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三年忌日,他們才再次回到鎮江老宅。
他們從墓地返回,周生辰竟然意外提出,要來進香。她意外極了,卻沒有反對,只是把最小的周慕時抱在腿上,有些好笑看他︰“我的科學家,你怎麼忽然開竅了?”
他笑了笑,剛想說什麼,被周慕安捉住了手指。
一歲多的小孩子,張嘴就要去含他的食指,被時宜攔住,拿消毒的濕紙巾擦乾淨周生辰的幾個手指,再把他食指塞到兒子嘴巴裡……
這個研究金星的大科學家,倒是完全淪為了兒子的玩具。
她逗著兒子玩,倒是忘了先前的問題。
周生辰看著她,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對兩歲的雙胞胎姐姐,倒是比這個弟弟活潑些,因為學會了走路,就喜歡慢悠悠的在寺廟裡逛,身邊有林叔和兩個女孩子照顧著,倒也不擔心。
她不太希望孩子進大殿,小心交給了身邊的奶娘,獨自走了進去。
她信佛,進香的時候永遠虔誠,雙手合十,跪在早已有兩道深痕的跪墊上,對佛祖拜了三拜,待睜開眼楮,卻發現身邊也跪下了一個人影。
竟然是周生辰。
她不可思議看著他,看著他雙手合十,閉上眼楮,不知道對著佛祖在許什麼願。
這麼多年,她可從沒見過他拜佛……這變化太驚人了。
佛祖含笑,俯視大殿內的他們。
時宜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直到周生辰放下手,睜開眼楮。
“你什麼時候信佛了?”
他笑︰“三年前。”
“三年前?”
“是,三年前,”他伸手把她扶起來,說,“三年前,你不願意醒過來,一直在睡。”
“然後呢?”她迫不及待追問。
“然後我帶你回上海,收拾房間的時候,看到了你寫的東西。”
“這我知道……可是和你信佛有什麼關系?”
“你醒不過來,我急病亂投醫,就來了這裡,”他低聲告訴她,回憶著,“來這裡的時候是晚上,沒有人。然後我就站在這裡,想起來,我們曾在大殿外討論信仰,我告訴你我是無神論者。”
她嗯了一聲,彷佛就看到他在燈火搖曳的大殿,和佛祖相對著。
“當時……”他笑了一聲,“我和佛祖對峙很久,還是認輸了。我求她讓你醒過來,既然他讓你記得所有的過去,來到我身邊,那麼就該醒過來,和我在一起。”
“嗯……”
這千年古剎,他從小到大,來過許多次。
他告訴過她,他是無神論者,永遠是站在大殿外觀賞風景。
三年前,她醒過來的時候,他告訴她,他相信她所有寫下來的話,她已經不敢相信。三年後再聽他說起那個夜晚,他是如何彎下雙膝,跪在佛祖前,求能讓她醒過來……時宜甚至覺得有些心疼。
是痛,失去的痛苦,才能讓一個人有如此轉變。
她輕輕扯了下他襯衫的袖口︰“你說的我好心疼……”
他笑。
“真的,”她輕聲說,“特別心疼。”
真的愛一個入骨了,就會希望這個人不要被任何束縛,從思想到身體,都能隨心所欲。她甚至覺得,讓他從相信科學到信佛,都是讓他受了委屈……
“時宜?”他忍俊不禁。
“嗯?”
“我們有三個孩子,”周生辰提點她,“我覺得,你的母愛不用分配給我,給他們就好。”這種形容……她噗嗤就笑了。
他們走出大殿。
時宜忽然想到什麼,問他︰“你現在看佛祖,能看到什麼?”
“你是問我,答案和以前有沒有變化?”
“是啊,我好奇。”
周生辰回頭,去看了眼殿中佛祖︰“慈悲,仍舊是慈悲,不過這種慈悲,有了些人性化的感覺”她笑︰“怎麼讓你說的這麼怪……”
“或者,不止是對蒼生慈悲,”他回過頭,攬住時宜的肩膀,徹底走到陽光下,“也是對我的慈悲,他總算是……放過我一次了。”
她又被逗笑了。
自從有孩子以後,周生辰越來越愛開玩笑。
她甚至都覺得,這個男人和最初在機場見到時,完全成了兩個人。那時候他雖然禮貌,也笑著,卻真讓你感覺不敢對他開口說話,而現在……嗯,終於染了人間煙火了。
午飯是在山下飯莊吃的,這還是孩子們第一次吃齋飯。
兩個女兒已經能自己用杓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自己吃,小兒子卻還是需要喂。時宜抱著兒子,正低聲哄著,就聽見有人在不斷請安說著︰“小少爺。”
有人掀開簾子,周生仁走進來。
還沒站穩,就被兩個女兒一聲疊著一聲地,叫著小叔叔。
“我先抱哪個好呢,”周生仁漆黑的眼楮裡,難得有笑,“要不兩個都不抱了,公平一些。”時宜笑︰“隨便你,快坐下來是真的,要不然她們兩個馬上就要扔掉杓子,從椅子上爬起來了。”
未滿二十歲的少年,已經比她高了不少,站在那裡就自帶著威懾力。
不過倒是真聽她這個大嫂的話,立刻就自己來開椅子,坐下來︰“好,我坐下來了,你們兩個好好吃飯。”
他剛才拿起筷子。
兩個女娃娃已經扔掉了杓子……
好吧,真是管不住了。
時宜也很無奈,周生辰倒是從不強迫小孩子吃飯,也不管。最後兩個女兒笑眯眯地纏上了小仁,他索性也不吃了,一手抱著一個,坐到沙發上陪著她們玩︰“大哥,你送我一個女兒吧……算了,兩個都送我吧,我保證給你養的特別好。”
周生辰兀自搖頭,懶得理會他。
回到老宅,正是午後艷陽高照時,時宜在房間裡換了輕松的衣裳,周生則坐在二樓開放的書房裡,開始收發郵件。她出來時,聽到他正在打電話。
她剛想走過去,就聽見兒子醒了在哭,隻得又走回去。
一但把他抱在懷裡,立刻就笑了。
時宜放不下他,索性就抱著走出來,坐在周生辰身邊。
隱約能聽到熟悉的聲音,應該是梅行,兩個人討論的話題她聽不懂,就陪坐著,逗著兒子。壞小子正是玩得興致勃勃時,周生辰已經掛了電話,饒有興致看著她逗兒子玩。
“說完了?”她隨口問。
“說完了。”
“你這好朋友,還真是任勞任怨的。”
“他也在賺錢,又不是免費為我打工。”周生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時宜的額頭。
很自然的動作,到最後倒是頓住了,美人如玉,就在身側。他的手從她額頭滑下來,輕輕勾起食指,摩挲著時宜的臉頰,溫熱的手指,曖昧而又溫情的動作。時宜對這些永遠都沒有抵抗力,她覺得,她對著他,永遠都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
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每個動作,都能讓她亂了心跳。
她輕輕呼吸著,手指還被兒子抓著。
周生辰手指終於滑下來,托住她的下巴,讓她的頭抬得更高了些,輕踫了踫她的嘴唇。時宜避開︰“我還抱著兒子呢……”
豈料他倒是執著,沒說會兒話,就靜下來,問她︰“繼續?”
她瞬間臉就紅了。
如今的繼續,可並非是當年的那麼單純了。
這才剛下午一點多……如果把兒子交給奶娘,一定會被猜到要做什麼。
她還在猶豫著。
周生辰已經托起她的下巴,想要繼續吻下去,瓦解她的舉棋不定。
還沒有踫到,就啪地一聲,被一個小巴掌拍到了臉上。
兒子發飆了……
周生辰愣了一瞬,忍不住笑了。
時宜也笑個不停,抱著兒子就站起來了︰“喏,你打你老爸,你今晚又要被罰,不能和媽媽睡了。”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周生辰喊奶娘進來,抱走兒子。
奶娘笑著抱走周慕時,低聲哄著,說是別和爸爸媽媽搗亂什麼的。
時宜還沒來得及不好意思,已經被他從身後圈住。
“剛才,我看到你跪在大殿裡,忽然覺得,我上輩子是個懦夫。”
她身材偏瘦,跪在空無一人的大殿裡,對著十米高的佛像,顯得渺小極了。他想到了她寫下來的那些,她不能言語的那一世,她如何在他一次次領兵出征時,在王府的藏書樓裡,默默看書,默默祈禱他的平安。
而他當真就這麼放任她愛了自己一輩子,沒有任何回應。
時宜搖頭,糾正她︰“是個大英雄,不是懦夫。”
你我皆非神佛,如何能未卜先知?
如此,就是最好的結局。
“周生辰。”
“嗯?”
“讓我給你畫一幅畫吧?”
“想畫什麼?”
“畫你,”時宜想了會兒,忽然就笑了,“我畫人,畫得比荷花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