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初和厲沉坐在篝火旁， 兩廂無言。

厲沉看了一眼墨初，說︰“你放心吧，他們幾個在一起， 有無數種手段， 遠比我們安全的多，他們沒回來，只會是因為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步，不可能是遇到了危險。哪怕退一萬步說， 就算他們遇到了危險，他們也有無數種辦法向我們求助，現在我們既然沒有接到他們的求助， 那他們肯定是安全的。”

厲沉很難得的說了這麼長的話，墨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在篝火之下， 厲沉滿眼都是對她的擔憂。

墨初一愣，然後搖了搖頭， 說︰“不是， 我不是在擔心他們。”但卻沒說自己在擔憂什麼。

墨初抬眼看著遠處重重疊疊的高樓，心緒難言。

她沒有和任何人說， 她這次主張來到城市，其實並不完全是想獲得喪屍晶核。

她更想到城市深處探一探。

在末世之前， 城市是人類文明的結晶，而在末世之後， 城市就成為了喪屍的遊樂園， 人類的修羅場。

墨初對自己的隊伍水平有著很清醒的認知，他們的實力哪怕不是末世第一，也算得上是末世頂尖的水平了，但即使是這樣， 他們依舊沒有深入城市走多遠。

越往裡走，高階喪屍就越多，他們這次算得上是大豐收，但墨初卻絲毫沒有開心的感覺。

僅僅是城市外圍，高階喪屍就如此的多，高階喪屍的等級已經遠超人類異能者的等級，那麼在城市深處呢？這麼一個養蠱似的環境之下，會廝殺出什麼樣的喪屍？

他們這次刻意深入城市，也算得上是一個試探，想看看城市裡的喪屍進化到了什麼水平。

結果並不令人感到愉悅。

墨初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人類在末世之初退出城市的行動，真的是有利有弊，以前墨初只看到有利的一方面，而現在，她看到的弊處卻越來越多。

末世之初城市喪屍密集，人類帶著幸存者退出生存艱難的城市，轉而生活在擁有眾多土地且喪屍稀少的城市外圍，這在最大程度上保存了人類的有生力量。可以說如果不是人類在一開始就果斷退出了城市，那麼時至今日，人類幸存者的數量至少還要再少上一半。

但如此一來，弊處也同樣巨大。

人類建立了生存區，給了幸存者一個安全的環境的同時，城市中的喪屍卻在廝殺中不斷爭奪地盤和獲取生存物資，活下來的喪屍越來越強大，它們遵從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相比於城市之外環境相對安逸的人類異能者，它們進化的飛快。

在這個時候，人類就已經追不上喪屍的進化速度了。

墨初忍不住回想著上輩子她所經歷的環境，甚至這輩子她經歷過的環境。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所遇到的異能者小隊都沒有全心全意一心變強的，在生存區安全的環境內，有些在追逐變強的同時沉溺於爭名逐利、勾心鬥角。

墨初又想起了上輩子的末世第六年。

那一年，她死了。

她現在所擔心的一切，在上輩子末世第六年的時候已經初現端倪。那時候她生活在白島生存區，而白島生存區在那個時候已經成為了末世數一數二的生存區，為什麼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的就被攻破了生存區？

因為喪屍群來自於海市，他們的進化已經遠超生存區內的異能者，異能者們根本不是對手。

在此之前，整個末世裡已經發生了很多起城市中的喪屍突然離開巢穴攻擊生存區的事情，不少生存區被攻破，末世裡已經出現了很多聲音討論怎麼預防城市中的喪屍。

在白島被攻破的前一天，季大校還在開會討論白島要不要外遷，但因為太多工業設施沒辦法轉移，最終只能作罷。

然後第二天生存區就被攻破了。

這輩子，墨初早早地就開始探索城市裡的喪屍群，心裡更加篤定，上輩子白島和其他生存區被攻破，根本不是一個巧合，而是未來某個時候一定會發生的必然。

難道這輩子，她還要再等一次末世第六年城破人亡嗎？

墨初不怎麼愉快的皺起了眉頭。

但上輩子那麼多人看到了危機卻依舊沒有好辦法，這輩子她自己一個人思考這還沒有被人重視的危機，依舊是毫無頭緒。

墨初躊躇了片刻，乾脆將自己的擔憂說給了厲沉，然後問他︰“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厲沉聽了凝眉。

他說︰“阿初很有遠見，以我們今天所見到的這些來看，你擔憂的事情，確實很有可能會在未來發生。”

墨初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她也不能說她所謂的“遠見”其實都是上輩子已經經歷過的事情。

於是只有追問他︰“你呢？換你你會怎麼做？”

墨初滿以為厲沉會再想一會兒，卻沒想到他斬釘截鐵的說︰“我會先趁喪屍還沒強大之前鼓勵異能者搶佔喪屍地盤。”

墨初愕然看過去。

厲沉很冷靜的說︰“就像你剛剛說的，城市裡現在都是喪屍，他們遵從叢林法則，遠比異能者強大，末世最初的時候人類退出城市確實是一種策略，但是到了現在，他們該回來了，而不是一味的龜縮在安全的生存區內。鼓勵異能者進入城市，搶佔喪屍地盤、壓縮他們的生存地，同時也能鍛煉異能者，把異能者也加入叢林法則。”

墨初沉默了片刻。

異能者進入城市、搶佔喪屍生存地，這件事情在墨初上輩子，末世第六年的時候許多生存區都在做，目的就是應對已經開始顯露的喪屍危機。

但那時候已經晚了。

這個計劃沒有成功，墨初自然就認為它行不通。

但現在厲沉又提了出來，比上輩子早了快六年。

墨初忍不住想，如果他們早早地開始進入城市，正面對抗在叢林法則之下鍛煉出來的喪屍，那麼這一次異能者們會成功嗎？

墨初躊躇了片刻，問道︰“異能者數量並不多，喪屍數量卻很多，這樣做真的不會把異能者變成消耗品嗎？”

厲沉淡淡的說︰“會。”

墨初看了過去。

厲沉直視著墨初的視線，說︰“但現在不去擠壓喪屍的地盤的話，將來喪屍就會來擠壓我們的地盤，我們或遲或早都要直面城市喪屍。遲一點，我們是被動面對，異能者對上的就是養蠱一般廝殺出來的最強大的喪屍。早一點，我們就是主動出擊，這時候我們相差的其實並不大，等第一批治療系三階之後，足以彌補這種差距。”

他看著墨初，幾乎是冷酷的說︰“按照你的推斷，異能者或遲或早都是消耗品，只不過現在動手的話，我們還有機會優勝劣汰，培養自己的異能者，等著它們動手的話，那就是屠殺。”

墨初看著他，閉了閉眼楮，壓下了自己的心潮澎湃。

她無比清楚的意識到，厲沉說的確實對，他幾乎說中了上輩子所發生的一切。

如果這輩子不去改變點兒什麼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下一個末世第六年。

而厲沉的方法，是現在唯一可行的仿佛。

她沉了沉心，說︰“這個還需要從長計議，生存區現在對異能者的管束有限，不可能強製異能者進入城市獵殺喪屍……”

她說著，突然靈光一閃，頓了一下，說︰“除非我們這次主動進入城市獲得了巨大的好處，並且被宣揚的人盡皆知，讓每個異能者小隊都眼饞，然後再由生存區鼓勵異能者小隊進入城市。”

厲沉贊賞的看了她一眼。

墨初摸了摸腰間的那些高階晶核，苦笑著說︰“看來這次回去也不能低調了。”

厲沉無聲摸了摸她的腦袋。

墨初嘆了口氣，說︰“這個還需要回去再和季大校商量，現在……現在我們連星遲他們為什麼遲遲不回來都不知道呢。”

她愁眉苦臉的，一時間隻覺得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讓她擔憂又心煩的事情，她坐在篝火旁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似乎就連篝火都燥熱了一點。

她忍不住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領子。

她再抬眼看黑夜中重重疊疊的高樓，隻覺得這一棟棟高樓好像全都變成了一座座沉重的大山，沉甸甸的壓在她身上，而且她頭頂還始終懸掛著“末世第六年”這個詛咒般的時間。

這幾乎讓她窒息。

末世第六年，她死了。

上輩子她無所謂生死，所以可以毫無顧忌的以命換命的救人，但這輩子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也不想讓他們任何一個人死，所以才會費心費力的謀算、絞盡腦汁的想辦法。

但她心中始終沉甸甸的壓著自己的死期。

而遠處的車子裡，吳明遠不知道是煙癮實在太大了還是遇到了什麼，突然在車子裡自言自語的破口大罵了起來，罵著罵著，又哭了起來。

墨初能感覺到他沒有危險，也不想去探究他在哭什麼。

但他哭的墨初更加心煩意亂。

她看向厲沉，厲沉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不清面容。

墨初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沖動，突然問道︰“厲沉，如果我死了的話，你……”

“沒有如果！”

墨初沒說完的話突然被他打斷。

在墨初愕然的視線中，厲沉抬起頭，眼楮裡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血色，他一字一句的說︰“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

墨初動了動嘴唇，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聽到什麼，她啞聲問道︰“如果呢？”

厲沉頓了片刻，說︰“如果……我就殺了所有讓你死的人，然後陪你一起死，就算是死了，你也要在我身邊。”

厲沉眼楮泛紅，神情前所未有的暴戾。

墨初意識到，他不是在說笑，他是說真的。

她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為什麼始終躲閃著厲沉，對他的情感視而不見。

她不是害怕厲沉，她是害怕自己死了。

耳邊吳明遠的哭聲更大，卻仿佛是穿不到墨初的耳朵裡。

面前這個說要和她一起死的男人，執拗的看著她。

墨初閉了閉眼楮，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察覺出了自己情緒的不對。

仿佛從剛剛起，就有什麼力量不斷的放大著自己的喜怒哀樂。

要不然末世第六年的事情她始終埋在心裡，今天為什麼會突然說出“死”這個字？

她深吸一口氣。說︰“厲沉，我們都冷靜一下，有什麼東西影響我們了，我……”

“我知道。”

厲沉打斷她，然後看著她，緩緩的說︰“但我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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