直挺冷靜的,坐在悠悠然地看書,一頁一頁,又一頁,姿態閑適,不緊不慢,橫看豎看都沒有生氣的半點跡象,但越是這樣,陳安修心裡越發毛,他開始故作鎮靜地在堂屋沙發上看了會電視,之後跑回臥室趴在炕沿兒上胡亂瀏覽網頁,見章時年無動於衷,就直接坐在章時年對面也裝模作樣地看書,見人還是沒有反應,他堅持不住了,半蹲在章時年身邊給他敲敲腿,老實招供說,「我那天在煤場買賣煤的時候遇到梅子,順便幫她送了回去,看她住的地方實在太差了,臨時起意又送了她三袋子。」
「就這樣嗎?」
「就這樣,其他的再沒有了。當時也沒當回事,就沒和你說起。」
「那魏家今天為什麼突然過來?你不是拒絕過了嗎?」
陳安修泄氣地趴在章時年腿上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和那天送煤回去的事情有關吧。」好像除了那件事,也想不出能讓魏家信心重燃上門的原因了。
章時年深知安修的性子,倒是不在意安修這些隨手而為的小善心,但由此引上門的魏家卻頗讓人心煩,他從來沒將林梅子視為情敵,可不代表願意經常見到那人。如果當年不是為了照顧安修的感情……
「知道惹上麻煩了?」
「是有點頭疼。」他趴在人家大腿上說話,呼出來的氣流又濕又熱,章時年腿微微抖了一下,陳安修發現了,緊緊抱著越發不鬆手,「這事算過去了嗎?」
章時年揪著後衣領,一把將人扯了起來,「明天中午陪我吃飯。」
「就這樣?」簡單?
「那你還想怎麼樣?」
陳安修立刻挺身做個敬禮的動作,「保證完成任務。」如果他知道第二天去,要抱著一大束足夠砸死人的紅玫瑰,穿越兩條街,然後在一眾人的注目下狂奔到二十六樓的話,大概不會答應地如此痛快。
「剛剛我聽魏曉磊說的那塊地好像和徐家有關?」
「哪個徐家?」
「就是徐彤彤家。」
章時年應了聲,也沒往下問,既然徐彤彤已經和天雨分手了,陳安修也無意糾結這件事。
村裡換屆改選結束,陳孝禮繼續當選村主任,陳天嶺也弄個入黨的名額,順利在村裡掛了個名,事後,陳孝禮在小飯館裡很低調地請了幾次客,這次的改選大概就算是過去了,至於禮品,為了不招眼,都要等到過年統一發放,到時候也有個走親訪友的名頭罩著,好聽。
「爸爸,時間差不多了,我走了。」
陳安修在廚房裡正和劉波商量新的菜色,聽到噸噸的話,擦擦手從廚房裡出來給他正正衣領說,「在拍賣會上跟好周叔叔,晚上回來吃你劉伯伯剛做的魚肉獅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