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身份或者地位的差別,被區別對待,放在哪裡都有,即便是在環境相對公平單純的學校偶爾也不能免俗,噸噸入學自己填的學籍卡上父親一欄是陳安修,職業是在家務農,所以即便章時年已經來學校給噸噸開過不少次的家長會,校方的資料那邊依舊認定陳秋陽的爸爸是農村暴發戶,這點陳安修心裡很明白,不過他對暴發戶的認同度還挺高的。暴發戶的錢至少是自己辛苦賺的吧,也不是偷搶的,不丟人。
只是可憐了章時年,從出生就自帶各種耀眼光環,大概從來沒被人忽視地如此徹頭徹尾吧?
「章先生,被淹沒在人群的感想如何?」台上冗長的講話還在繼續,陳安修掩嘴悄悄打個呵欠,小聲問邊上抱著胖冒冒正在聚精會神聽演講的章時年。
「新鮮。」章時年目不斜視地回了他兩個字。
陳安修聞言輕笑出聲,「臭屁吧,你。」一點都不知道謙虛的人最無恥了。
章時年彎了一下唇角沒說話。
陳安修自問沒章時年的定力,儘管上面講話的貌似是本市的一個大人物,說的正是他的白手起家史,別看老爺子年紀一大把了,激情是一點都不少,聲音洪亮激昂,感情飽滿充沛,輕易地就吸引了在場包括章時年在內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特別是學生,有好些激動地臉都紅了,看到那些年幼稚嫩的小臉,陳安修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年紀大了吧,情緒怎麼一點都帶動不起來,比起關心這老爺子的創業史,他更想好奇這老爺子是來參加兒子還是孫子的學校活動?好吧,他承認他是太無聊了。怎麼看這老爺子也得有六十多了,如果真是為兒子而來,他真是由衷佩服這老爺子的精力了。
無聊是無聊,但陳安修好歹有基本的素養,知道別人在台上演講的時候,其他人在台下竊竊私語個沒完是極沒禮貌的行為,所以即便無聊到要死,他也沒繼續勾著章時年說話。他將身體向後挪了挪,靠在椅背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室內的情況,布置還是很溫馨的,走的是浪漫的童話風格,彩蛋,氣球,包裹漂亮的禮物盒子,各種精緻的小玩具,甜美的糖果隨處可見,就連牆壁上都貼滿了可愛的聖誕故事圖片,室內沒有高大的聖誕樹,但家長桌上都擺放了一個五十公分左右的小聖誕樹。
人數的話確實不少,但大多還是學生,家長相對少點,可能學校也顧忌到很多學生的家長不會到場,所以學生和家長並沒有安排在一處,家長都集中在中間的圓桌上,學生則分列在兩側,他們沒有桌子,只有聯排的椅子,但兩側的牆邊都擺著長長的自助餐桌,桌上有水果糖果和各種零食,可以自己取。
掃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噸噸的身影,就在他將視線慢慢收回來的時候,就聽桌下砰地一聲,室內的地面上都鋪著地毯,聲音其實也不是那麼大,至少其他人都沒反應,陳安修之所以注意到,是因為就在他的右手邊,他一低頭就看到一隻巴掌大的小鞋子就躺在他的腳邊,杏色的,右邊還綉著個熊頭,怎麼看怎麼眼熟,還沒等他說話,砰地一聲又落下一隻,他順著那方向看去,就看到兩隻白胖的腳丫子在半空中蹬啊蹬的,再繼續往上看,就看到一隻肉肉的小爪子落在一個大的手掌中,好像是和人比大小,可能覺得一隻爪爪不夠,又放了另一隻爪爪上去,完全將大的手掌蓋住了,這樣他好像就滿意了,兩隻爪爪在人家掌心裡上下拍了拍,結果被大的一把握住了,搔搔手心,他樂地哈哈笑出聲。
陳安修看到這裡翻個白眼,光看章時年的臉,他以為這人聽地多認真呢,原來桌子底下逗兒子同步進行中,一點都沒落下,沒錯,這一大一小除了章時年和冒冒父子倆還能有誰?
演講臨近結束,室內噪雜的聲音多了些,冒冒的笑聲並沒有引來過多的注意力,但同桌的人還是聽到了,有人就轉過來頭來看他們,陳安修表示歉意地笑了笑。那人見孩子雖然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坐著,可看眉眼應該是這個年輕男人的孩子沒錯,「你兩個兒子都挺乖的。我家裡還有個四歲的,三分鐘都坐不住。」像冒冒糖果這麼大的孩子,只要在公共場合不哭不鬧,一般人都不會對他們有太多的苛求。
知道他誤會了,不過對著一個陌生人也沒有解釋太多的必要,陳安修笑笑說,「他們也就老實這一會。」
這時演講已經結束,坐在最前排桌上的校長起身帶頭鼓掌,走上台又說,「讓我們再次用熱烈的掌聲謝謝馬合敬先生的精彩演講。」
陳安修也跟著拍拍手,但同時問剛剛和他說話那人,「麻煩問一下這人是誰?」
那人知道他來得晚,沒聽到前面的介紹,就說,「你不認識他,總該知道盛凱集團吧?」
陳安修點點頭,這個大概綠島人沒人不知道的,可以不知道盛凱集團,但是盛凱超市,盛凱水果店,綠島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就連秋裡鎮上都有倆,聽說人家集團挺大的,總部設在綠島,其他城市也有,具體涉及什麼業務,他就不清楚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馬和敬已經從台上走下來了,經過另一桌的時候停下來和一個四十上下中年模樣的說了幾句話。
能和陳安修他們坐一桌的,應該也不是什麼出身富貴的,家裡規矩少,接上話頭了說話就相對隨意些,「那個就是孫英明,有名的孫家三姐弟的老小,這個你應該知道嗎?」
「聽說過,聽說過,他們看樣子挺熟啊。」
「有錢人打交道自然多吧,不過也聽到一個說法是他們要結成親家了,馬合敬有個兒子叫馬鈺的,孫英霞正好有個閨女,叫徐什麼,反正兩個字疊著,我這一時想不起來了。」
徐彤彤,陳安修心中立刻浮現出這個名字,不過他也沒點破,「這馬老爺子真老當益壯,這個年紀了還能喝兒媳婦茶。」
「這算什麼啊,更小的那個兒子不是還在這裡上初中嗎?」
「這差不少歲數啊。」
男人有時候也挺八卦的,他們說話的時候,桌上不少人都支著耳朵在聽,他們說到這裡,又有一人插話說,「你不知道,那個馬鈺是第二個老婆生的,前些年早就離婚了,現在是第三任老婆,才三十來歲,以前是個模特,現在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上次在電視上見到,還是那麼漂亮,據說挺得寵的。」
「不爭寵哪行?這老爺子可有八個子女,還不算外面的。」
陳安修越聽越囧,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家庭,有錢是有錢,可也太複雜了吧,他之前還嫌棄章家事多,這麼一比,章家真是弱爆了,都不需要他去奮力搏殺出位。章家老爺子只是擺擺臉色,真是……太幸福了。
馬合敬下去以後,校長簡短地講了兩句,就宣布晚會即將開始。
陳安修也不準備再打聽了,就拿了桌上的節目流程單打開看,今天晚上與其說是拍賣會,倒不如說是茶話會或者是同樂會更合適,拍賣是穿插在學生的各種表演中,倒也是新奇有趣。至於其他人呢,畢竟都不熟識,多少還有點分寸,點到即止,也沒繼續往深處聊,轉而談論起哪個節目有自家孩子參與的話題。
「不知道有噸噸沒有,好像沒聽他說起。」
章時年聽到他的嘀咕,回說,「他最近準備拍賣會的事情,應該沒時間排練節目。」
「也是。」
他們說話的時候,舞台上的大幕已經緩緩拉開,四個小主持人,兩男兩女一起走了出來,首先是一個清亮的男音,「尊敬的各位家長,親愛的各位同學……」
陳安修還沒來得及反應,冒冒一聽這聲,嗖地將頭扭過去了,站在爸爸的膝蓋上,興奮地大聲喊,「得得,得得……」
剛開場這一刻,大堂裡還是挺安靜的,冒冒這一喊大家就都聽到了,紛紛轉頭,當看到是個胖寶寶張著手在喊人,哄地一聲笑開了。
陳安修有種衝動想把冒冒塞回肚子裡。反倒處於目光中心的章時年比他還冷靜,顧自拍拍冒冒的背,輕聲哄他,「乖了,冒冒,哥哥在忙呢。等哥哥忙完就來找你玩,現在坐下來等等哥哥好不好?」
「得得忙啊?」他現在多少也懂點事,好好和他說,他還是知道好歹的。
「恩,哥哥忙,所以你不能搗亂。要不然哥哥會生氣。」
這樣說,冒冒就乖乖坐下來了。
但經過了這件事,大家的情緒一時平復不下來,就不如方才的安靜,好在噸噸能壓得住場子,他沒慌亂,雖沒像其他嫻熟的主持人用一種更靈活的方式將這件事化解,但他從容不迫的聲音也漸漸地將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轉到舞台上。
事情平息後,陳安修將冒冒抱了過來,他剛才倒不是全然尷尬,他是覺得砸了噸噸的場子,這都是第二次了,他來的路上就和冒冒說,到哥哥的學校後一定不準鬧事,冒冒好好地也答應了,誰知道臨了臨了又鬧這一出。但他這知道,這事是也不能全怪冒冒,他要是知道噸噸是主持人,在噸噸出場前再叮囑兩句,冒冒說不定就不會這麼驚喜了,「你看那麼多小朋友都沒吵,就你一個人吵,多不好。」也不是只有他們一家,其他家長還有帶孩子的。
「是我得得啊。」是我哥哥,別人喊幹什麼,理由充足,邏輯清晰。
陳安修快敗給他了,「那你也不能大聲吵鬧啊,哥哥在主持節目,好多人都在聽,你這麼吵,別人聽不到你哥哥說話了……」
他們自己在說話,都沒注意到馬合敬的目光落在章時年身上一閃而過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