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正忠和吳雅麗結婚的時候姜父的萬丈高樓還在打地基,吳家卻已經靠著低收高賣拆遷地皮成為富甲一方的地產商。
雖說背地裡沒少被人指點,但是姜正忠似乎並不大在意自己上門女婿的身份,整日裡彌勒佛一樣笑呵呵的。
幾年前姜家隕落,吳家算是迎來了第二春,一夜之間成為各界資本最青睞的夥伴。
姜正忠的氣色就越發好起來,七十來歲的人,在慈善晚會上穿著一身五蝠捧喜的棗紅唐裝,顯得喜氣洋洋。
“小頌,多長時間不來看大伯了?”他極為和善地拍拍姜頌的肩膀,“我前一陣聽廣源說了,他想跟你合作的盤子,你不滿意是嗎?”
姜頌一襲純黑色的疊穿西裝,抽褶的豎領襯衫襯得他愈發麵白如玉。
黑白之間,唯獨他嘴脣上透著一點薄紅。
不妖嬈不張揚,也絕不黯淡。
相反,匆匆而過的賓客雖各個花枝招展,卻也忍不住駐足觀望他。
他微微欠身,脫開姜正忠的手,“楊總的盤子,我接不住。”
姜正忠笑著將他打量了兩眼,並不避諱,“廣源跟我說了,你嫌他的路子不幹淨。”
姜頌沉默不語。
姜正忠從一旁拿了一支潘趣給他,“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楊廣源這幾年勢頭不錯,你要是能攀上他,姜家或許能緩得快一些。”
“小頌,我知道你從小就行得正坐得端,但是做生意,跟作詩作畫不一樣,不是你空有滿腔的情懷就夠了。”姜正忠字字語重心長,“腦瓜子活泛,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我父親在世時,掙得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姜頌說話時並不強勢,姿態甚至是謙遜的。
但姜正忠的眉頭卻被他刺得皺了起來,“正國的確是商業奇才,要不也不會短短幾年把姜家發展起來,但你呢?你當真要為了所謂的情懷,白白把你爸爸留下了的基業全數揮霍了?”
姜頌放下手裡一口也沒喝過的潘趣,從侍者的盤子裡重新端了一杯馬提尼,“家父留給我的,我當然會竭盡所能去守,而不是輕易把它污染了。還是不勞伯父費心。”
姜正忠的臉色起伏了兩下,最後仰著頭大笑起來,“這孩子,跟小時候一點兒沒變,不聽勸。”
“是。”姜頌抿了一口酒,還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總之我是你爸爸的親哥哥,也是你親伯伯,不會害你。”姜正忠的神色恢復如常,“今天這個場合來的人多,你看著有什麼合適的生意,談不下來就來找我。”
他朝著姜頌湊了湊,依舊是和藹的笑臉,“有空來家裡吃飯嘛,青山和你伯母總念叨你。”
姜頌端著倒錐形的高腳杯,只是笑微微的,“今天客人多,您忙。”
目送姜正忠走遠了,姜頌不緊不慢地走進洗手間。
他在手心裡擠了一小堆泡沫,仔仔細細把每一根手指都從指根揉到指尖。
泡沫被水流衝到水池中心,姜頌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他的臉色很蒼白,眼底有些微微的泛紅,是不加掩飾的恨意。
他把水開到最大,捧起一捧水,又慢慢把臉埋進手心裡。
等他再抬起頭,眼底的水紅色消失了,皮膚被冷水激起幾分血色。
他對著鏡子笑了笑,愉快而平和。
等姜頌從洗手間出來,正好看見人們眾星捧月似的圍著顧長浥。
他重新端了一杯酒,撿了一處不容易被人打擾的角落,遠遠地朝顧長浥的方向看著。
先是一叢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捧著手機嘰嘰喳喳的。
現在的小姑娘膽子都大,大約是在齊心協力哄著顧長浥把社交賬號交出來。
其實這些東西連姜頌也不確定顧長浥有沒有。
顧長浥出國之後,手機號和郵箱沒有變更過,推特之類的似乎一概沒有註冊過。
直到顧長浥成年之前,姜頌一直讓邢策幫他託管股份和其他理財,但到他回國都從未直接聯繫過他。
頂多通過公司發一些資產變更通知的郵件,一個電話沒打過。
但那不代表他不關注顧長浥。
顧長浥在校的時候每天學什麼打什麼工和什麼人打交道,姜頌事無巨細地讓私家偵探匯報給他。
甚至在醫院裡下不來床的時候,姜頌也一天沒耽擱過關心顧長浥。
只是顧長浥畢業之後變得難以捉摸,不出一年就脫離了姜頌的掌控範圍。
十幾米之外,好像無論顧長浥說什麼,那些小姑娘都覺得很有意思,捂著嘴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那身野獸似的鋒芒收斂了,顧長浥真的人如其名,溫潤豐朗。
過了一會兒,一批衣冠楚楚的男士圍上去,姑娘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那些人不停朝著顧長浥遞名片,點頭哈腰的。
這些場面姜頌都熟,他並不在意那群人在同顧長浥虛與委蛇一些什麼。
他只是覺得驕傲又有趣。
小長浥長大了。
有兩個姑娘正好從那處走過來,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坐下。
雖然她們看不見姜頌,但他卻能將她們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
“顧總的聲音怎麼那麼好聽,剛才我聽他說話,心都要跳出來了。”
“誒呀,我也光顧著聽他說,都給他帶跑了,剛剛明明該堅持把微信要出來的。”
“我覺得他不會給的,要給早給了。我有感覺,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
“那怎麼辦?你知道他住哪個酒店嗎?”
“不知道,不過我聽八卦說,”這姑娘聲音壓低了一些,“他最近一直出入姜頌住的小區,或許也住在那附近。”
“姜頌?京城一美?”
“對。”
“我今兒還沒見著他呢,原先姜家辦慈善晚會的時候看過一眼真人,好絕,好特麼漂亮,簡直風華絕代。我不知道怎麼跟你形容,但就跟被魚鉤勾住似的,怎麼也挪不開眼。”
“那有什麼用,姜家現在也就一般般,況且現在還和顧氏能源交惡,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出頭之日?”
“真的假的?他倆關係不好都只是聽人們說,誰知道是不是亂吹水?”
“家族恩怨還少見嗎……你有沒有看見姜頌的手?我聽說是顧長浥親手打折的。”
“親……親手?顧長浥看著不像會動手的人吧?”
“嗐……不是我說,這種地位的人,城府不可估量,怎麼能讓我們看出來什麼?”
“啊這……要真是這樣,姜家……,”這位姑娘和邢策所見略同,“不給顧氏虐得渣都沒了嗎?”
“但是那有什麼不好呢?想想姜頌那麼漂亮的人,被欺負得雙眼泛紅卻強忍著不肯流淚,不刺激嗎?反正都是我得不到的人了,吃吃瓜總沒錯。”
姜頌覺得有些過於刺激了,端著杯子起身準備離開,聽見後面有人叫他,“姜頌?”
他一回頭,看見了於酉惜。
和二十出頭的少女不一樣,她明顯成熟了。
大波浪卷髮,耳骨上別著成串的海珠,一身深黑的深V魚尾裙,猩紅小貓跟優雅知性。
“這麼漂亮的一個背影,一看我就覺得是你。”她看見姜頌手裡的玻璃杯,也換了一杯馬提尼,“剛開宴就上烈酒,不愧是我欣賞的人。”
“好久不見了,於小姐。”姜頌打了招呼,略帶著些慵懶,靠回了扶手椅深處。
於酉惜很快注意到他的手,“怎麼弄的,要緊嗎?”
“小傷。”姜頌搖搖頭,禮節性地問候,“剛回國?”
“是啊,現在國內形勢好,誰還想在外面漂?”於酉惜爽朗地笑著,看似隨意地撩了一下肩頭的卷髮,帶起來一陣女人香。
姜頌順著她的話音,“挺好的,國內不錯。”
“說起來這個,你那個小弟弟不也回來了嗎?”於酉惜並不了解國內發生的這些事,衝著顧長浥的方向回望了一下,“當初你還不願意送他出去,現在知道當時咬牙狠心多值了吧?”
姜頌只是笑,撥弄著馬提尼裡的青橄欖。
於酉惜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當時姜家出事的時候我也沒能回國,後面我聯繫你好多次也聯繫不上,你是換了聯繫方式?”
“抱歉,當時家裡的事實在是太多,親戚朋友問的也多,沒能一一回覆。”姜頌說起來輕描淡寫,好像真的只是他說的那樣,沒顧上。
“回個消息能用多久?”於酉惜語氣裡不無嗔怪,反倒挨得離他更近半寸,“當時我以為你出了大事,想回來看你。但是我爸爸說不讓我亂趟渾水,我拗不過他。”
姜頌臉上的笑意沒有太多變化,“那些事和於小姐沒什麼幹係,你不必太放心上。”
“你總是這副彬彬有禮又拒人千里的樣子,”於酉惜一如當年的快人快語,“你越是這樣我越是好奇,這些年,你沒有過值得交心的人?”
這個話問得讓姜頌想起來顧長浥那個莫名其妙的約法三章,嘴角浮起來一絲很淺的笑,“還好。”
於酉惜看著他的笑,也抿出一個甜笑,“你笑起來這麼好看,為什麼不多笑笑呢?還有啊,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是還好?”
“對啊,什麼是還好。”那個溫潤如水的聲音剛剛響起來,姜頌就是一陣頭疼。
顧長浥什麼時候站到他後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