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google 搜索 "書名本站名稱"
第一縷陽光照入繁華都市,在高樓大廈的玻璃上折射出光影。
新的一天開始。
城市裡四處都是嘈雜的,鳥叫蟲鳴隨處可聞。居民區裡的房間刷地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入室內。
立交橋上車輛排起了長龍,街口商場的廣告大屏開始閃爍。喇叭聲,車輪壓過地面的聲音,嘈雜的路口,一轉換紅綠燈的顏色,男女老少就蜂擁而過,各奔東西。
隨著人來人往,整個檳城就鮮活了起來。
這是一座容納了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
城市的西部有農田和大片的綠地,北部有一條山脈,富含礦藏,南邊是時下流行的互聯網經濟,東部沿海是自古的貿易之地。
一面臨海,交通便利;一邊靠山,峰巒疊嶂。懂得一點風水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片背山望水的風水寶地。
早高峰,一輛出租車在路上行駛著,司機有些話嘮,不停給坐在後座上的客人吐槽。
“唉,我們檳城的市政啊,我真的是不想說,就是表面光。外表呢,看上去光鮮亮麗,也是國際一線城市,可是你看這路,補丁打了一層又一層,疙疙瘩瘩的,開快點就顛得屁股疼。一到了高峰期就堵車,一到下雨就成河。”
“地鐵四號線建了那麼多年,一直把幾條路封著,結果造造停停的拖到現在還沒通車。之前大力發展工業,北邊大片好好的農田給收了,建了那麼多工廠,到後來說汙染,又開始一家一家關掉。我記得前幾年,那天上都是灰色的。”
“菜價啊,節節攀升,再往下去,雞蛋都要吃不起了。”
坐在後座的是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長得十分俊秀。他的身材頎長,有些消瘦,皮膚略顯蒼白。
此時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修長的十指交疊在一起,安靜地聽著司機說話。
司機自顧自說著,也不管聽眾是否耐煩︰“還有啊,之前城西那一塊,地廣人稀。一到了晚上,路上賣什麼的都有,還有做那個的,我們這些開出租車的,都不敢晚上過去,就怕被人劫了。小公園裡晚上都是晃悠的男人女人,連黑車都老多……我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來檳城,帶著箱子是來旅遊的吧,還是來看你女朋友?”
“不是,我來這裡工作。”年輕人聽到現在,終於回復了司機的問題,他的聲音好聽,有點冷清,“那現在呢?”
“現在?剛好上那麼一點,聽說去年新上任了領導,進行了改革。照我說那前任早就該下台了。”司機說到這裡長嘆了一聲,“我還是懷念幾年前林局在的時候,那才是人民公僕,病倒在工作崗位上。他追悼會的時候,多少人去送行。我就發現這城市治安,不同的人管理就不一樣。你抓得嚴一點,就有效果,手指頭縫松一點,事情層出不窮……”
話說到這裡,司機看了看︰“你的定位是長河路口下車對吧?”
年輕人道︰“開過路口,前面三十米的地方停一下。”
司機剎了一下車,打表給那年輕人,他側頭抬眼,看到了“檳城市公安局”幾個大字。
司機的汗就下來了,他隻對那些路熟,一時沒反應過來,目的地竟然是這裡。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掃碼付款。
司機尬笑著︰“小夥子我剛才都是說著玩的,你別當真哈,檳城治安好極了,沒什麼問題。”
年輕人道︰“我覺得你說的沒什麼問題。”
付好款他去後備箱取了東西,除了箱子,還端著一盆小盆栽,那是一盆薄荷,抽芽長著苗兒,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氣。
通過了門衛的審核,年輕人先去人事處辦手續,他從書包裡取出一張工作表和幾份證件遞了過去。
工作人員審核過畢業證書和各種證件,從系統裡調出信息,資料上面的寫的名字是沈君辭,職業是法醫,今天是第一天來市局報道。
那青年長得蒼白清俊,氣質有點冷清,人事不免多看了他幾眼,又低頭看了看工作表。
上面寫的分科卻比較稀奇,人事忍不住問︰“特刑科,這是負責什麼的部門?”他在這裡工作多年,這個分科還沒看到過。
沈君辭的頭微垂,陽光便在睫毛處形成一小片陰影,他躲了那人事的目光,似乎有點不善交際︰“新設的,是丁局創立的。平時工作還是在法醫那邊。”
特刑科的全稱是特殊刑事案件調查科,這是一個新設立的小組,組內人不多,算是檳城公安的一個專項調查科。
特刑科剛剛組建,下層的人事不清楚也屬正常。
薪資和合同是早就定好的。
沈君辭是從省廳調過來的,領導留給他的報道期非常充裕,他就一直拖到了最後幾天才來入職。
辦好了入職手續,人事把工牌和門卡遞給他,好心提醒道︰“法醫科是在院子後面的三號樓,法醫物鑒中心。回頭電腦和辦公用品去後勤處領。”
沈君辭道了一聲謝,走出了人事中心。
今天是整個檳城市局演練會的最後一天,院子裡的刑警們除了值班人員,都被叫去後面的演練場練兵了,所以十分空曠。
丁局上任以後所做的事,沈君辭也聽說了一些。
第一件事就是加強警員身體素質,拉著那些老警察們開始跑圈晨練,隨後又提出了要勤於練兵,舉行警務評比。不光如此,丁局還廣接上訪群眾,解決基層問題,組建特刑科也是丁局的改革之一。
沈君辭走到了法醫中心樓下,丁局的短信也到了,說在法醫科有人接他,讓他先好好收拾整頓,等他忙完演練的事,晚些找他談話。
市局的法醫鑒定中心是八年前完工的,裡面一共三層,設施配備是國內最高的標準。
沈君辭剛走到法醫辦公室的門口,就見一位小法醫走過來,在他身前停住腳步︰“是沈法醫嗎?”
“是我。”沈君辭點頭。
那小法醫年紀很輕,頭髮不長,眼楮大大的,看起來就很陽光健談。他遇到了沈君辭有些緊張地挫著手︰“沈老師好,我叫做戚一安,是你的助理法醫,以後多多指教。”
法醫工作是少有的師徒制度,一般是一個老法醫帶著一個小徒弟,眼前的這位應該就是市局配給沈君辭的。
沈君辭點了下頭。
戚一安發現這位師父似乎話不太多,人也有點冷。
他又主動找話和他說︰“我那名字湊起來就是個‘錢’字,他們也有人叫我外號,不叫我戚法醫,反而叫我小錢法醫。”
他對這位老師印象挺好的,就是覺得看起來有點年輕,還有點冰山。
戚一安主動接了沈君辭的箱子還有那盆薄荷。
他發現,沈君辭的身上有一種若隱若現的香味。
戚一安覺得恬靜好聞,卻沒分辨出來是哪種味道。有點像是沈君辭拿著的那盆薄荷的香味,但是又摻雜了其他的味道。
到了辦公室裡,戚一安說了一堆,沈君辭終於開口︰“我不太會管人,你把我當做工作搭檔就好。如果你在特刑科待得不習慣,可以隨時改換部門。”
這話有點勸退的意思,戚一安以為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沒讓這位老師滿意,可是他看了看沈君辭的表情,又覺得不像,只能把這些當做是醜話說在前面,給他打的預防針,就低低應了一聲。
沈君辭問他︰“你到這裡多久了?”
戚一安說︰“兩個多月了,這段時間一直在法醫科幫忙。”
他來這裡已經有一段了,熟悉了整個法醫科和刑偵那邊的情況,也幫著打了一些下手。
兩人簡單聊完,戚一安去後勤處幫沈君辭領了電腦設備和辦公用品,安裝登陸好系統,又帶他參觀了一下法醫鑒定中心。
法醫鑒定中心顧名思義,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法醫,一部分是物鑒。
物鑒包括物證,痕檢,證據儲存,違禁藥物,痕量證據,司法文書鑒定。
法醫又分為兩大部分,屍體檢驗科和法醫鑒定科。
屍體檢驗主要是屍檢,詳細分又有交通,意外和刑事等分支。
法醫鑒定科主要是法醫門診,負責驗傷,親子,精神等檢驗。
樓裡還有幾個實驗室,比如法化室,常規檢驗室,DNA檢驗室,毒物毒品檢驗室。
只要是現代刑偵需要的科室和部門,應有盡有,極其全面。
這裡連解剖室都有長長的一排,裡面有大型的通風設備,臨著走廊的一側還有大玻璃窗,方便從外面看裡面的屍檢情況。
由於市局演練的關系,很多法醫今天也不在辦公室這邊,加上出外勤去工作的,刑事屍檢的辦公室裡只有兩位值班的法醫在。
那兩名法醫一位叫做程功,一位叫做溫婉。
程功工作了三年,溫婉則是七年工作經驗。
戚一安介紹了,沈君辭就和他們打過招呼。
程功笑呵呵地說了幾句職場之中的客套話,恭維道︰“有沈法醫這樣的專業人才加入我們的隊伍,以後我們市局法醫部更是事半功倍了。”
沈君辭自謙道︰“我才疏學淺,以後多多關照。”
等他們兩人走了,程功小聲和溫婉說︰“這就是要去特刑科的?”
溫婉點頭︰“聽說是從省廳調過來的……”
丁局最初曾在刑偵隊的內部招收過特刑科隊員,這是一個在領導直屬監督下的部門,市局裡的人大部分都不願意去。
特別是法醫部,本來人手就不足,工作十分繁重,誰想去個壓力山大,前途未卜的新部門?所以當時無人願意調崗。
無奈之下,丁局才開始從外面招收法醫,最後求助省廳,這才調來了這麼一位年輕法醫。
溫婉看過沈君辭的應聘檔案,他今年27歲,大學時的成績極為平庸。大學畢業後休學一年,工作時長三年,履歷算不上優秀。
檳城法醫中心精英很多,就拿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名牌公安大學法醫系畢業,沈君辭那畢業學校,拿過來有點不夠看。
程功道︰“反正是特刑科的,平時不一定和我們有多少交集。對了,那個特刑科的隊長定了嗎?”
溫婉道︰“有消息了,聽說給了顧隊。”
程功一愣︰“顧隊?哪個啊?”
溫婉︰“就那個,後勤的顧隊。”
程功詫異了︰“後勤的怎麼會來當刑警。”
溫婉道︰“他和我進市局的時候差不多,開始是在刑偵的,那時候林局還在,親自帶的他,幾乎是當親兒子一般重點培養。他也挺爭氣,破了一系列案子,其中就有許承煌的那一樁。”
程功終於對上號了︰“許承煌的案子我知道,據說查了快一年。”
“後來林局病故,不久以後他就去了後勤處,平時負責警犬管理,警需品采購以及配合各個分局的新人培訓,也算是個後勤科的小頭目了。最近丁局想要組建特刑科,覺得幾位隊長沒有合適的,就把他想了起來。丁局和這位顧隊談了一次話,就把人選定下來了。”
程功道︰“可是他都離了一線好幾年了,能行嗎?”
溫婉道︰“這幾天不是練武呢麼,個人項目都出來了,你知道第一是誰?”
程功驚訝起來︰“不會是這位顧隊吧?”
“而且百米速狙還破了記錄。”溫婉說到了這裡又想起了什麼,托腮道,“今天武警演練,我聽說顧隊抽中了BOSS卡,這次只怕是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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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沈君辭沒去市局的食堂,拉著戚一安去外面的飯店,說要請他吃飯。
沈法醫坐在桌子邊,坐姿端正,把菜點了。
一邊吃飯,戚一安一邊祈禱,沈君辭的技術過硬,自己能夠和這位師父好好學點東西。
現在他新入職不久,對著這份工作有著自己的規劃和向往。他是真的熱愛法醫工作,否則也不會在家人反對之下,選擇了這個職業。
吃過午飯,戚一安帶著沈君辭到了法醫休息室。
由於法醫經常需要晚上值班,工作時間也往往超過八小時,所以休息室必不可少。
檳城市局的基礎設施不錯,休息室裡還有沙發茶幾等簡單家具,供法醫休息。常駐的法醫還會有一張自己的床鋪。
特刑科是個單獨部門,所以這間休息室是沈君辭和戚一安兩個人共用。
房間不大,戚一安的床鋪已經整理好了,他主動要幫沈君辭,沈君辭卻堅持自己來。
戚一安這才沒多事,坐在了椅子上和沈君辭聊天。
沈君辭早就有準備,他先拿出一盒藏香,從其中取了一根,拿出打火機,點燃了插在一個小盒子裡。
到現在,戚一安終於明白沈君辭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來自何方了。
火光之中,香頭很快就變成了灰白色,散發出帶著香味的一縷細煙。
法醫樓的味道本來是有點混雜的,屍體的味道,鮮血的味道,福爾馬林的味道,人的味道,就算是用再大型的抽風機也揮之不去。
可現在,一時間休息室裡都是一股藏香味。
香味逐漸濃鬱,鑽入了鼻底,把所有其他的味道都壓製而下,甚至燻得衣物,牆壁都有了一股香氣,讓人不由得平靜了下來。
沈君辭又開始鋪床鋪,他從行李箱裡拿出了一個枕頭。隨後他把行政處發來的床單收好,鋪了自己帶來的,床單是深藍色的,上好的桑蠶絲在陽光下折著光亮。
和他的床鋪一比,戚一安感覺自己睡的床像是個豬窩一般。
沈君辭收拾著,問他道︰“這邊負責刑事法醫部的主任是誰。”
戚一安忙道︰“負責的主任叫做盧存,他下面有位柳法醫,是這邊技術最好的……其他的就是你剛才見過的溫婉、程功以及其他的三名法醫,有位實習生叫做宋淺城。”
他一邊看著沈君辭收拾,一邊給沈君辭介紹情況。
收拾好了床鋪,沈君辭又從行李箱裡取出來一雙拖鞋。
他把拖鞋換上,似是倦了,問戚一安道︰“你要休息嗎?”
戚一安一愣。
沈君辭用手擋著打了個哈欠︰“我想睡會午覺。你要是也困了,可以一起休息一會。”
戚一安這才會意。
可是哪裡有第一天上班就邀請下屬一起睡午覺的領導?
戚一安有點尷尬,又不好說什麼,結結巴巴地說︰“啊,那個,我不困。師父你先休息吧,我去辦公室坐會兒。”
出了休息室,來到辦公室坐下來,戚一安還是懵懵的,他終於明白了自己這點糾結感來源於何處。
他早來了一個月,更了解一些這裡的情況。
在檳城市局裡,工作是十分繁忙的,午間是有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法醫更是得天獨厚的有休息室,按理說是可以午休睡覺的。但是實際情況之中,卻沒有人在休息室午睡。
原因簡單,法醫中心的領導非常嚴苛。
在工作時間去休息室睡覺,難免有偷懶嫌疑。
所以在市局,休息室一般是晚上值班的時候用,偶爾幹了通宵,實在撐不住,也只在桌子上趴一會兒。
這樣的風氣好比是大公司的996,不是什麼硬性規定,卻人人遵守。如果一時有人不這麼做,就變成了特立獨行的異類。
想到這裡,戚一安扶額……
他覺得沈君辭一定是不了解情況,以後還是要和他委婉地提一下,避免其他的人說什麼閑話。
就在此時,辦公室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和吵鬧聲……
這大中午的,幾間法醫辦公室裡只有戚一安和那兩位值班的法醫在。
三個人一聽外面吵起來了,都探出頭來。
門一開,外面的吵架聲更為清晰了。
聽起來有老人,也有年輕的,還夾雜著哭聲。
有個老太太聲嘶力竭地喊著︰“家門不幸啊……”
“娶了你家的賠錢貨,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你他媽算老幾,敢欺負我妹妹!”
“警察同志!殺人啦!”
“他媽放手!警察還沒說話呢,你就當自己有理了。”
有刑警在那裡極力維持秩序︰“這裡是法醫樓,別在這裡鬧。你們把屍體留在這裡,回去等結果。”
戚一安看到外面的幾名警察正攔著幾個人。
吵架的是親家親戚,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堵在了走廊裡。
那幾名刑警好說歹說把那群人拉出去了。
程功問道︰“這是什麼情況,邵隊呢?”
有名小警察道︰“邵隊還在演練會那邊呢,正在趕回來,估計一會到。”
戚一安認識這位說話的小警察,他名叫余深,和他一天入職的,也剛進來兩個多月。
等著那些警察把家屬拉出去,余深擦了擦汗遞給他們一張驗屍申請單︰“縣裡分過來的,這是個小案子,不太復雜,就是家屬有點難纏。”
溫婉看到余深的手腕有幾道抓痕,還出了血︰“你受傷了……快去包扎下吧。”
戚一安也在一旁撇嘴︰“抓成這樣,怕不是練過九陰白骨爪吧。”
余深看了下自己的手腕,無奈道︰“這一家人是在附近農村的,剛才我是為了和他們搶這個……”然後他把一個塑料袋遞了過去,“屍體在這裡,麻煩你們鑒定一下。”
那是一個不大的塑料袋,看起來沉甸甸的,裡面還有點土。
“是屍塊嗎?”溫婉沒料到他把屍體隨身拿著,接過來袋子,探頭往袋子裡看去,隨後臉色就變了,整個人仿佛石化。
程功湊過來看了看,默不作聲了。
戚一安覺得好奇,也探頭去看。
袋子的是一具嬰兒的屍體,小小的,皺皺巴巴,軟綿綿的一團,臍帶斷裂,一旁還有個胎盤,屍體上沾染著很多的土,像是剛從土裡扒拉出來的。
眾人眼前的是一具早產兒的屍體。
溫婉合上袋子才回過神來,抬頭問余深︰“具體什麼情況。”
余深道︰“檳城夏縣旁邊的東向村你們知道吧。兩天前,一位姓趙的媳婦在家中早產,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生下了一名女嬰。媳婦還沒恢復過來,婆婆就說孩子死了,自作主張埋在了後院裡。等半天以後,婆家的人收到了消息,來看自己女兒,女兒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報了警,把孩子挖了出來。”
程功皺眉說︰“夏縣沒有自己的法醫嗎?怎麼還拿到了市局?”
余深︰“孩子是早產的,縣裡法醫看了看說太小了驗不了。這兩家人都不少,還打了起來,就把事情轉到了我們這裡。”
程功問︰“這麼說,媳婦是懷疑婆婆殺嬰嗎?”
余深點頭︰“丈夫當時不在家,只有媳婦和婆婆在,媳婦生得很快,隨後太過虛弱,昏睡了過去。她當時說聽到了孩子的哭聲,生下來是活的,孩子是被婆婆抱走殺了。婆婆堅持說,孩子生下來就是死的,根本一聲沒哭,什麼聽到了哭聲,那是媳婦的幻覺。兩邊各執一詞,娘家人把嬰兒的屍體挖了出來,讓警方檢驗。”
孩子出生的時候是死是活,這事情都成了羅生門了。
看三位法醫沒說話,余深問︰“好查嗎?”
溫婉道︰“查是能查,不過這肯定得做浮揚試驗了。孩子是早產兒,估計有點難做。我們去研究一下。”
除了各種檢查,肺浮揚和胃腸浮揚是直接判斷活產兒和死產兒的最好方法。
余深道︰“今天最好能出結果,他們村子裡拉了一車人過來,時間長點,家屬得把我們警隊掀了。”
程功接過了嬰兒,拿到了一旁的解剖室,他把嬰兒的屍體放在解剖台子上,屍體由於早產,只有小小的一團,沒有比一隻小貓大多少。
程功仔細看過屍體情況,轉頭對余深說︰“難度很大,今天法醫中心有人出了外勤,有人在演練場,柳法醫又請了假,這邊人不全,要不先凍起來,等活動結束?”
余深急了︰“別啊,程法醫,你再想想辦法吧,這要是再往後拖,我怕家屬那邊又鬧事了。”
從法醫角度來說,屍體會隨著時間變化,自然也是越早檢驗越好。
程功有點為難︰“那我們試試吧……”他轉頭問溫婉,“溫姐,你來還是我來?”
看著嬰兒的屍體,溫婉有點遲疑,她戴了眼鏡,有點近視,現在這一具屍體不是普通的嬰兒屍體,是一名早產兒,各種的器官都小了不止一號,還被土埋過,難度非常大。
溫婉猶豫了一下︰“我視力不太好。要不小程你來?”
程功深吸一口氣,活動著雙手道︰“那我來吧,戚一安你幫忙記錄。”
戚一安這段時間一直在這邊做實習生,記錄工作做起來得心應手。
余深看他們開始工作,退出了解剖室。
戚一安架好了攝像機,溫婉則是把各種工具排列好,程功換了衣服,噴淋消毒,來到了解剖台前。
“體長,40.5cm,坐高,27.7cm,體重,2.2kg……”
隨後是頭圍,胸圍,腹圍,雙頂徑,枕餓徑,枕下前鹵徑,前鹵門直徑……
各種數據測量完成,戚一安在一旁埋頭記錄著。
這早產兒看上去不足月,但是如果是正常在醫院裡生下來,是有可能存活的。
對於這具嬰屍,程功有著自己的判斷,屍體的胸廓略大於腹圍,有微量的產瘤和頭皮血腫。這很可能是一個活產嬰兒。
不過目前只能說很可能,嬰屍被埋過,也許在埋的過程之中發生了什麼,會影響判斷。
此外,鑒別的大忌就是不能將活產和生活能力相混淆,關鍵還是要看浮揚試驗。
前期的測量結束,終於到了要解剖的時候,程功屏住呼吸,從胸腹部劃下第一刀。躺在手術台上的小小屍體就像是豆腐一樣,一觸就開了。
柔軟的嬰兒皮膚就像是一張半透明的薄紙,分割開來,露出裡面小小的髒器,胸骨縴細,血管像是頭髮絲般粗,他的解剖刀劃破了腹腔,腸子露出來一點,就像是一團盤在一起的電線。
肺浮揚和胃腸浮揚都是精準試驗,需要把髒器進行結扎之後切斷,把內髒投入水中,觀察浮揚情況,這樣不能有分毫的差錯,如果錯上一點,都有可能讓結果前功盡棄。
那時候就更加難以判斷孩子究竟是活生還是死胎了。
程功在那一刀之後,比劃著,不知道該怎麼下第二刀,他覺得手感和往日裡的解剖都不一樣,開始打退堂鼓︰“我……估計我也不行,屍體太小了,又埋了兩天,這手一顫就得出錯……浮揚試驗我是做過兩次,那都是一個七八斤的孩子,現在這嬰兒這麼小的,我也沒把握。”
這樣對早產兒的解剖,不亞於一場難度頗大的內科手術,對法醫的眼楮,手,技術都是極大的考驗,難度太大了。
戚一安看溫婉和程功都有點怯場,在一旁問︰“還有誰能來做屍檢麼?”
溫婉剛才已經給盧主任發了信息,也把拍攝圖片放到了群裡,她搖頭道︰“老盧說他也做不了,他眼楮花了,正在問其他人。”
程功硬著頭皮拿著刀,抬頭問︰“市局裡還有誰能做這繡花似的精細活?”
“柳博士吧?”溫婉道。
“可他不是休假了嗎?”程功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
溫婉看著群裡眉頭緊皺︰“有嬰童解剖經驗的本來就不多,群裡還有人說,讓我們實在不行找找外援?”
顯然,其他法醫都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
程功本來在緊張,聽了這話險些被嗆到,咳了幾聲︰“開什麼玩笑,還從省裡再調個法醫過來?再說現在都劃開了……算了,別人指望不上,我還是加油自己來吧。”
他心一橫,準備把刀下的嬰兒屍體當做小動物處理,當初上學的時候,他也解剖過一些醫用動物,全都精細極了。
可是這東西畢竟和動物不一樣。
這是個嬰兒,曾經是一條鮮活的幼小生命。
程功硬著頭皮低頭準備繼續,心裡發了毛,手就更加不穩了。
他的指尖都在顫,眼看要劃歪。
溫婉在一旁看著,一顆心懸著,都要叫出聲來了。
從幾人身後,忽然伸出了一隻手握住了程功的手,那隻手非常穩,生生停住了程功手裡的解剖刀。
戚一安在一旁抬頭,發現來的竟然是應該在睡午覺的沈君辭。
剛才他們都全神貫注著,竟然沒有發現他走了進來。
戚一安見了他,有些驚訝︰“師父,你起來了?”
沈君辭道︰“早就被吵醒了。”
他似是帶了點起床氣,又或許是因為面對著屍體,臉上沒有表情,連聲音都發硬。
然後沈君辭熟練帶了手套和口罩︰“我來試試。”
無影燈下,他的睫毛很長,根根分明。
沈君辭的眉眼是美的,他收起了臉上的微笑,仿佛之前打招呼時的溫文爾雅只是一個戴在臉上的假面。
俊秀面容上嚴肅而專注的表情,讓他仿佛換了一個人,周身散發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