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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法醫》第74章 救贖
臨近午夜,檳城市局。

顧言琛帶著陸英以及一名負責記錄的警員走入了陶雅的審問室。

面前的女孩依然是安靜地低著頭,她和顧言琛見過的其他嫌疑人都不太一樣。

那些人們或者是囂張,或者是恐懼,或者是緊張,或是得意。

可是陶雅,她安靜地坐著,仿佛一點人類的感情也沒有。

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顧言琛開口道:“她們已經全部招供了,孫雨詩也承認了殺害周穎穎的罪行。但是我認為,這不是真相。”

陶雅的眼眸轉動,看向他。

“其他女孩都說是你叫醒了熟睡的她們,是你讓她們把刀紮在了周穎穎的屍體上。法醫在周穎穎的屍體裡化驗出了地高|辛片的成分,整個寢室裡,隻有你的醫療卡上曾經開過這類藥物。”

種種線索都指向了這名看似文靜普通的女孩。

面對質問,陶雅的眼眸動了動,看著桌子上那一堆資料,她忽然把手抬了上來,從那些照片裡翻找出了一張屍體的圖片。

少女的目光落在蠟化的屍體上,歎了一口氣。然後她放下了照片,仰起頭,看向顧言琛:“我知道,你們會查到這裡的。”

顧言琛的雙手壓在桌面上,俯身問她:“周穎穎,究竟是被誰殺害的?”

“她死於所有人之手。”陶雅終於開口,她的聲音沙啞,語氣平靜而低沉。

顧言琛問:“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陶雅的嘴唇微抿。

顧言琛取出了一疊資料:“根據我們的調查,周穎穎曾經是你的好朋友。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陶雅挽了一下頭發,開口道:“我和周穎穎的確是好朋友。我雖然過去沒有和她一個班過,但是我們一直關係很好。那時候我們住得不遠,又都是合唱班的,我們經常一起做作業,我甚至想過將來有一天我結婚,她會是我的伴娘,而如果她先結婚,我也會願意站在她身邊。”

“我是最先進入了這家工廠的,在正式報道以前,我問了問我在老家的幾個好朋友,周穎穎馬上有興趣,想要進入,我就把她介紹給了工廠的人事。”

“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陶雅的語氣有些悲傷,可是她的眼睛裡乾乾的,沒有一絲眼淚。

她的表情讓人難以判斷,她是在緬懷自己的好友,還是在袒露自己的罪行。

她似乎站在一條黑與白的分界線。

就連顧言琛都無法斷言,眼前的女孩到底是無辜之人還是個凶殘的殺人者。

他耐心聽她說下去。

“最初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很好,工廠的生活非常簡單,並沒有太多的波瀾。一切事情的開始,是周穎穎入職以後的第三天,我們在工作的時候,從外面飛來了一隻黑色的甲蟲,她大叫著,把蟲子甩開。”

陶雅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

那一天,她也剛入職不久,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她們每個人都穿著工廠的製服,全神貫注地做著面前的工作。

忽然飛進來的黑色甲蟲落在了周穎穎的衣服上。

她啊地一聲大叫出來。

隨後她蹦跳著甩開了蟲子。

安靜的車間裡忽然發生了這一幕,周穎穎的叫聲打破了平靜,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看著她。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噗嗤一聲笑了,隨後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笑聲蔓延傳染,所有的人都在笑,除了她和周穎穎。

最初的笑容隻是感觸而發,那時候她還沒有覺出來有那麼的不懷好意。

直到孫雨詩的目光落在了周穎穎身上,她的嘴角挑起,那表情像是尋找到了新的玩具。

一切的不幸就此開始。

陶雅結束了回憶,她歎了口氣繼續說:“從小到大,周穎穎不怕彆的,就怕那些蟲子。她的叫聲有點誇張,那一幕很多女工都看到了,包括孫雨詩。她當時笑著對周穎穎說‘你像是一隻跳舞的犀牛。不如我們就叫你犀牛吧。’”

“我那時候看到好朋友被欺負,生氣了,我直接懟了回去,我說‘你們怎麼可以這麼給彆人取外號?’”

“我沒有想到,就是這一句話,引來了之後孫雨詩的瘋狂報複。她和同鄉的女孩抱團在一起,想儘了方法欺負著我,他們甚至放棄了捉弄周穎穎。”

這件事,顧言琛也聽韓子愛講述過。

“她們會把我晾曬著的衣服故意弄濕,讓我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去車間工作。她們會把我的書丟在地上,再踩上幾腳,假裝才看到還給我。宿舍檢查,要求不許插接電器,她們會故意把我的東西拿出來插上,再讓舍管發現,害我被批評。她們會把我一個人留在車間裡,不幫我打飯。就例如這樣的事情吧,幾乎每一天都會發生。”

講述著這一切,眼前的陶雅是平靜的。

欺負一個堅強的人有時候會比欺負懦弱的人更有趣。

她高傲的態度,讓孫雨詩想要折辱她,就像是純白色的東西,總會有人想要把它弄臟。她們想要把她拉到地上,弄到泥裡,被踩得臟臟的,壞人才會有成就感。

“那個時候,車間裡的所有女工都不敢接近我。隻有周穎穎,她覺得這樣的狀況是因為她引起的,在沒人的地方,她抱著我哭。我說‘沒關係,以後在彆人的面前,你也不要對我好,不要和我說話,否則,她們也會一起欺負你的。’”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在其他的女工面前演戲。”她低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我不想連累她。”

顧言琛問:“有什麼能夠證明你說的這些嗎?”

陶雅搖了搖頭:“為了不被其他人懷疑,我們網上都不聊天的。”隨後她又想起了什麼道,“我們在工廠廠房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秘密基地。就是那一片被框起來的空地,那裡和工廠的後方相連,明明是內外都能進來,但是工廠裡的人不會去,外面的人也不會來。在那裡,我們可以隨意說話,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我和周穎穎從那時候起,就會趁著彆人不注意的時候到那裡去說說話。隻有在那裡,我們的呼吸才是自由的。”

顧言琛皺眉聽著,他意識到,那地方就是周穎穎的埋屍地。

“我雖然被孫雨詩她們那些人欺負得很慘,但是我還是忍了過來。直到有一次冬天我們出去團建……”

“所有的人擠在了湖邊,彆人都沒有注意,隻有我看到了,我們的腳下就是冰冷的湖水。我那時在想,如果孫雨詩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解決了。在擁擠之中,她掉下了湖水。”

“我看著她,一點一點往下沉……”

講述著這個故事,陶雅的聲音是平靜的,目光看向遠處。

她仿佛回到了那個湖邊,看著一望無際的水面,耳邊都女工們的驚叫聲。

那個討厭的女人浮浮沉沉著,隨時可能嗆上一口水,就此淹沒水中,消失不見。

她的眼神冷漠,俯視著她。

可是當時她的心裡沒有報複的快感。

就讓孫雨詩這麼死了嗎?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在蠶蛹中被粘液包裹著的蝴蝶,如果掙脫不開,自己就會死於蛹中。

她的心跳如同鼓擂,隨時都會衝破胸腔。

仿佛在生死邊緣的人,不是孫雨詩,而是她自己。

心念在瞬間千回百轉。

她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不能這麼讓她死了!

她跳入了湖水裡,那一瞬間,冰冷的湖水宛如尖刀紮入她的肺裡。

她要賭上一把。

……

審問室裡,陶雅把目光收回來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輕輕咳嗽了一會,擦了擦嘴角。

從那年冬天以後,她就落下了病根,有時候晚上會咳醒。她怕吵醒其他人,就蜷縮著身體躺在床上,用被子堵著嘴,直到天亮。

顧言琛知道,女孩的描述避重就輕,她並沒有詳細說孫雨詩是怎麼掉下去的,但是他還是聽出了一些端倪。

那時候的陶雅,應該是在黑化的邊緣。

她差一點就成了一名殺人凶手。

他已經知道這件事的結局,可他還是聽了下去,沒有打斷陶雅。

“我還是做不到看著她淹死。我猶豫了一下,覺得畢竟是一條人命。隨後我跳到了水裡,還是救了她。還算是她有一絲良心,孫雨詩終於不欺負我了。可是我沒有想到……”

說到這裡,陶雅攥緊了拳頭。

顧言琛聽到這裡問:“後來呢?”

“後來孫雨詩接納了我,卻轉而欺負韓子愛還有周穎穎。”

霸淩依然存在,隻是換了目標。

“欺負人這件事在這些人之中仿佛一個滾下山的雪球,有了慣性,越滾越大,每個人都在添磚加瓦。很多人從中得到了樂趣。”

“就算我站在了孫雨詩的周圍,依然沒有辦法遏製這種行為,甚至有時候,會因為我的勸阻,欺負變本加厲。那時候我和周穎穎隻能繼續演戲。”

“在外面的時候,我不和她說話,甚至我開始帶頭欺負她,由我動手,孫雨詩和其他人反而會欺負她欺負得少一些。那段時間,幾乎每個周五晚上,孫雨詩都會把她叫到樓下的儲藏室,找著理由罰她,取笑她,看她出醜。他們其他人也會去圍觀,還會出主意,嘲笑周穎穎。”

“那是群體的行為,我發現那樣的行為和孫雨詩有關,但是也不完全在於她。孫雨詩是位於前面的人,但是其他的人,一個也不無辜。”

“有時候,就因為集體裡面的某個人的一句話,一個念頭,霸淩就產生了。其他的人附庸著,從弱勢者的身上踐踏而過。”

“誰要是提出反對的意見,就會被所有人敵視,就連孫雨詩也一樣。她如果做得不夠,也不能服眾,她會受到群體裡其他人的抱怨,大家會抱團反對她,那些情緒的激將下,她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維持自己的人設,就會做出更瘋狂的事。”

“想要破開這一切的話,一兩個人的努力太難做到了,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她們有些一致性,又有著各異性。不可預測,難以捉摸。”

“我可以看得出來,周穎穎受到那些折磨,開始憔悴,變得抑鬱。她很想逃離這裡,可是她的家裡,卻不允許她離開工廠。她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絕望,而我幫不了她什麼。”

“她的身體開始不舒服,時常心跳很快,她怕父母和工廠裡的人知道,就借了我的醫保卡去醫院看病。她得到了一個消息,因為肥胖,她的心臟變形,如果不做手術,隨時可能因為心臟病發作去世。醫生給她開了地高|辛片,暫時緩解症狀。”

顧言琛問:“關於這些,有檢查結果嗎?”

陶雅搖頭:“是周穎穎自己去的,我沒看到什麼檢查結果。那家醫院不算很大,但是離工廠相對較近。她說醫生希望她住院,她拒絕了,隻拿了一些藥回來。”

之前顧言琛也曾經試圖讓白夢找到當時的醫生,但是醫院並沒有完全電子化,時隔久遠,病曆丟失,他們除了肯定醫院開過藥,並沒有得到其他的信息。

聽到這裡,同在審問的陸英有些質疑:“你的意思不會是說,周穎穎就是心臟病發死的吧?”

案子查到這裡,他不願意相信這種簡單的巧合結局。

可是這樣的可能性又和他們偵查之中的很多細節對應了。

血液裡的地高|辛,心臟病,死亡。

陶雅抬頭眼睫輕眨道:“請聽我說下去,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她繼續講述這個故事。

“周穎穎開始想要做手術,可是她知道家裡沒有那麼多錢,而且她的病如果被工廠知道,會被辭退。那個手術需要至少20萬元,即便請來專家,成功率也隻有百分之十。”

“事情發生在她22歲的陰曆生日。在我們老家的習俗,都是隻過陰曆。隻有我和她在秘密基地裡,我給她買了一小塊的蛋糕,到最後我們隻點了一根蠟燭,點著了以後,我才發現,隻有小小的扭曲的火光,這在生日並不吉利。”

“周穎穎終於正視了她可能會不久於人世這件事。她感慨,自己短短的人生如此渺小卑微,她的父母還活著,那些欺負人的工友還會好好活著,世界上不會有什麼變化,唯獨可能會少了她。我們聊著天,對那些人,對那些事,心裡有著憤怒。當時,我們想了一個計劃……”

說到這裡,陶雅的眼睛紅了起來,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恨意。

她說出了真相:“我們決定,利用她的死亡。報複那些人。”

說到這裡,陶雅仿佛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一間陰暗的儲藏室。

周穎穎躺在地上,呼吸心跳全無。

孫雨詩癱倒在不遠處,因為失手殺人崩潰大哭,另外一位少女也完全不知所措。

她那時候面對著好友的屍體,深吸一口氣站了出來:“冷靜,孫雨詩,你必須冷靜下來,我有方法,能夠改變這一切。沒有人會知道你殺了人。”

孫雨詩止住了哭泣,抬起頭茫然看向她。

她開口道:“我們可以把其他人叫下來,讓她們以為是自己殺害了周穎穎。”

她這麼說著,身體戰栗,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這是她早就製定好的計劃。

周穎穎的死亡仿佛是一個拐點。

一切會由此改變。

審問室裡,陶雅承認:“我是利用了她的死亡,也利用了她的屍體,我給孫雨詩出了主意,為了讓她相信我,我對著屍體刺下了第一刀,然後我叫了其他女孩下樓。”

說完這些,陶雅抬頭看向警察們。

她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整個事件變得像是羅生門一般。

觀察室裡,所有人都沉默了。

白夢從陶雅的表情裡看不出這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她編造的謊言。

但是她回憶著孫雨詩所說的話,她記得孫雨詩說,隻有那一晚,周穎穎像是瘋了一樣地反抗她,她們才扭打在了一起。

顧言琛道:“有什麼能夠證明你說的這些事?”

陶雅道:“我有視頻。”

她頓了一下說,“是周穎穎生前錄下的錄像,原件隨著我的舊手機遺失了,但是有一段剪輯視頻,我加了密碼,放在雲端了,如果你們給我手機,我可以找出來,給你們看。證明我說的是實話。”

白夢急忙起身,去拿了陶雅的手機,她把手機外連到了警方觀察室裡面的電腦上,做了個簡單的投屏。

隔著一層證物袋,陶雅操作著老式的手機,她從一個程序進入,輸入了幾層密碼,進入了一個雲空間,隨後又解碼打開。

那個文件夾一打開,所有人都看向屏幕上。

首先看到的,是放在裡面的照片。

那些照片很多,一共十二張。

那是女工和屍體的分彆合影。

每個女工手拿著刀,刺向周穎穎屍體的背部。

背上的傷口從一道逐漸增多。

在陰暗的儲藏室裡,那些女孩子們臉色蒼白,表情各異,有麻木的,有痛苦的,有哭泣的,有害怕的。

就是這些照片,永遠改變了她們的人生。

陶雅道:“周穎穎和孫雨詩打鬥的錄像,我也錄下來了,都在裡面。”

最後她點開了最長的那一段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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