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 復興電子廠。本站名稱
物證們又在四處尋找,在那個鐵架子的後側也找到了一些擦拭過的血跡。
找到了這些證據和案發現場,終於可以圈定這起凶殺案和復興電子廠有關。
商峻慌神了, 在一旁灰頭土臉地給張驍傑打著電話。
顧言琛則是和董副局溝通了一下, 申請拘捕流程。
由於嫌疑人眾多,案件重大。
到了晚上,流程走完, 一個寢室的女工都被警車帶到了市局裡,安置在了不同的審問室。
他們從刑警隊那邊調了十幾名警察, 連夜對女工進行審問。
沈君辭把那間儲物室裡面的血樣送去了實驗室, 給驗屍報告簽了字。
顧言琛今晚要加班,沈法醫就自己下班回家。
第二天沈君辭特別早起了一會,幫顧言琛溜過了無量, 又去寵物店看了看還在喝奶的雪芽。
短短幾天, 小貓就大了一小圈, 眼楮也完全睜開了,就是毛還沒有長齊。
女店員拿了一根逗貓棒, 小貓就跟著上下跳著,做著運動。沈君辭看了一會,頓時覺得心裡的煩心事都煙消雲散了。
到了市局以後, 沈君辭直接去了刑偵樓。
一進觀察室的門,沈君辭就看到顧言琛和白夢坐在裡面,已經開始了今晨的審問。
沈君辭問︰“怎樣, 昨晚有人供述出什麼了嗎?”
顧言琛揉著太陽穴︰“沒什麼進展。”
昨天晚上,他們一共審問了三個小時。
以前審問可以通宵達旦, 但是現在辦案, 特別是這種集體案件, 絕對不能疲勞審問,否則以後容易被人抓小辮子,會留下話柄不說,還有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被翻供,所以警方對此特別小心。
今天早上起來,他們又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
那些看似柔弱的女生卻異常的堅定,一個修改供詞的也沒有。
白夢嘆了口氣︰“這些女工的嘴巴也太嚴了吧?一個一個守口如瓶。特別是那個孫雨詩,裝傻充愣有一套。”
顧言琛抬頭道︰“我覺得她不是裝傻充愣。”
白夢道︰“也是……就是個花瓶,大概是有點腦子不太好使。”
沈君辭低頭思考問︰“囚徒困境呢?”
他記得那是刑警審問共犯的常用戰術。
顧言琛道︰“也試過了。”
刑警們昨天晚上就用了囚徒困境的問法,一般的共犯因為害怕別人供出自己,就會選擇自己首先坦白,以獲得輕判。
可是那些女工們的嘴巴更嚴了,竟然一個改變供詞的都沒有。
這種反常的情況顧言琛是沒有預料到的,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幾場他雖然沒有親自審問,但是都在觀察室裡觀摩了。刑警們審問的方式方法並沒有大的問題,如果是他去審問,也不過就是節奏好一些,並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變化。
那間密室,像是一個盲盒,所有人對在其中可能發生的事絕口不提。
面對證據以及屍體的照片也無動於衷。
這一點就算是窮凶極惡的犯人也很難做到,更何況是些涉世不深的女工。
那些刑警平時審問犯人,沒有踫到過這種情況。
顧言琛覺得,他們現在就像是面對一幅嚴絲合縫的拚圖,雖然表面看起來完整無暇,但是裡面應該是有縫隙存在的。
想要偵破這個案件,就需要找到,並且撬開那些縫隙。尋找到薄弱環節。
白夢看著眼前的卷宗,皺眉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有沒有一種可能性,人是工廠高層殺的,女工們被威脅了,害怕丟工作,所以才咬死了口供?”
顧言琛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周穎穎不漂亮,沒有錢,接觸的人很固定,和別人沒有什麼恩怨。我覺得凶手還是在宿舍裡。”
他試著對一切進行復盤。
“在判定周穎穎失蹤的前一天夜晚,她就已經被人殺死在了那間儲藏室,幾名女工協作著處理了她的屍體,收拾她的東西,打開工廠後的小門,把屍體運入空地,挖坑,埋屍。她們扔掉了相關的物品,第二天面對警方的盤問,口供一致。”
白夢道︰“周穎穎的屍體很沉,這麼算至少其中六個人參與了犯罪。”
顧言琛搖了搖頭︰“不止六個,還需要有人打掃儲藏室。並且搬運其中的東西,那個鐵架子很沉,之前需要三個大男人才能夠移動。”
從開始接手這個案件時,顧言琛就考慮過集體犯罪,也考慮過多人合謀,但是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確定會是其中的幾個人共同犯罪……
等到一切“可能”的路都走不通,他就需要思考那些所謂的“不可能”是否才是案件的真相。
想到這裡,顧言琛用手敲著桌面。
他微眯了雙眸推理道︰“除掉新來的那個尹茉莉,其他十四個人,會不會每個人都參與了這場謀殺?”
這種情況聽起來太過天方夜譚。
白夢下意識反駁︰“不可能吧?這麼多人,她們怎麼能夠做到意見統一的?”
就算以前他們接觸過多人犯罪的案子,一般是兩三個共犯,七八個人就算是極限了,牽扯這麼多人的案件,聞所未聞。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思。
就算她們都討厭周穎穎也不可能集體這樣殺死她。
其中的難點就是大家怎麼會如此決策一致。
共同袒護犯罪者,無人告秘。
沈君辭在一旁皺眉凝思。
顧言琛的推理乍一聽不合邏輯,可是仔細想一想,卻有這種可能性。
女工們的文化水平不高,因為工資死守著這份工作,不敢離職。
她們之間本身就有派系,也有一些矛盾存在。
還有,這其中一定有他們忽略掉的細節。
沈君辭忽然想起了女屍背上那些詭異的傷痕。
他之前收拾檔案資料時,把一張女屍背部的照片順手放在了法醫服的口袋裡,這時候取出來仔細觀察。
那些創口的傷口平整,應該是刀子留下來的。
看了一會屍體圖片,沈君辭閉合雙眼,腦海之中自動浮現出了一幅詭異的畫面。
在那間狹小黑暗的儲藏間內,所有的女工面無表情,圍成了半個圈,她們的手中拿著刀,閃著寒光,逐漸逼近了站在中間的周穎穎。
周穎穎面露懼色,步步後退,一直被逼到了牆角。
孫雨詩推了她一把,少女的頭撞在了鐵架子上,她的頭上流血,倒在地上,雙眼之中滿是絕望。
其他女工猶如喪屍一般圍攏上來,她們面無表情,手中的刀紛紛落下,一刀一刀刺入了周穎穎的背中。
鮮血流出,逐漸染紅的地面。
腦中的畫面有些荒誕。
沈君辭卻是忽然想通了。
他把那張照片壓在桌子上道︰“也許這真的是一場集體謀殺,集體的謊言。那些背部錯綜的死後傷痕,就是那些女工們留下的,每人一到兩刀,正好能夠形成這樣錯綜的傷痕。”
顧言琛看著圖片,也理順了思路︰“如果傷口是不同人留下,那這些……就是她們納的投名狀!”
沈君辭︰“背上的傷痕經過化驗是死後傷。但是女工們不一定知道這一點。”
顧言琛道︰“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可能是真凶!”
正因為此,她們才會好好掩藏那個秘密,誰也沒有供述出來。
因為一旦供述,最先開口的人就會讓自己變成凶手!
一瞬間,謎題解開。
接下來所需的,就是對推理進行驗證。
顧言琛選了幾人之中一個氣場較弱的女工。
女工名為董巧英,年齡二十歲。
今天早上,陸英對她連續施壓,女工一直默不作聲,拒絕回答問題,但是從額頭上的冷汗可以看出,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顧言琛進入審問室,鋪墊了幾句之後,直接問出問題︰“你有沒有在屍體的背部留下傷痕?”
之前的刑警就算是問,也沒有問到這麼詳細的問題。
董巧英愣了一下,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遲疑。
女工的眼楮瞳孔漆黑,黑眼球很大,像是畏懼的羔羊。
她下垂的嘴角發生了瞬間變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有些乾裂的嘴唇︰“我沒有。”
顧言琛繼續問︰“你是不是因為自己參與了案件,所以不說實話?”
董巧英低垂了頭︰“警官,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顧言琛道︰“周穎穎的屍體雖然放置了一年,但是背後的傷痕依然可見。如果你是被凶手脅迫,在特殊情況下做出這種行為,我們會酌情考慮。但是如果你知情不報,只會加重你的罪行。”
董巧英沒有說話,但是她的雙腳絞在了一起,這樣的肢體語言,說明她進行著激烈的內心鬥爭。
“法醫經過科學方法驗證,周穎穎背後的傷痕是死後傷,也就是她死後造成的,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們真正的凶手是誰。說出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女工低下了頭,她的手在抖。
顧言琛嘆了一口氣,打出一張感情牌︰“你的母親好像一直在生病吧?如果你不說話,可能會面臨刑罰……”
這句話變成了壓垮女孩的最後一根稻草。
董巧英感覺自己心裡一直緊繃著的那根線忽然斷了。
她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我沒殺人,她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我殺的……”
顧言琛讓一旁記錄的刑警遞給她紙巾,等著她開始講述。
董巧英哭了一會,斷斷續續地開始說︰“一年前,那個晚上,晚上十一點多,我正在床上睡覺,已經睡熟了,陶雅忽然把我推醒,然後她小聲讓我下樓,去儲藏室,說是孫雨詩叫我過去。”
“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她們要叫我下樓要幹什麼。我不敢拒絕孫雨詩。我迷迷糊糊地,穿著睡衣,跟著陶雅往下走,一直走到了儲藏室裡。裡面很黑,我一進去,就看到孫雨詩還有兩個人在裡面。周穎穎躺在地上,已經不動了……”
“我那時候想要報警來著,也想要呼救,但是我被她們按住了。孫雨詩就對我說,周穎穎被她弄傷了,快要死了,對於她來說,是殺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結果都是一樣的……如果我敢報警,或者是告訴其他人,她,她就會殺了我……”
“她們那時候幾個人,拿著刀逼著我,就在我的脖子和胸口上比劃,儲藏室裡沒有任何信號,那裡隔音很好,就是在裡面叫,外面也什麼都聽不到。”
“我那時候沒有睡醒,我……我嚇壞了,我就告訴她們,我不會報警的,我不會告訴其他人,求求她們,放我回去。”
“孫雨詩不肯相信我的話,她說……如果我在周穎穎的背上戳一刀。才肯相信我。”
“我那時候,頭很暈,很害怕……我就接過了陶雅遞給我的刀。”
董巧英說到這裡,掩著臉涕不成聲。
“我看到周穎穎的背上已經有幾處傷口,我就閉著眼楮,戳了上去。孫雨詩又說太輕了,根本沒有戳進去,我就……又戳了一次,這次戳進去了,就是那種切在肉裡的感覺,然後她們摸了摸周穎穎的屍體,說她原本只是重傷,在戳了這一刀以後才真的死了,是我殺了周穎穎……”
“我被嚇壞了,可是這一切就這麼發生了。”
“她們當時拍了照片,還威脅我說,如果警察來查,就把我刺向周穎穎的照片交給警察,我敢供述什麼,她們就集體說我才是凶手。”
董巧英哭得厲害,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一晚就是她的噩夢,她第一次知道,刀子戳人肉裡是那種手感。
周穎穎的血是溫熱的,還帶著溫度。
從那以後,無數次她從夢中驚醒過來,夢到的就是周穎穎的屍體。
更加讓她恐慌的,是她們之間的猜忌與提防。
她也曾經懷疑過,是否孫雨詩她們是在騙她,她也並不知道周穎穎是因何而死。
可是她並不確認警察是否可以分出來,究竟是誰捅出了那致命一刀,周穎穎的死亡是否和自己的行為有關系。
在審問時,她怕自己被當做凶手,判重刑,她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咬死了口供。
直到顧言琛告訴她背後的傷口是死後傷,她才說出了那一晚的真相。
女工供述的過程和沈君辭預測的差不多。
顧言琛等她平靜下來才繼續問︰“後來呢?”
“後來……她們就放我回去了,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看到了什麼。隨後她們開始叫下一個同事,那一晚,所有人都被叫下去過。”
“我們回來的人也睡不著了,一個一個坐在床頭上。我們沒有互相交流,但是我猜,她們可能和我遇到了差不多的情況。”
那時候是夏天,她蜷縮在床上,就算是蓋著薄被,依然全身冰涼。
她聽到其他人的哭聲,她們和她一樣。
每個女工都被逼到了絕境。
“到了晚上十二點多,孫雨詩回來了,她像是往常一樣,給我們分配工作,有的人給周穎穎的床收拾東西,有的人模仿她的語氣,擬定了出走的信息,有的人趁著晚上保安不在的時候,去埋藏了屍體。我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清洗那間儲藏室,我們幾個人用洗滌劑把地面上的血跡擦掉,然後把箱子和東西移到位置上。早上工廠門一開,孫雨詩就把周穎穎的遺物還有凶器扔到了很遠的垃圾堆裡……”
沈君辭在觀察室裡聽著,這和他之前的猜想差不多,只有分工合作,才能夠在短時間做好一切,瞞過所有人。
在那個夜晚,這間寢室裡的所有女工都仿佛被綁架了,她們被脅迫成了一個共同體,不得不面對那條逝去的生命。
“我們都被要求保守這個秘密,她教給我們怎麼對警察說……說只要我們不說話,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所有人都會以為,周穎穎只是出走了。”
“孫雨詩還說,這件事不會被嚴查的,沒人關心周穎穎的死活,工廠的領導不會讓工廠停工的。我們完不成訂單,那樣會有巨大的損失。”
“後來她說,商廠長找了分局的人,定為了失蹤案,我們都不會有事。”
說到這裡,董巧英又開始崩潰大哭。
在那一晚,女工們挨個下樓,在室友的背上留下傷口,她們一起埋了屍體,毀屍滅跡,她們面對警察,撒下謊言。
一年以來,這些秘密壓在她的心頭上。
她不想失去工作,也不想被懷疑成殺人犯。
她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默契地,從不提起那一晚。
分局草草把這個案子定性為失蹤案,這樣讓女工們看到了希望。
時間在流逝,她們甚至慢慢從那恐怖的一晚裡走了出來。日子似乎慢慢又恢復了和以前一樣,但是又完全不同。
可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們本來以為,屍體不會被發現。但是幾天前還是看到了挖出女屍的消息。
她們就像是一隻隻迷茫的羔羊,閉上了自己的嘴,瞪大眼楮看著前方未知的未來,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直到昨天晚上,被查,被拘,面對著警察的審問,她的心理防線終於完全崩潰。
而顧言琛也感覺到,他們距離真相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