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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他想開了》第33章 想做鹹魚第33天
這串小葉紫檀佛珠, 在照安寺供養了許多年,質潤而清透,沾滿了香火氣, 寓意為消除業障。

江倦平日又是一片潔淨。他身似菩提、心若明鏡, 仿佛一不留神,就會立地飛升。

可現在, 江倦伏在軟榻上, 他因為太疼, 在不停地亂動, 通身都是潮濕的水汽,身上的氣味又莫名甜膩。

而他腳踝上的小葉紫檀手串——象征著聖潔與沉靜的佛珠,襯著那白皙的膚色、蜷起的腳趾,無端顯出幾分頹艷之感。

此時此刻,少年再不是那個不惹一絲塵埃的小菩薩, 他是自身難保, 被佛珠扯入了萬丈紅塵的泥菩薩,業障叢生。

他本是就是業障。

不渡苦海,偏要渡人入欲海。

「王爺,好了嗎?」

薛放離很久沒有動作,江倦忍不住出聲詢問, 薛放離盯著他的腳踝,指尖觸上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似在摩挲什麼。

——他握過這一截腳踝。

細瘦、不堪一折, 明明沒有用力, 也會留下指痕。

倘若他用力握緊呢?

妙靈寺內, 他滋生的諸多欲念, 終於在此刻明晰。

「王爺?」

還是沒人理他, 江倦回過頭,一下子對上薛放離的目光,暗色湧動,眼神令他捉摸不透。

江倦看不懂他的時候太多了,不過他確信王爺對自己沒有任何惡意,所以也不覺得害怕,隻是自顧自地說:「好了嗎?」

他坐起來,慢慢地把衣服理好,低頭撥弄起戴在腳踝上的小葉紫檀手串。

烏發堆在肩上,江倦輕聲抱怨:「難怪腳踝也有點疼,被硌到了,王爺,你看。」

他把手串往上拉,珠子硌在細嫩的皮肉上,留下圓潤的紅痕。

怎麼什麼都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薛放離向他伸來一隻手,撫上江倦的腳踝。與記憶中的觸感一致,他垂下眼,幾乎不自覺地想要用力——

「好癢啊。」

江倦忙不迭地縮回腳,無辜地看著薛放離。讓人看腳踝的是他,不許多碰的也是他。

薛放離與他對視,江倦不疼了,那股籠著的潮氣也淡了,他眼神潔淨,氣質純然。

什麼業障、什麼欲念,他渾然全無。

本是要渡人,卻又誘人滋生業障,偏偏他自己還無知無覺,也從未在意。

多可恨呢。

還是讓他疼起來、哭起來更好。

他再不在意,也隻能投入自己的懷中,淚眼婆娑地討取哄慰。

薛放離闔了闔眼,壓下這股靈魂深處的瘋狂與躁動,克製地說:「好好休息,餓了就傳膳。」

江倦奇怪地問他:「王爺你呢?」

「有事。」

薛放離淡淡地撂下兩個字,本要走了,又突然開了口,「你的腳傷已無大礙,可以恢復藥浴了。」

江倦「啊」了一聲,藥浴一泡就是好久,他隻想沐完浴早點睡,「明天再恢復吧。」

薛放離望著他,「回來時還在與本王撒嬌,說你病得厲害,什麼都拿不起來。」

江倦:「?」

他當時沒有在撒嬌,隻是在解釋。

不過王爺是不是又誤會了什麼?

江倦欲言又止,想說點什麼,可這是他穿書之前的事情,完全沒法澄清,江倦隻好認了。

先藥浴、再泡澡,這麼一通折騰下來,江倦已經昏昏欲睡了,待他趴回床上,蘭亭也從別莊趕過來了。

她連忙給江倦烘頭發,江倦搖搖頭,「算了,烘乾太久,你給我擦一下就好了。」

蘭亭沒答應,「不行的,公子,不快點弄乾你會著涼的。」

江倦隻好抱住枕頭,任她給自己烘頭發。

這張床,他睡過一晚上,好硬,現在鋪了不少軟綢,摸起來倒是軟了不少,可是江倦伏在薛放離懷裡睡了好幾覺,再怎麼軟也不如王爺舒服。

保持恆溫、鑽懷裡有安全感,他每天被迫做抱枕,還可以趁機抱回來。

江倦忍不住問:「王爺呢?」

蘭亭回答:「王爺歇在涼風院。」

好的吧,沒有王爺就沒有王爺,江倦隻是遺憾了幾秒,又趴好了,畢竟床夠軟,他還是可以睡好覺的。

可薛放離卻睡不好,甚至無法入睡。

涼風院裡,歌姬輕吟淺唱。

紗幔重重間,薛放離倚在軟榻上,他才沐過浴,墨發濕黑,肩上濡出一片深色,薛放離卻渾不在意,隻是執起金樽飲酒。

他已經許久沒有再用過香料了。香氣繚繞一室,效果卻微乎其微,薛放離與往常無數個日夜一樣,百無聊賴地消磨寂寂長夜。

他真正能入睡,也不過幾個夜晚而已,無一不是抱著江倦,聞著他身上清甜的氣息,安然睡去。

少年骨肉勻稱,抱起來卻格外舒服。

若是他在,便能拉入懷中,隻要低下頭,就能攫取他脖頸間的味道。

隻不過——

「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薛放離緩緩地開了口,神色厭煩不已。

他不怕燒手。

他隻怕留不住江倦。最終與弘興帝落得同樣的下場。

因念生癡,因癡生障,因障生魔。

可憐又可笑。

心緒浮動,躁意與隱痛一齊襲來,薛放離懨懨地按上太陽穴,「吱呀」一聲,高管事回來了。

「王爺,陛下說他倒是有幾個避暑山莊,但不如行宮住得清爽,天氣熱了,您與王妃去行宮住著就好。」

薛放離頷首,似乎並不覺得入住帝王的行宮,是什麼榮恩,隻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高管事猶豫幾秒,又低低地說:「奴才見陛下挺高興的,他說這是您第一次向他討要什麼。」

薛放離不再搭腔,高管事打量他幾眼,又接口道:「王爺,陛下還讓您明日進宮一趟。」

停頓片刻,高管事又說:「奴才走時,看見刑部的李大人,他就跪在養心殿外,興許是與今日之事有關。」

「嗯。」

薛放離不怎麼在意地應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隻香囊。

高管事瞄了一眼,他對這隻香囊印象深刻,畢竟明明在王爺手上,他還讓自己以香囊丟了為借口,去尋王妃再要一枚。

「都是香味,怎麼隻有他一人的味道,本王會這樣喜歡。」

薛放離垂下眸,像是在問高管事,也像是在問自己。

拍馬屁,高管事最會了。他長了雙眼睛,可不是用來做擺設的,之前高管事隻覺得王爺對王妃頗是縱容,現在高管事倒覺得不然。

他們王爺,這是陷下去了。

——王妃說孔雀有孔雀,說怕熱有避暑山莊,荔枝連夜從南疆送來,王爺還一怒砸了慈寧宮呢。

這哪是什麼王妃,分明是妖妃。

「這說明王妃與王爺,是天設地造的一對,」高管事說,「王妃心思純善,待王爺極好,王爺喜歡王妃的味道,王妃又何嘗不喜歡王爺?」

薛放離饒有興趣地問道:「依你之見,王妃喜歡本王什麼?」

高管事沉默幾秒,從容地答道:「……王妃喜歡王爺是個好人。」

薛放離輕嗤一聲,譏諷地覷著高管事,高管事對上他這發涼的目光,連忙低下頭。

王妃一日能說上三次王爺是個好人,王爺回回聽了也不是這副麵孔,甚至還當真端著一副光風霽月的姿態哄著王妃呢。

高管事正在腹謗不已,又聽薛放離道:「去看看王妃睡了沒有。」

高管事應下來,「是。」

沒多久,高管事去而又返,「王爺,王妃已經睡下一段時日了。」

頓了一下,直覺王爺知道會高興,高管事又道:「王妃睡下前,還問了王爺您在哪兒。」

薛放離「嗯」了一聲,懶倦地垂下眼皮,「滾吧。」

高管事得了令,忙不迭往外跑,薛放離思索著高管事的話,低低地笑了。

是啊,他是個「好人」。

少年讓他抱讓他摟,願意睡在他懷裡,對他從不設防。

他在克製什麼?

好人聽得多了,真當自己是什麼好人了嗎?

翌日。

天還未亮,江倦就被喊醒了。

「公子、公子——」

在蘭亭的呼喚下,江倦勉強睜開眼睛,羅帳被一隻蒼白的手撩開,薛放離低頭望著他道:「與本王一同進宮。」

江倦:「?」

他看看天色,還黑著呢,自從穿了書,每天早上沒有護士查房,江倦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這麼早,他必不可能動彈。

江倦:「我不想去。」

薛放離:「你想。」

江倦慢吞吞地說:「可是我更想睡覺。」

薛放離微微笑道:「馬車上睡。」

馬車能有床舒服嗎?

江倦搖搖頭,翻了個麵,對早起抗拒不已,薛放離看他幾眼,掀開薄被,直接將江倦抱坐起來,對蘭亭說:「給他收拾一下。」

江倦:「……」

就算王爺是個小可憐,這麼早就讓他開始營業,太過分了吧。

江倦:「我不——」

薛放離:「你睡你的。」

這還要他怎麼睡啊,江倦仰起頭,幽幽地看著薛放離。

薛放離卻對此視而不見,隻是低下頭,輕嗅著江倦身上的氣息,積攢了一夜的躁意與戾氣都在此刻被撫平。

隻因少年坐在他懷中,隻因他迷戀少年身上的味道。

江倦不快樂地洗漱,不快樂地換好衣裳,整條鹹魚都因為營業過早而蔫巴巴的。

薛放離盯著他看,沒多久,他淡淡地開口:「你若實在不想進宮,就算了吧。」

江倦精神一振,立刻說:「那我……」

「你可記得昨日本王報官,」薛放離道,「安平侯卻認定是本王在行凶。」

江倦一怔,點點頭,「嗯。」

薛放離垂下眼,「行凶之人的父親昨晚進了宮,要父皇給他一個說法,也認定是本王的錯。」

江倦一聽,「啊」了一聲,心又有點軟了。

「好過分啊,」江倦擰起眉尖,「王爺明明一片好心,他們怎麼都誤會你。」

薛放離平靜地說:「本王早已習慣。」

他這樣說,江倦就更覺得可憐了,他嘆了口氣,憐愛地說:「算了,王爺,我陪你進宮吧。」

薛放離問:「你不睡了?」

再鹹的魚,現在也沒法躺平了,江倦說:「路上也可以睡。」

「嗯。」

薛放離唇角噙著笑,溫和地說:「路上那麼久,在本王的懷裡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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