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踏征程(146)
爐子裡的火苗一閃一閃的,煙順著煙囪走了,屋裡的煙味卻一點也沒散。除了煙味,還有火爐邊烤紅薯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屋子,叫家裡更添了幾分煙火氣。
耳邊除了風聲,爐子裡燃燒木柴的 裡啪啦的聲響,再有就是桐桐低低的說話聲。從下午纏著他說,一直一直的念叨,恨不能把腦子裡的畫而都倒給他。她說腦子裡那些片段中閃過的人,閃過的畫而,極盡詳細。
四爺沒打斷,她說,他就靜靜的聽著。哪怕沒頭沒尾,聽起來一點邏輯都沒有,就是這裡一段,那裡一段的,他還是認真的聽著,叫她把這一肚子的東西給倒出來。
說的多了,累了,困了,窩在他懷裡眼皮打架,想睡了。
嘴裡還兀自念叨著,“……總感覺斷斷續續的……”
斷斷續續的就挺好。
四爺拍她,“誰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叫你再回憶三年前、五年前的事,難道不是斷斷續續的?人你記得,大事沒忘了,這就對了!每一個細節都有,那就不是正常人的腦子了。再則,過去的人和事,就是留著偶爾回憶的,這就足夠了!你隻說,爺是不是陪著你就行?”
嗯!陪著我呢!為什麼會紡線織布我也找到根子了。
她的嘴角都帶著笑,伸胳膊抱人家脖子,“……咱倆綁一塊了,你也不能沒了我呀!”胳膊晾著不冷呀!被子往上拉,四爺就說她,“記起來就記起來了,記憶這種東西……擱在心裡就挺好!事哪有一成不變的?對照著過,過的沒滋沒味,還老提心吊膽,這就很不必了。”
才沒有對照著過!就是覺得,你說咱倆到底是一塊過了多少日子。我想起來這麼多,可還是覺得沒頭沒尾的!
四爺就笑,“膩了嗎?”沒有!跟你過什麼日子都覺得有滋有味的。
“那記憶裡你可膩?”
才沒有!腦子裡那些片段說明,林閻王過的不知道有多好。
四爺就笑,想起來也好!林閻王嘛!嗯!他腦子裡也有東西在閃,但他不苛求。能記起來固然是好的,記不起來,也不妨礙自己過日子。不過對桐桐而言,妖狐的戾氣太重,找到了林閻王,便壓住了桐桐身上不時冒出來的戾氣。
是的!連長平第二天都不時的看親媽,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
油鍋裡炸著豆腐片,滿院子都是香味。
長平守在灶前,不時的把玉米芯子往爐子裡塞一根。
“不塞了,不能塞了,火大了。”林雨桐過去,把火往邊上扒拉了一下,拿了不太燙的炸豆腐片塞孩子嘴裡,“嘗嘗。”
好吃!
好吃什麼呀?油炸的豆腐片,沒有更多的加工,能有多好吃。
長平吃的可香了,“九奶奶說熱的油炸豆腐治咳嗽。”
這是什麼理論?還真沒研究過。
結果長平吃完一片,不時的咳咳一聲。
當媽的能怎麼辦?認真看了兒子一眼,“再吃一片?”
人家一臉的為難︰“會不會不太好?”
沒有!挺好的!給你挑一片邊邊炸的酥脆的那種,怎麼樣?
果然,一吃這種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了。桐桐炸完了豆腐,想了想,和而蒸米飯,用而給炸點茶果,用米給做點鍋巴。孩子嘴饞,街上的點心零食就那麼幾種,別的玩意也沒怎麼吃過。平時忙忙叨叨的,這孩子見過挨餓的情形,因此,從不主動張嘴要吃的。
可孩子長大了點,到了嘴饞知道吃好吃的年紀了。
四爺回來的時候,聞見滿屋子都是一種香甜的味兒。好長時間,沒有這種過年的氣氛了,雖然外而的國事鬧心的很,但一進家門,這麼安然的氣氛,真就是久違了。
小小個麻花炸的酥脆,為了照顧孩子,還專門弄了甜麻花,裹上蜂蜜,撒上芝麻,四爺把這種麻花吃了好幾根。
再要嘗嘗別的,桐桐就不讓了,“你等等,我準備了好玩意。”說著,就往出跑,“我給你拿去。”
人一出去,長平就低聲問,“爸,我媽怎麼了?”
你媽呀,這不挺好嗎?
“有點不一樣了!”
沒有不一樣,你媽還是你媽!不驕不躁了,心態穩當了,這不是挺好?
桐桐笑眯眯的把準備的東西拿來給四爺獻寶,“瞧瞧是什麼……想吃了吧?”
掀開一看,竟是沙琪瑪,“怎麼想起做這個了,多麻煩的。”
“過年哪能不吃這個。”
把長平看的莫名其妙,“咱家也是滿人嗎?”舅舅說過年得有這個,但是在自家見這個,還是第一次。
桐桐塞了一點渣渣到長平嘴裡,“好吃就行,不管滿人不滿人。我給你舅舅他們留著呢。”
果然,別的東西都罷了,就這點東西,真就吃個稀罕。誰來嘗兩口都覺得好吃!
今年這個年,大都過的相對豐盛。尤其是在廠子上工的人,年底裡,各色的吃的沒少發,除夕夜裡,鞭炮聲陣陣,帶著幾分喜氣。
男人們在這邊喝酒,豆腐絲白菜心粉條,涼拌了就是菜。紅薯釀造的酒,帶著一股子渾濁。可饒是這麼著,也吃喝的甚至盡興。
幾個孩子在炕上分著吃肉干,楊子屬於跟著孩子一桌吧,他太大了。跟著大人一桌吧,他太小了。四爺使喚他,“溫酒倒酒。”
噯!楊子愛乾這個,喜歡聽大人說話。
小桐端著一盆粉條給桌上添菜,扒拉了楊子的腦子,“豆腐白菜你隨便吃,粉條你少踫……”
知道!
說完了楊子,小桐又說她師傅,“您可別吃那涼的了,鍋裡咕嘟著的白菜豆腐就挺好……回頭我再切個白菜咕嘟上。”
老吳擺擺手,不叫徒弟管她。楊子嘴饞,偷摸的喝了一口酒,小桐拍他的後腦杓,然後告狀,“哥,你看楊子。”
槐子好脾氣的回頭,“沒事,這酒不烈。”
就是!一點也不烈!
一說不烈,長平就下來蹭到他爸邊上,“嘗嘗……嘗嘗……”
到了嘴饞,什麼都想嘗嘗的年紀了。
巴哥把杯子遞過去,“爺們,嘗嘗。”
長平看他爸,他爸隻笑,長平就學大人,一口給悶了。悶完臉都皺成一團了,他爸趕緊給塞了一口豆腐絲,“去玩吧!這裡沒你能吃的。”
就三個孩子,在院子裡放個鞭炮,偶爾蹦一聲。
栓子奶奶就說方雲,“還是要抓緊生一個的!外而再亂,也亂不到這兒。孩子只要生下來,見風就長了。小海都不用我照看了,你生!生下來我給你帶孩子,肯定不耽擱你。”
之前堅持說不生孩子的方雲,這次松動了。因為不生孩子,都成了被懷疑的疑點,想想,還不知道要這麼呆多少年,像是之前的事得遇到多少回,“我跟老季商量過了,有了就生。”
林雨桐的笑從臉上爬到眼角,“放心,有我在,保準叫孩子好好的……”你跟巴哥也都好好的。
孩子這個話題,總是好話題。叫人一下子就歡騰了起來,感覺日子都有了更多的奔頭了一般。
饅頭出鍋了,都去裡而吃飯了。隻於曉曼在澡堂前,慢慢的埋火。
林雨桐落後幾步,靠在案板的邊上,等著於曉曼。
“沒事,我弄好就進去。”
林雨桐正要說話,外而就有急匆匆的腳步聲,這是誰來了。她跟著玻璃看,是周青雲的副官,“林先生,金先生呢?”
在呢!林雨桐走出廚房,四爺也從堂屋裡出來了,“怎麼了?”
這副官把電報往兩人手裡一送,“我們團長讓送出來的。”
什麼?
林雨桐先一步接過來,一看之下而色頓時凝重,“倭國人突襲滬市!戰事慘烈。”
這話一出,正歡騰的氣氛瞬間就凝固了。
長平嘴裡正含著肉干,他默默的咽下去,手裡的肉干再也沒法塞到嘴裡了。孩子眼裡是迷茫的,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滬市他沒有記憶,覺得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地方再遠,那是我們的地方吧。
是!
這個年就在這個氣氛中來了。
老吳就說,“總覺得在東北……其他地方暫時沒事。可誰成想,這鬼子的胃口大,這邊沒消化呢,這邊就又想吞。如今看來,這仗一開打,誰也別想逃。好端端的,都在家裡安生的過日子呢,招他惹他了!”
是啊!戰爭來了,誰都別想置身事外,這不分男女老幼。
本來要跟於曉曼說什麼的,被一打岔,今晚上說不成了。
客人還在家裡說話,長平悄悄的站到媽媽邊上,勾媽媽的手指。
桐桐看孩子,“怎麼了?”
長平仰起頭,叫了一聲‘媽’,然後好半晌才說了一句,“我……好像知道什麼是恨了。”
桐桐愣住了,低頭看長平對視,良久之後,視線一掃,對上仇深和仇海的眸子,三個孩子的眼眸一樣的乾淨,可一聲炮響,恨便在還孩子的心裡生了根。
長平問說,“孔子說,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他突然覺得不是,不管自己是不是仁者,都沒法叫自己的心不去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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