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地府的第一天, 宋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爺爺，鑽進爺爺的懷裡。

    細細算來，卯卯和爺爺有四十年九個月零十天沒見了。

    卯卯很想爺爺, 爺爺也很想他。

    到了地府, 宋皎一聽說可以返老還童, 立即給自己選了最初始的狀態, 五歲小孩。

    宋皎感覺自己從未老過, 他在爺爺面前, 永遠都是小孩子。

    宋爺爺閉著眼睛靠在躺椅上睡覺，宋皎就安安靜靜地抱著小黃狗, 待在他懷裡, 一會兒看看他四十來歲的臉, 一會兒把自己的小手放在爺爺的手背上。

    自從爺爺走後，謝家長輩不善表達感情, 再加上他那時候已經長大了, 就再也沒有被長輩摸過頭了。

    宋爺爺兩隻手穿過他的手臂, 把他舉起來：「不要亂動。」

    宋皎咯咯地笑：「爺爺。」

    「誒，卯卯。」

    下一刻，謝老當家推門進來：「爺爺的乖孫孫在哪兒呢！卯卯？」

    宋皎回頭：「謝爺爺，我在這裡。」

    「噢, 這個模樣好, 小小隻的，可愛。」

    宋皎道：「但是我已經長大了。」

    「地府這兒長得快, 沒幾個月就能長到二十歲的模樣了，我和你爺爺都是四十來歲的模樣，你就二十歲就夠了，二十歲還嫌老呢, 最好永遠五歲。」

    「那沉哥會不樂意的。」

    「管他呢。」謝老當家頓了一下，笑著問，「爺爺走之後，你和沉哥都還好吧？」

    「嗯，都好。」宋皎點點頭，「齊國也都好，四海昇平，我是無疾而終，沒受什麼罪，爺爺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

    宋皎想了想，又有些落寞：「但是沉哥……」

    謝沉還在上面呢，他臨終的時候，本來還和謝沉靠在一起，拉著他的手跟他說話，現在他走了，謝沉肯定難過死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宋皎希望他不要太難過，反正等過一陣子，兩個人就能在這裡見面了。

    可是在到達地府之前，誰也不知道有這樣一出，誰也不知道他們能在這裡重逢。

    而且，宋皎也不是很希望這麼快就見到謝沉，他希望謝沉再活久一點，六十出頭的壽數，確實算不上長。

    謝老當家把他舉起來：「沒事兒，你別難過，你辦了鬼籍沒有？走，爺爺帶你去辦。」

    「好。」

    宋皎站在地上，拽了拽身上藍罩衫的衣擺，就邁著小短腿，跟著爺爺們一起出去了。

    爺爺們先帶他去辦了鬼籍，然後又帶著他去找了個好宅子。

    謝老當家拍著白牆：「這兒不錯，寬敞。」

    宋皎拉住爺爺的衣袖，小聲道：“爺爺，我要和你一起住。”

    宋爺爺點點頭：「可以一起住，但是你自己還是要有一個宅子。」

    「不用，留給後面的人吧。」

    「你這傻孩子。」謝老當家解釋道，「你爺爺的宅子塞東西塞滿了，誰讓你整天給他送東西？他的宅子都放不下了，等過幾天沉哥也給你送東西，你要放哪裡？聽爺爺話，找個宅子放東西。」

    「那好吧。」

    宋皎又想到謝沉了，有點難過。

    兩個爺爺見不得他難過，交換了一個眼神，就把他提出去了，帶他出去見見地府裏歷朝歷代的聖賢前輩。

    平時在宗廟書卷上，畫像都一本正經、略顯嚴肅的白髮老人們，在地府裏，各自有著與眾不同的形態。

    「哇！」

    宋皎像小時候一樣，一邊吃著餅乾，一邊害羞地躲在爺爺的身後，擡頭看著面前身高九尺、看起來力能扛鼎的高大聖人，白鬍子飄飄、飄到膝蓋的老人家。

    宋爺爺的朋友們也圍觀他。

    「老宋，這就是你孫子啊？千等萬等，終於等到了。」

    「這小娃娃真可愛，來，考考你，《天寶書》看過沒有？」

    「你走遠點吧，人家可不一定學過你那個歪門邪道。」

    「男皇後，真不錯啊，有魄力有魄力，江山代有才人出，那男皇帝什麼時候來？」

    宋皎心安理得地躲在爺爺身後，反正他現在是小孩子。

    他探出腦袋：「沉哥沒那麼快過來，沉哥會長命百歲的。」

    宋皎說完這話沒多久，這天清晨，他就被一陣吵鬧聲吵醒了。

    他好像聽見謝沉的聲音了。

    應該是在做夢吧，他昨天晚上就做夢夢見謝沉了。

    宋皎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宋爺爺早已經起了，弄了點早飯，放在竈上。他們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都不愛吃飯睡覺這種不必要的世俗事，但是宋家還在堅持，爺孫兩個都喜歡這種煙火氣。

    如果沒有吃飯睡覺，他們拿什麼消磨時光呢？

    就和從前在人間的時候一模一樣。

    宋爺爺問道：「卯卯，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宋皎繼續揉眼睛：“爺爺，我……”

    外面又傳來了吵鬧聲，宋皎豎起耳朵一聽，果真聽見了謝沉的聲音。

    他不再認為這是自己在做夢，掀開被子就跳下床，連鞋都顧不上穿，就跑出門去。

    小小隻的謝沉，脖子上、手上腳上都掛著鐵鏈子，他揮舞著手上的鏈子，帶起呼呼風聲，一群小鬼以他為圓心，在他身邊圍成一圈，但是又不敢靠近，害怕自己被鏈子甩中。

    謝沉奶聲奶氣地喊，差點喊破嗓子，偏偏表情很是兇狠：「卯卯！卯卯呢！把我的卯卯還給我！」

    宋皎赤著腳，推開小鬼們，剛要上前，鐵鏈子就被甩著從面前飛過，吹起他的頭髮，差點砸中他的鼻尖。

    雖然老婆變小了，但是謝沉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宋皎穿著白顏色的罩衫，剛剛睡醒，頭髮散著，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黑黑的，小短手和小短腿從罩衫裏探出來，看起來像是個標準的小幽靈。

    但謝沉才不管他是什麼。

    他隻是看了一眼宋皎，就瞬間紅了眼眶。

    他汪的一聲就哭了：「老婆！」

    謝沉拖著鐵鏈子上前，要抱抱他，宋皎也伸出手，小跑上前，把他抱住。

    兩個小娃娃抱在一起，謝沉大哭，宋皎拍拍他的背。

    「沉哥，你今年都六十一歲了。」

    「嗚嗚嗚……六十歲也要老婆抱！一百歲也要！」

    宋皎緊緊地抱住他。

    好一會兒，謝沉才緩過來。

    但是小孩子的身體，好像一哭起來就停不下來，他勉強忍住，但是還在不停地打哭嗝。

    「老婆，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宋皎帶著他向小鬼們道歉，小鬼們連連擺手。

    「不要緊，不要緊，皇後不必自責，倒是我們，因為實在是招架不住，所以擅自把陛下變成了五歲的模樣，陛下不會生氣吧？」

    宋皎搖搖頭：「不會的，你們放心。」

    「那就好。」一個小鬼探出腦袋，問道，「那個……請問皇後，齊國的皇帝，都這麼彪悍嗎？陛下比他爺爺還厲害，接下來的，不會都是這樣的吧？」

    「應該不會？」宋皎也不確定，他和謝沉確實培養了一個繼承人來著，是按照盛世明君的標準來培養的，文武雙全，但是……他也不能完全保證……

    小鬼們都跑掉了。

    謝沉和宋皎黏在一起，引得一群早起散步的前輩圍觀。

    「真不愧是一對啊，小時候就挺有夫妻相，不是，夫夫相。」

    「我老早就想見見這個驚天動地的齊國皇帝了，看著真挺有魄力的，老謝好福氣。」

    「嘖，難得啊。」

    宋皎護住謝沉：「不許欺負沉哥。」

    前輩們捂住眼睛：「好好好，不看他不看他，你們玩兒去吧。」

    宋皎拉著謝沉走了，前輩們在後面說：「卯卯，你不是說你沉哥長命百歲，得過幾十年才下來嗎？他怎麼幾個月就下來了？」

    宋皎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回頭看向謝沉。謝沉牽著他的手，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看起來高興得要飛上天，根本沒有察覺。

    宋皎帶謝沉去辦完該辦的事情，又帶他去見了在這裡的家裡人，就帶他回了家。

    兩個小娃娃牽著手，坐在一起。

    宋皎問：「你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

    謝沉挨著他，答非所問：「地上的事情有謝昭，你不用擔心。」

    謝昭就是他們培養的那個繼承人。

    宋皎正色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你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謝沉又道：「我很想你，就過來找你了。」

    「那你……」

    「一點都不疼，你走的時候，我都沒什麼感覺，謝昭他們過來說你走了，我根本不信，裝死而已，我之前在你面前裝過很多次，你也裝一次，沒什麼的。」

    「然後我一點都不餓，他們又非要我吃飯，我不想吃。結果他們又說我憂思過度，給我開藥，讓我吃藥。」

    謝沉跟宋皎告狀：「謝昭根本不聽我的話，他就隻聽你的話，你一走，他就不孝，他不就是想做皇帝嘛？我乾脆讓他做皇帝，然後我睡著睡著，就過來了。」

    謝沉又跟他請功：「來之前，我特意去問過道士了，他們說一定可以見到你，我才來的。」

    宋皎抱住他：「嗯，可以見到我。」

    謝沉抱得更緊，甩了甩身後的狼尾巴：「老婆，我來的時候，讓他們從史書裏把我們的事情拿出來了。」

    宋皎迷惑：「啊？」

    謝沉繼續甩尾巴：「史書竹簡啊，我讓他們單獨抽出來，埋起來了。」

    宋皎更迷惑了：「啊？」

    「那是我們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隻有我們知道。」

    「……那後人怎麼研究？」

    「讓他們研究其他人，反正我和我老婆的事情不能讓他們研究。」

    「你是不是想掩蓋你小時候做過的事情？」

    謝沉哽住：「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