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輾轉,江尚書與江念來到別莊,投出了拜帖。
高管事忙把人請入庒內,又親自斟了茶,這才客客氣氣地說:「小的已經讓人去請示王妃了,江大人與二公子請稍等片刻。」
江尚書矜持地點頭,端起茶杯也沒再說什麼,倒是江念,他知曉高管事的身份,見高管事還能在這兒待客,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接受現實。
——離王沒有出事。
高管事見江念在看自己,笑吟吟地問:「二公子可有吩咐?」
江念先搖了搖頭,略一思索,又向高管事打聽:「這位大人,王妃怎麼會受傷?」
江念滿目擔憂,神色不似作偽,高管事見狀隻是笑了笑,語焉不詳道:「出了些意外。」
他伺候王爺這麼多年,對察言觀色頗有心得。這位二公子,麵上好似誠懇關切,實際上,這擔憂連一分真也沒有。
不過……
這位尚書府二公子,不是所謂的京城第一美人嗎?
高管事又不動聲色地端詳他幾眼,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可與他們王妃比起來,簡直就是欺負人。
天仙和美人,可不就是欺負「人」嗎?
高管事缺德歸缺德,麵上卻是不顯,而江念聽了他的話,猶豫片刻,又問:「……可是因為弟弟不懂事,觸怒了王爺?」
離王什麼脾性,江念又豈會不知,江尚書一說江倦受了傷,他第一反應就是離王動的手,更何況高管事對此事這般避諱。
上輩子,離王對他也是如此,他險些被這個男人殺死。
江念一頓,又愧疚地說:「弟弟自小在鄉下養病,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城,許多事情他不懂,絕非有意觸怒王爺。」
高管事:「?」
怎麼扯到他們王爺身上了?
王妃的傷,可真與王爺無關。
先不說王爺待王妃,本就格外放縱,這次王妃可是救了王爺一命,他們王爺再怎麼暴戾,也不會恩將仇報。
高管事無奈道:「二公子多慮了。」
江念隻是笑了笑,還是認定了江倦是為離王所傷。
也許離王的結局發生了改變,可一個人的脾性,卻是無法更改的,離王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啊。
暴戾、陰鷙、喜怒無常。
上輩子,江念日夜煎熬、膽戰心驚。
這輩子,江倦日夜煎熬、膽戰心驚。
江念端起茶杯,輕飲一口茶水。
真可憐呢。
通報的下人久久不來,高管事見江尚書已有幾分不耐煩之意,便道:「江大人與二公子再坐一坐,小的去看看。」
江尚書晚些時候還有事,他催促道:「快一些。」
結果高管事這一走,卻也是一去不回了。
「豈有此理!」
約莫被晾了一個時辰,江尚書再也忍不住了,茶杯「砰」的一聲落在桌上,他怒道:「豈有兒子讓老子等的理。好心來看他,反倒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江念也覺得江倦有些過分了,他皺了皺眉,不過還是安撫江尚書:「父親,別生氣,說不定他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江尚書冷哼一聲,「我看他是翅膀硬了!」
實際上,江倦很無辜,他真的很無辜,晾著江尚書與江念,並不是他的本意。
他天亮了才重新睡過去,下人第一次通報時,江倦都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隻迷迷糊糊道:「我想睡覺。」
下人猶豫地望向薛放離,薛放離淡淡道:「讓他們候著。」
被吵醒過一次,再睡就沒那麼安穩了,江倦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復幾次,終於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
「有什麼事嗎?」
江倦隱約記起有人跟他說了句什麼,他困倦不已地詢問,通宵還沒睡好覺,江倦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
這會兒高管事也回來候著了,見人醒了,他笑眯眯地說:「江大人與二公子來看您了。」
江倦:「……誰?」
高管事便又重復了一遍,「江大人與二公子,現在正候著您呢。」
那不就是主角受嗎?
江倦安靜了好一會兒,可憐又無助地攏緊了薄被,他問高管事:「他們等了多久?」
「約莫一個時辰吧。」
江倦:「……」
一個時辰。
他是不是繼把人推下湖後,又得罪了一次主角受。
江倦絕望地問:「怎麼沒有徹底叫醒我?」
高管事瞟了一眼薛放離,江倦見狀,奇怪地回過頭去。他占了榻,男人便倚在床邊翻閱一本古籍,他頭也沒抬,「沒必要。」
好吧。
江倦隻好沒什麼底氣地接受現實。
高管事問他:「王妃,現在可要見江大人與二公子?」
江倦點點頭,他便去請人過來,蘭亭也忙不迭給江倦收拾了一番,好讓他見人。
可江倦還是覺得不妥。
他家教頗嚴,沒有坐在床上見人的習慣,江倦低頭看看,想套上鞋,起碼好好地坐著,結果腳還沒落地,已經被人按住了肩。
江倦回過頭,薛放離皺眉問他:「你要做什麼?」
江倦回答:「坐好呀。」
薛放離:「你不能下地。」
江倦:「我隻是坐起來,不算下地吧?」
怎會不算,腳一落地,也要使力,薛放離問他:「你不怕疼?」
「……怕。」
江倦清醒了一點,可他又實在覺得不禮貌,在心裡糾結不已,薛放離看他幾眼,突然開口問道:「隻是想坐起來?」
江倦點頭,「嗯。」
薛放離頷首,「本王知道了。」
知道了?
王爺知道什麼了?
江倦還在疑惑,薛放離卻已經伸手攬住他的腰。下一刻,薛放離落了座,江倦也被抱坐在他懷裡。
江倦:「???」
他震驚地仰起頭。
薛放離與他對視,神色如常道:「你坐起來了。」
江倦茫然地說:「……可是我想自己坐。」
這樣抱坐著,比他窩在榻上見人更不禮貌吧!
「腳落地會疼,」薛放離一低下頭,懷裡人的氣息就在他鼻尖縈繞,他闔了闔眼,語氣散漫道,「哭了又要哄,麻煩。」
江倦:「我沒有……」
「要你哄」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江倦就收了聲,他想起昨晚處理傷口的時候他太疼了,就被薛放離拉進懷裡安撫。
江倦隻好改口:「這樣好麻煩的,你不用管我。」
薛放離睜開眼,笑笑地覷向他,悠悠然道:「不麻煩。王妃救了本王一命,本王知恩圖報。」
江倦誠懇道:「我好沉的,坐久了,你會不舒服的。」
「不沉,」薛放離輕輕一笑,頗是光風霽月,「尚可。」
其實還是輕了的。
日後要好好養一養才是。
薛放離漫不經心地想。
不過,把少年抱坐在懷裡,感覺倒是不錯。
人是軟的,味道是甜的。
江倦聽完,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話,他呆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推薛放離。
手忙腳亂中,江倦的手肘不知道撞到了哪裡,薛放離輕咳幾聲,江倦嚇了一跳,當即不敢再亂動了。
「你沒事吧?」江倦小心翼翼地問。
薛放離本要說沒事,卻對上他擔憂不已的目光。
坐在他懷裡,少年本是抗拒不已,此刻整個人都乖順了下來,不再掙紮。
薛放離垂下眼皮,片刻後,他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大事。」
沒什麼大事,那就是有事了,江倦一聽,緊張地抓住他衣袖,「是不是又咳血了?」
薛放離一怔,沒想到江倦還記得咳血,這隻是他當時隨口一說而已,但薛放離還是語焉不詳道:「無礙。」
江倦這下子真的不敢再亂動了,抱就抱吧,他想開了。
不過……
王爺身體是真的不好誒,動不動就咳血。
況且都到咳血這一步了,應該已經蠻嚴重了,難怪他會說自己時日無多。
江倦思索幾秒,決定以後對王爺好一點。
臨終關懷,他最行了。
薛放離則望他許久,笑得漫不經心。
小菩薩就是小菩薩啊,心這樣軟,也這樣好拿捏。
江尚書與江念一進入樓閣,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少年被抱坐在懷裡,薛放離姿態散漫,他一隻手鬆鬆地環在少年腰上,正垂眸與少年說些什麼,少年也低著頭看擺在麵前的果盤。
江念腳步一頓,隨即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離王?
怎麼可能?
他怎麼會把人抱在在懷裡,他怎麼會待人這般和顏悅色?
他分明是隻惡鬼,有一顆捂不熱的心,以踐踏他人的真心取樂。
這一瞬間,江念有些呼吸不穩。
上輩子,他怕離王,可是他也一心戀慕著離王。
被指婚之時,江念的內心是歡喜的,他堅信離王再如何暴虐殘忍,自己也能軟化他,在他身邊獲得一席之地。
可是不行,現實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成婚前,不論他做什麼,這個男人連一個眼神也不肯給他,就連成婚的時候,男人也隻是掀起殷紅的唇,輕嗤一聲。
「這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不過如此。」
他恨離王。
他為他拒絕了安平侯,他的尊嚴卻被他狠狠踩在腳下,最後甚至竹籃打水一場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安平侯登基為皇。
江念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痛感讓他從上輩子的憎恨中抽離,他勉強喚回幾分理智,麵無表情地打量薛放離懷裡的人。
這是誰?
本事倒是挺大。
看不見少年的臉,江念的心中莫名有一個猜想,可隨即他又覺得不可能,他那個弟弟,向來膽小、畏縮,與這人的氣質相差甚遠。
那麼……
江倦呢?
思索間,江念恢復了平靜,他與江尚書一同行禮,「見過離王。」
話音剛落,少年聽見聲音,抬了起頭,正好與江念對視,江念又是一怔。
他就是江倦!?
作者有話要說:裝病一時爽,一直裝病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