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樂期一宿沒睡， 第二天幾乎是踩著研究所開門的時間到達的。

沒想到，昨天看起來一臉不在乎的薄文熠，竟比他更早到。

不是吧， 這家夥難不成怕自己真造假， 然後過來盯著的？

鐘樂期皺起眉，正欲譴責薄文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眼前突然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定楮看過去，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住了。

常歡對他笑了一下︰“鐘哥， 早呀。”

鐘樂期愣愣點頭︰“早。”

薄文熠朝兩人招了招手︰“醫生來了， 我們進去吧。”

負責這一次堅定的是研究所的一位主任， 姓吳。

見三人一起進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楮， 然後從網站上下載了一份文件， 打開仔細看了起來。

兩分鐘後， 他再次抬了抬眼鏡︰“抱歉， 雖然我知道你們很想要一份肯定答案的報告書，但是，檢測結果證實， 兩位檢測人沒有血緣關系，”他看了看鐘樂期，又看了看常歡，繼續說， “所以，你們……不是兄弟關系。”

鐘樂期的身形晃了好幾下才穩住， 他不置信般湊過去， 盯著檢測報告看了好一會， 才總算信了吳主任的話。

他轉頭過來看了常歡一眼， 瞬間脫了血色的臉十分蒼白，仿佛下一秒，整個人就會倒下去一般。

常歡心中不忍，想去扶鐘樂期，卻被身旁的人按住了肩膀︰“他不需要。”

同時，鐘樂期也向他擺了擺手，表示不用。

常歡眨了眨眼楮，沒有堅持。

別說鐘樂期難受了，其實他也不好過。

雖說自己並非原主，就算檢測結果出來說他們是兄弟，自己也不會有多麼興奮。但他還是挺希望這事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可能是因為之前章媛給他的感覺，太強烈了吧。

一想到到時候章媛失望的表情，常歡心頭越發難受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溫暖包裹起來，常歡扭頭看過去。

薄文熠一直在看他，面上沒什麼表情

這種溫暖很好的安撫了他心頭的難受，常歡彎了彎唇，給了男人一個笑容。

走出檢驗大樓後，常歡又看了一眼旁邊頗有些失魂落魄的鐘樂期，不放心地和薄文熠說︰“要不我們送他回去吧？”

薄文熠︰“不用，他現在應該更多是想要靜一靜吧，我先送你去拍攝場地。還是說……你想休息一天？”

常歡搖了搖頭︰“今天是個外景拍攝，我不去的話，就得停工等我了。別這麼看我，我真沒事！”

薄文熠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把人送到目的地，確認男生輕快的背影進入拍攝片場之後，薄文熠拿起了黑色的手機。

不出意外的，常歡忘了給他的“鏡哥”發玉露照片。

這是常歡很習慣做的一件事情，如果他忘記，那麼只有一個原因，他心裡裝滿了別的事情。

常歡雖然從來沒說過自己在想什麼，但從他今天一早非要跟著來這邊看結果的表現來看，他還是很想要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的。

薄文熠又回憶了一遍剛才在辦公室裡發生的對話之後，確定了一件事。

剛才那個吳主任說的，不一定都是實話。

章媛做事細致，親子鑒定書上，並未寫出常歡的姓名。所以那個吳姓的醫生是如何知道與章媛做親子鑒定的人，是常歡呢？甚至還說，他和鐘樂期並非兄弟關系？

那天雖然章媛有些失態，但是鐘家有個小兒子這件事，連他這個和鐘樂期交往過密的人都不知曉。這個吳主任又是如何知道的？

除非——

有人提前泄露了什麼。

薄文熠換了個手機，給劉助理打了個電話︰“我家裡辦公桌左手抽屜裡，有個寫著‘需要鑒定’的小信封。你過去拿了，然後找個靠譜的，和我們完全沒關系的人去隔壁城裡做個親子鑒定。”

昨天鐘樂期心血來潮的話，讓他多了個心眼，收了幾根對方的頭髮。

沒想到立刻就能派上用場了。

掛斷電話後，薄文熠盯著後視鏡中自己的臉。不管是之前的被偷拍照片，常歡被跟蹤的事情，還是可能並非真相的親子鑒定報告書。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不簡單。

仿佛有人張著一張細密的網，站在暗處，就等著他們走到合適的位置，然後一網打盡。

但是，沒有人能永遠站在暗處。

‧

這場外景拍了整整十五個小時，結束的時候，常歡隻感覺疲憊不堪。

屋漏偏遇連夜雨，回家的路上，還下起了暴雨。汽車進不了院子，常歡雖撐著傘，身上還是濕了不少。

踏進別墅大門後，他急著上樓去洗澡，沒走進步，就被薄文熠叫住了。

常歡回頭︰“你們——”

客廳裡，鐘強章媛和鐘樂期並排坐在一起，他們的旁邊，是雖然一把年紀，依舊頭髮烏黑的梁老太太。

常歡愣了一會，總算反應過來，梁奶奶是鐘樂期的奶奶。

準確來說是鐘樂期的外婆。

因為鐘父父母早逝，所以鐘樂期出生之後，一直都都叫梁老太太“奶奶”的。

老太太比誰都早一步奔過來，一把摟住常歡︰“孩子，苦了你了。”

常歡眨眨眼，按理說鐘樂期應該已經將結果告訴他們了。既然自己並非鐘家的孩子，怎麼這一家人都跑這邊來了，梁老太太還和他說“苦了他”的話？

沒等他想明白，頭上就多了一塊柔-軟的毛巾，緊接著，是男人溫和的聲音︰“老太太，讓常歡先擦一下。”

梁老太太松開常歡，薄文熠便將常歡整個裹在毛巾裡揉了揉。

被整個屋子的人圍觀著，常歡有些不自在，他胡亂擦了擦後，紅著臉問道︰“鑒定結果，你們都知道了吧？”

鐘樂期︰“我說了。”

常歡松了一口氣，說︰“那你們怎麼會來？”

梁老太太說︰“是我要來，把他們一起帶過來了。歡歡，我想告訴你，就算你和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們還是很喜歡你。”

常歡笑了一下︰“我也很喜歡你們。”這話並非應付他們，像是某種本能一樣，常歡對於這一家人確實都很喜歡。

聽到常歡說“喜歡你們”的時候，章媛的眼楮一下就亮了起來。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常歡，其實我們來，就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做我們鐘家的孩子？”

常歡睜大眼楮，有些不解。

章媛說︰“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做夢都想。”

章媛過於直白的眼神和話語讓常歡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若鑒定出來，他真是鐘家那個小兒子，他肯定可以毫不猶豫地接受鐘家人，但是現在——

男生臉上的迷茫讓一隻坐在那邊沉默不言的鐘父鐘強狠狠皺起了眉頭。

“夠了，你們能不能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為難人家孩子？他是常家人，如果認了我們鐘家，那你們讓他如何再去面對他的媽媽和姐姐？”他說著對常歡低了低頭，“抱歉，最近這些日子，因為我們的一些私心，嚴重打擾到你的個人生活。”

常歡趕忙搖頭，這件事對他的影響，絕對沒有對鐘樂期一家人大。

見都說的差不多了，鐘強起身，抓著戀戀不舍的妻子兒子離開。

梁老太太走的最晚些。

她拉過過常歡的手︰“並不是一定有血緣，才可以成為一家人。”她說著拍了拍常歡，“孩子，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

常歡陷在黑暗中，怎麼都走不出來，他有些焦急，開始大聲喊叫，但不管他怎麼叫喚，都沒人理他。

漸漸地，意識到自己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離開這片黑暗後，他蹲坐下來，把頭埋在膝上，輕聲抽泣起來。

肩上突然多了一雙手，很輕地拍了他一下，緊接著，一道溫柔低沉的聲音響起︰“別怕，我在。”

常歡猛地睜開眼。

耳邊是雨珠敲打窗玻璃的聲音，暴雨還在下個不停。

屋內卻不是黑暗的，他朝著光亮的地方看過去，卻望進了一雙深邃的眼楮裡。

“你做噩夢了。”眼楮的主人說。

常歡動了動嘴-巴，有些不想承認︰“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在哭。”

常歡︰“……”

對上男生瞬間驚慌的眼楮，薄文熠勾了勾唇︰“逗你的，你在說夢話，說什麼別拋棄我，別丟下我，

常歡突然不想理這個討厭的家夥了。

又一道驚雷響起，接著，是連續不斷的閃電。

就算開了燈的房間，依舊能感覺到那怖人的白光閃過。

常歡縮了下脖子，往薄文熠那邊靠了靠。

薄文熠說︰“是因為剛才的事情嗎？”

常歡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做這樣的夢，他睡眠質量向來很好，就算有心事，也極少會做夢。

可能是因為最近幾天，一直都在想這件事，但事情結果又不那麼盡如人意，所以有些意難平了，才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夢。

薄文熠捏了下他的耳垂︰“伯母剛才的那個建議，你怎麼看？”

常歡沉默片刻後說︰“梁奶奶最後說的沒錯，並不是有血緣關系，才是真正的家人。”他垂著濃長的眼睫，“但是，我不想佔這個便宜，也不想平白無故去接受他們對我的好。”

薄文熠雙唇動了動，心想著那你怎麼就這麼不客氣地接受了我對你的好？你怎麼不覺得那是在佔我便宜？

等等——

常歡不願意接受旁人無緣無故的饋贈，卻對他的所有一切照本全收，這不就代表著，小騙子從沒把他當成外人過嗎？

薄文熠唇角飛揚的弧度一下彎到了最大。

常歡並未察覺到薄文熠面部表情的變化，接著剛才的話說︰“我習慣了，也沒有那麼想要爸爸媽媽和哥哥，而且——”

他說著跪坐起來，張開雙臂，抱住了男人的脖子，說︰“我已經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