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剛剛注入速食湯,蛋花乾和紫菜乾就翻滾著散開,在塑料碗裡緩慢舒展。
薑頌把水壺放下,拿起一邊的平板,“嗯,你接著說,錄像內容怎麼了?”
赫一嵐在線上會議的畫面裡,表情嚴肅,“那個視頻是多重加密過的,在上傳之前就已經被人壓縮了,而且掉幀缺幅都很嚴重。”
“意思是它不能看了嗎?”薑頌用一次性叉子在速食湯裡攪了攪,就著叉子尖嘬了一口。
“是,但也不完全是。”赫一嵐有些沮喪,“上傳視頻的人應該是為了擔心泄露,把視頻裡的大部分幀都抽走了,隻留下一些離散的畫面。”
薑頌有些迷惑,“可是如果一開始就有人想刪掉這個視頻,為什麼還要留下這麼幾張畫面當把柄呢?”
“原因很簡單啊,”赫一嵐在黑網站的時候見過不少這種“印記”,“可能抹掉這段監控錄像的人只是受人所托,但這種交易如果是純金錢性質的,對於被雇傭的人來說會有潛在的滅口危險。就跟發票留存根一樣,防止雇主過河拆橋。”
“那現在是不是無法還原最初的視頻了呢?”薑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舒出來。
“我可以把存在的東西找出來,但是這個視頻被抽走的幀可能並不在網絡上。”赫一嵐把畫面切到了視頻,“您看,這個鏡頭裡是有您父親出現的。”
雖然已經七十來歲的人了,薑正國的身形卻完全不佝僂。
他腰板挺得筆直,旁邊有人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正在正領帶。
他臉上帶著笑,看起來心情不錯。
畫面跳了。
薑正國抄著手在電梯邊等了一會兒,又抬手看了看表。
畫面再換。
有一個穿灰色帽衫的人背對著他站在鏡頭前。
薑正國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一些,但是也沒有太多不悅。
監控的視野範圍正好包括了電梯和天台的門。
下一個畫面裡,兩個人都不見了。
薑頌對那一天記得很清楚。
薑正國早上出門之前還叮囑家裡的做飯阿姨多做點素菜,因為那兩天薑頌有點上火,嘴角起了一個小水泡。
他大概也知道薑正國開心的原因。
那天薑頌帶著顧長湃渭右桓讎穆艋帷br /
他看上了一幅蝦圖,想送給薑正國當生日禮物,志在必得。
結果有人一直跟他對著喊價。
薑頌有點上頭,對方喊多少他都加整數。
顧長乓餐耆 煥棺牛 詈笏羌負跏且遠棟薌易擁淖頌 嶸 巳 br /
得手之後,薑頌心情很不錯,想買一支冰激凌慶祝一下。
但是顧長挪蝗謾br /
兩個人在冰激凌車前面嗆嗆起來,比在拍賣場上還拉風。
“我吃一口也不行嗎?”
“你什麼時候都說隻吃一口,買了你就拿著跑了。”
最後薑頌到底沒擰過顧長牛 俗乓槐 恿頌塹娜榷菇 諑繁呱br /
剛才幾百萬幾千萬地叫價小兔崽子不摻和,現在他要花二十塊錢買個雙球蛋筒顧長諾褂幸餳恕br /
他當時有個習慣。
每次跟顧長挪桓 司給薑正國發短消息。
不是吐槽,而是誇顧長耪媚嗆謾br /
他覺得多說說顧長諾撓諾悖 約就沒那麼生他的氣。
這麼十全十美的小孩,誰舍得和他生氣啊?
所以那天薑頌就給薑正國說顧長拋 諮 @鐫趺叢趺幢硐趾茫 帽繞淥﹀笥訊幾摺br /
薑正國還回了他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都要高中畢業了,還是小朋友?】
薑頌蹲在馬路牙子上嘿嘿笑,心情好多了。
【那我上高中的時候你不也說我是小朋友嗎?】
薑正國又回他︰【那能一樣嗎?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小朋友。】
薑頌心裡暖洋洋的。
【那我是你的小朋友,他是我的小朋友。】
薑正國回了一個“真貧”給他。
薑頌看著顧長攀擲銼諾慕鹺校 址 艘惶酢br /
【爸,我有個驚喜給你。】
然後薑正國就沒再回他。
薑頌當時沒察覺出任何異常,因為薑正國一天有那麼多事要忙,不可能條條消息都秒回。
直到警察的電話打過來。
薑頌從情緒裡抽身出來,問赫一嵐︰“這是不是說明,事發當時,其實是有人和我父親在一起的。”
“只能說我們可以這麼推斷。”赫一嵐說︰“這個視頻的時間發生在出事的半個多小時前,即使其他樓層的錄像裡有這個灰衣服離開的鏡頭,也不能表明當時他和您父親一起上了天台。”
“可是如果這個灰衣服是無辜的,那這段視頻就沒有消除的必要了,不是嗎?”薑頌反問道。
何況這只是一部分視頻。
“確實,這段視頻結束到事發當時,您父親都並未乘坐過電梯,那也就是這段時間都在天台。”赫一嵐放輕了語氣,“您父親表現出過任何輕生的傾向嗎?”
“沒有。”薑頌很肯定。
“那我們的確可以憑借這段視頻排除自殺的可能。”赫一嵐斟酌了一下措辭,“只是主觀意見不能輔助這個視頻成為他殺的充要條件,而且視頻裡面穿灰衣服的人並沒有露臉,我們也很難指控特定的對象。”
“我知道了。”薑頌十指交叉,輕輕搭在小腹上,“還有我讓你查八年前吳家開設學生貸款的項目,進展怎麼樣了?”
赫一嵐轉換了會議畫面,給出一個表格,“這部分數據有很明顯的人為修改痕跡,但是我對局部數據進行機器學習之後,發現了幾個規律。”
“嗯?”薑頌偏頭聽著。
“首先,這個項目貸款的主要對象是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之間的年輕人,也就是說其中研究生的佔比很高。”
赫一嵐點開一個餅狀圖,“其次,在所有貸款人員中,男女比例是近似的。但男性的年齡呈偽隨機排布。”
“意思是男生的數據有可能是捏造的嗎?”薑頌插了一句。
“可能性很大。”赫一嵐接著說︰“而且女生的單筆貸款金額遠遠超出男生,這個差異已經三倍高於男女消費水平均差。”
“或許是這個原因導致了女生的按時還款率不足百分之三十。”
薑頌的目光沉了下去,“百分之三十?”
“對,這些女孩子借錢的金額主要分布在五千到三萬元,但很少有人能在一年的期限內還清。”赫一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這個項目的參與人中,不少名下都有娛樂性/產業。”
“你是說夜總會那一類?”薑頌的眼楮眯起來。
他記得薑正國跟他提過。
吳家的產業沒有那麼乾淨,總想一些投機倒把的野路子。
當時有一些校園組織聯系過薑正國,希望拉取學生貸款的贊助支持。
薑正國讓人去考察了市場,當下就確認了幾乎沒什麼紅利,接了就基本等於純做慈善。
而且和集中捐助貧困地區不一樣,這種和學生打交道的零碎交易很容易出蛾子。
輿論永遠向著弱勢群體,稍有不慎就是費力不討好。
薑頌還記得父親起初的態度並不明確,而且是傾向於冷處理的。
但是在家裡聽薑正國念叨這件事的時候,薑頌有點心動,“這不是好事兒嗎?要不然給我練練手?”
他知道薑正國希望讓他繼承公司,也過了要跟父親對著乾的階段,還不如哄哄老爺子開心。
薑正國點點他的腦門,“你呀,這是做生意,要計成本算回報的。而且這個項目難度很高,不適合新手。”
當時薑頌心軟年紀輕,沒經歷過人間的毒打,又覺得要是顧長琶揮黽約,可能也需要有人這樣幫他。
他磨了幾天,薑正國說他會考慮考慮。
薑正國開始正式讓人和校方接洽的時候,薑頌是很高興的。
吳青山那一陣到他家來得很頻繁,甚至不大露面的吳雅麗還和薑正忠一起到他家來吃了頓飯。
本來薑頌也只是和吳青山來往,對大伯兩口子印象不大好。
吳家人一來,他就帶著顧長懦鋈妗br /
他能覺出來,薑正國也不希望他多接觸吳家,對他這種避而不見也從沒勸阻過。
“這個項目到六年前就終止了,所有貸款人的聯系方式都被粗暴地消除。”赫一嵐推測道︰“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們匆忙撤項。”
新舊線索一點點串聯在一起,當年的真相也逐步接近。
薑頌手裡的湯已經漸漸冷了。
“我知道了。”他疲憊地捏了捏鼻梁,“繼續關注,有任何蛛絲馬跡都隨時告知我。”
關掉電話會議,薑頌捧著那一杯冷掉的晚餐。
他想集中精力分析今天赫一嵐帶給他的信息。
但是卻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年他沒有讓父親去接那個項目,是不是後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沒了當年的保護傘,薑頌在這個圈子裡沉浮了這些年,他知道名利場上錯綜復雜,或許一個不留心就會踫到別人的蛋糕。
可是當年他不知道。
或許就是這個“不知道”,讓所有人付出了代價。
放冷了的速食湯什麼味道都沒有,甚至連鹽味都寡淡到令人作嘔。
薑頌從酒櫃裡抽出一支bowmore,隨手倒進玻璃杯。
沒冰過的威士忌又嗆又苦,他倒抽著氣緩解口腔裡的辛辣。
邢策就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了。
看見他手裡杯子,邢策一把奪走,“你瘋了?”
“剛喝了一口,別誇張。”薑頌朝他笑笑,“馬上大年三十,你怎麼過來了?”
“有,有病啊你!”邢策一轉手,把酒倒進洗手池裡,“你什麼身體你,自己屁數沒有嗎?抽煙就算了,酒,酒也不落下?沒人管你了是不是?”
說完他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愣神,“姓顧的呢?你倆身,身上的502終於分解了?”
有邢策在身邊聒噪,薑頌心裡稍微輕松了一些,“噢,他在的時候你知道他是商圈新貴日理萬機,現在他不在你又要打聽他去哪兒了。”
邢策感覺出來他有些低落,搬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真讓小赫那孩子說著了,他剛才給我發消息說你可能抑,抑鬱了,讓我過來看看。”
“小孩子淨瞎說。”薑頌帶著一點倦意,閑散地靠著椅子。
“他還跟我說你在辦,辦公室貓兩天了,真的假的?”邢策看著他桌子上剩下的湯,“你,過年就吃這個?”
“昨天今天不都跟赫一嵐跟進證據進展嗎?沒時間回家。”薑頌準備含糊過去。
邢策狐疑地看著他,“顧長攀遣皇牽 富肓耍克甲拍慵也唬 蝗沒兀俊br /
“沒有,他回他家了。”薑頌疲憊地揉揉額心,“我讓他回去了。”
邢策更不明白了,“那之前你都沒轟過他嗎?你讓他走,他就,乖乖走了?”
薑頌想起來前天晚上他讓顧長虐岢鋈保 醋約那個眼神,不知道算是什麼心情。
他一整天都在忙事情,沒怎麼吃東西,有點懨懨的,“是,我讓他走,他就走了唄。”
當時顧長牌驕駁昧釧饌,幾乎是沒說任何話,也沒拿任何東西,甚至連外套都沒穿,徑直從薑頌家裡出去了。
其實薑頌當時準備了一些理由,如果顧長盼仕 裁矗 燦械目商氯br /
甚至如果顧長帕 倘盟骨 蠶好了拿公司抵的說辭。
但是顧長攀裁炊濟晃剩 彩裁炊濟凰。
所有這些事疊在薑頌身上,他有點喘不上氣來。
他太不想去考慮顧長耪餳鋁恕br /
他不想考慮萬一顧長乓丫 運皇喬濁了自己要怎麼辦。
因為他完全想不到任何解決的方法。
他寧可短暫地辜負他一下。
但顧長龐植皇怯謨舷蛘叱螺磔恚 皇嗆找會啊br /
不是薑頌說兩句話就能簡單拒絕的人。
哪怕兩個人什麼都不穿著,哪怕顧長派焓摯刈潘 潭疾換嵐壓順磐歉齜向想。
但是顧長牌 潘欽龐×撕焓鐘〉鈉浦劍 蒙嗉獾炙淖齏健br /
薑頌也可以心懷僥幸︰顧長啪是胡鬧,分不清依賴和情愛。
但他又不敢拿顧長哦模 蛭 蛞皇淞耍 久壞門狻br /
他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寧可讓顧長藕拮約也仍舊把他強行送走了。
如果兜兜轉轉顧長嘔故且 謐約身上栽個大跟鬥,那當初自己又讓他避開了什麼呢?
想著想著他又忍不住去摸煙盒。
邢策看他臉色還行,就是精神頭弱,猶豫著問︰“你是不是,跟顧長拍置 苣兀俊br /
薑頌含了一口煙,笑著搖頭,“我多大了,還跟他鬧矛盾?”
“且說呢,”邢策寬慰他,“他那個瘋,瘋魔勁兒的,你躲,躲著他一點,我半點兒意見都沒有。但是你犯不著跟他動,動氣,傷身體。”
“他不瘋魔,就是歲數小的人比較膽子大而已。”薑頌仰在椅子上,徐徐朝著空中吐煙圈。
淡著吧。
現在心狠一點,總比以後傷了他好。
“行了,別跟這兒耗著了,人小赫夠,夠努力了。”邢策把他從椅子裡拽起來,“你成天在辦公室蹲著,人家連,年都過不好了。”
薑頌一想也是。
赫一嵐白天上班勤勤懇懇,晚上回家還老黃牛一樣給他挖證據,怪辛苦的。
馬上過年了,薑頌先給赫一嵐轉了五萬紅包,打起精神來看邢策,“走,一塊下樓吧,我打個車回家了。”
“回什麼家啊,您還打算自己個兒跨,跨年啊您?”邢策挎著他的胳膊,“我媽說了,今天不把你帶回去,我也別,別想進家門兒。”
其實薑頌也並不真想回自己家。
顧長爬之前,他獨居幾年習慣了。餓了泡方便面渴了喝礦泉水,晚上回家燈開不開的沖個澡就睡覺了。
要不是還留著些過去的東西,什麼家不家的?房子而已。
顧長爬之後,雖然只是個冷冰冰的兔崽子,卻讓家裡多了不少人氣。
由奢入儉難。
他一想到回家之後連個亮著的燈都沒有,痛快地答應了邢策,“我去你家包餃子!”
“得了吧您!”邢策明顯瞧不起他,“您就安心帶孩子吧!我們家沒,沒人愛喝片兒湯。”
臨近春節,大街上反倒冷清起來了,半天見不著個人影。
邢策的車上正在播放實時報道,“……年關將近,違法犯罪分子猖獗,請大家務必注意人身及財產安全。今日傍晚十八時許,警方接到報案,春山街道附近發生惡意傷人事件。受傷者為知名青年企業家顧長擰I巳甦 諫巳撕笠煙喲埽 正在全力搜捕中……”
邢策立刻看向薑頌,發現他搭在膝蓋上的手一下就攥緊了,蒼白的手背上繃出了一層青筋。
“別著急別著急,”邢策把車靠在路邊上,“我打,打電話問問,看在哪個醫院呢,不著急啊先,不,不一定傷得重呢。”
邢策在一旁對著電話快速交待,薑頌卻聽不大清,隻覺得一陣一陣地耳鳴。
像是麥克風發出的嘯叫,讓他有些頭疼。
“問到了問到了!”邢策很快掛了電話,“醫院不遠,你千萬別,別著急,你這個身子……”
“我們現在能過去嗎。”薑頌攥著拳,就好像要全力把自己攥在一起。
“馬上去,現在立刻就,就去。”邢策發動了車,“十分鐘,之內,準到!”
“十分鐘”就像是一個有期限的信念。
薑頌盯著儀表盤旁邊的電子時鐘。
這樣他就可以確定是時間本身過得慢,而不是邢策開得慢。
他極力忍住讓自己不去想。
如果顧長龐懈齪麼 親約跟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覺得你住在我家裡不是太方便”。
醫院到了。
薑頌下了車就開始跑,邢策一路在後面追。
年底醫院裡的人格外多,樓道裡擠滿了來看急診的人。
“顧長旁諛畝克土甦飫 募本取!苯 膛艿攪俗裳 跤醯匚省br /
“你是他家屬嗎?”谘詢台的護士查詢了一下,“真是,怎麼現在才來,人都在恢復室等半天了。”
這句話給薑頌吃了半顆定心丸。
他稍微冷靜了一下,“沒人來過嗎?他情況怎麼樣?”
周秘書也沒來?
“記錄上寫著是利器傷,傷口深度大,但只是皮外傷,主要問題還是快速失血。”護士看了看他那一頭汗,“不過已經脫離危險了。病人身體素質好,今天晚上就能出院的。”
聽見說沒危險了,薑頌心裡的弦一松差點跪在地上。
“誒誒!”邢策手疾眼快地拉住他,“你著這,這麼大急幹什麼呀!”
護士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沒事兒吧?”
“沒事兒,”薑頌搓了搓臉,“剛沒站穩。”
他從護士那接了濕紙巾擦了把臉。
一路走到恢復室門口,薑頌沒讓邢策進去,“你在門口等一會兒。”
恢復室是單人的。
顧長旁詿脖咦牛 桓齦觳采喜吮鏈 霞負趺揮醒 br /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看薑頌,聲音又低又啞,“你來幹什麼?”
薑頌沉默著,低頭看了他一會兒。
“啪!”清脆的耳光聲在安靜的房間裡尤為突兀響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9-1019:40:30~2021-09-1119:52: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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