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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他想開了》28、想做鹹魚第28天
薛放離一怔。

江倦的眼淚太多了, 無論是滾落在枕上、凝在睫毛上,還是淌入了發間,他的每一顆淚珠, 都好似落在薛放離的心上。

沒什麼重量, 輕飄飄地砸下來,卻又燙得驚人。

不該是這樣。

薛放離低下頭, 久久凝視著江倦。

他設想過許多種可能。少年也許會勸他放下怨恨, 也許會驚懼於他的凶戾, 可他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問, 隻是安靜地取回了香。

「為什麼?」薛放離問。

「王爺你這麼恨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江倦蔫蔫地回答。

薛放離在想什麼、又因為他的話而引起多麼大的波瀾,江倦一概不知,他對薛放離有著一種近乎於盲目的信賴。

——王爺是個好人。但每當他表現得不那麼像一個好人,而是一個壞東西的時候, 那麼一定是對方有問題。

江倦又補充說:「我信王爺, 我也隻信王爺。」

說完,江倦淚眼婆娑地低頭看手,就覺得自己倒黴,實在是太倒黴了。

他的腳傷還沒好徹底,手又受了傷, 與此同時,背上也還得紮針, 疏通經絡。

十指連心, 江倦痛得直抽氣, 薛放離看了他很久, 指節明晰的手伸來, 替江倦揩去了淚水, 又把人攬進懷裡。

江倦怕針灸,結果手傷完全掩蓋了針灸刺入時的疼痛,他還在吹手指,住持已經施完了針,又輕聲問道:「王爺,王妃手上的燙傷可要一並處理?」

薛放離「嗯」了一聲,抓著江倦的手伸出來。

江倦被他抱坐起來,這次他也不敢看了,老老實實地把臉埋在薛放離懷裡,然而就算不看,疼痛也還是客觀存在。

他每回一疼起來,手指就會想要攥緊什麼,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薛放離瞥他一眼,用了點力氣,迫使江倦舒展手指。

不能攥手指,那就隻好忍著了,可是讓江倦忍痛實在太難,沒一會兒,他就受不了了,江倦咬住了自己右手的指節。

下一刻,蒼白而修長的手掐住他的下頜,薛放離垂下眼,「別咬手。」

江倦不理他,薛放離見狀,迫使他抬起頭來,手指也探入了江倦的口腔。

他本想推出江倦的手指,結果江倦覺得不舒服,反抗得厲害,舌尖也在努力把他向外推拒,薛放離的指尖一片濕痕。

他停頓片刻,後麵的動作幾乎稱得上是強勢,薛放離在江倦的口腔之中攪弄不停,終於讓他放棄再咬自己的指節。

江倦難受得不行,他抬頭看了薛放離一眼,眼神簡直稱得上是委屈,他一下咬住了薛放離的手指。

這一眼,幾乎與一場夢境重合。

夢裡,少年不止後背光裸,他貼在薛放離懷裡,肌膚軟膩溫滑,眉眼之間盡是盛色,美得不可方物。

這一刻,少年在他懷中,仰著頭望薛放離,他眼尾暈紅,睫毛尖上還覆著水汽,呼痛的聲音模糊不清。

「疼嗚……」

像是嗚咽,貓似的聲音。

被含在口中的手指幾欲被浸濕,江倦咬得頗重,薛放離卻隻覺得癢。

少年的頭發再度散開來,堆在他圓潤的肩上,貼在他白皙的脖頸上,薛放離用另一隻手替他攬到一邊。

烏發被緩緩拂開,脖頸處的紅痣露出來。

艷i色無邊,攝魂奪魄。

薛放離看了很久,手指即將撫上去,住持處理完江倦的手,抬起頭說:「好了。」

他倏地回過神來,手還是放了下來,卻隻是將一綹遺落的烏發執起,拂至另一側。

住持又道:「時辰差不多了,貧僧為王妃取針。」

紮針的時候還有點疼,取針就真的沒什麼感覺了,住持很快就把所有的銀針取出來,他叮囑道:「王妃近日不要用左手。」

江倦:「……」

他鬱悶地吐出薛放離的手指,點了點頭,薛放離的掌心貼上他的後頸,安撫似的輕捏幾下,又忽而頓住。

薛放離皺起眉,「他的背怎麼回事?」

江倦袒露的後背上,本是玉潤而潔白的顏色,好似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瓷釉,但現在他突出的肩胛骨附近,淤青一片。

住持看了一眼,「無礙,隻是王妃皮肉細嫩,若明天還沒消下去,熱敷幾天就好了。」

薛放離「嗯」了一聲。

住持給江倦施完針、包紮好手以後,就沒有別的事情了,他收拾好藥箱,向薛放離道別,薛放離頷首。

江倦看不見自己的後背,隻好用手去摸,他不碰還好,手一摸上去,又疼得他一僵。

薛放離道:「別碰。」

江倦好絕望,「我怎麼到處都在疼。」

「是啊,你怎麼到處都在疼,」薛放離望他,「真是可憐啊。」

江倦蔫巴巴地枕在薛放離肩上,低垂的目光突然看見薛放離的手,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咬出來的牙印,問薛放離:「王爺,疼不疼?」

不疼,隻癢。

薛放離正要回答,對上江倦關切的目光,說出口的話便變了樣,「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那就是疼了,江倦很懊惱,他抓起這隻手,很輕很輕地給薛放離揉了起來,「……對不起。」

薛放離任他揉弄,微笑著接受江倦的愧疚。

可他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絮絮低語。

——不夠,還遠遠不夠。他想讓他更心軟。

薛放離雙目輕闔,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問江倦:「你想不…她是怎麼死的?」

江倦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王爺的「她」指的是虞美人,他猶豫著問:「可以嗎?」

「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的。」

薛放離看著他,笑得漫不經心,「沒什麼不可以。」

畢竟能讓少年更同情他一點。

「是她……」

在過去的許多個夜晚,在他頭痛欲裂的時候,在那些短暫的夢魘之中,薛放離時常回到那一日。

他的手上有一把匕首,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刺入了女人的胸腔之中。

女人握住薛放離的手,用力地推入,薄而尖利的刀片擠出猩紅的血跡,她紅唇輕彎,以一種溫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輕聲呢喃。

「放離,你死後,是要下地獄的。」

「你說謊,不信守承諾,你的舌頭會被拔掉;你害我不得脫身,你手指會被一根一根地剪掉;你食我肉、飲我血,又殺了我,你要被投入血池,反復溺亡。」

「我要看著你。看著你去死,看著你下地獄,看著你永世不得超生……」

薛放離又嗅到了那股味道。

血腥氣與胭脂淡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惡心至極,令人作嘔。

過去與現實逐漸模糊,他的眼前一片血紅,薛放離神色漸冷,蒼白的手背也布滿青筋。

「王爺……」

江倦發現他的不對勁,連忙湊過來,扯了好幾下薛放離的衣袖。

此時此刻,江倦離得近了,那一身藥草味也格外明晰,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於薛放離而言,卻非同一般。

他於一片濃鬱的腥氣之中,嗅到了一絲藥草清香。

這股氣息,淡到幾不可聞,可它就是鑽入了薛放離的鼻腔,縈繞在他周身,也拉回了薛放離的神誌。

地獄與人間,一息之間。

薛放離緩緩垂下眸。

他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告訴少年完整的真相。

少年會是怎樣的反應,想也知道。

——他會蹙起眉心,用那一種充滿了愛憐的眼神看著他,然後同情地喃喃:「她怎麼這樣啊?」

徒惹傷心而已。

薛放離隻字不提虞美人是握住他的手,把匕首刺入了胸腔,隻平靜地說:「她活夠了,自戕而亡。」

江倦一愣,「那為什麼都怪王爺?」

薛放離淡淡道:「大抵是因為她屏退了所有人,在本王麵前自戕的吧。」

江倦「啊」了一聲,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他怔怔地看了薛放離很久,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薛放離低下頭,「怎麼?」

江倦搖搖頭,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悶聲問他:「王爺,當時你害怕嗎?」

「害怕?」

薛放離輕嗤一聲,他捏住江倦的下巴,抬起他的臉,頗是遺憾地說:「不記得了呢。」

「你說謊。」

「嗯?」

薛放離應了一聲,好整以暇地盯著江倦看。

少年的眼神哀傷至極,他的心疼與憐愛,多到幾乎化不開的地步,他專注地望著薛放離,而這一份專注,無疑最大限度地取悅了薛放離。

他唇角噙起笑,輕柔地撫上江倦的臉龐,心底卻有一個惡劣至極的想法。

——明明可以讓少年更心疼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撫在江倦臉上的指尖觸到了一片水漬。

溫熱又潮濕。

薛放離一怔,望了過去,江倦含著淚,睫毛眨動間,水珠一顆又一顆地滾落。

「你哭什麼?」

「我覺得你害怕。」

江倦再一次抱住了薛放離,他不太擅長口頭上的安慰,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沒關係的,都已經過去了。」

懷裡的人把他抱得很緊,薛放離眼簾輕垂,看著沾上了水跡的手指。

他害怕嗎?

薛放離問自己。

他從出生起,就不受期待。他隻是一個籌碼,他被期望成為一個軟肋,可是那個女人卻為他起名「放離」。

她執意要走。

她沒有任何軟肋。

也許他害怕過吧,隻是他忘記了。

這麼多年來,他什麼也不怕,他隻是一個瘋子,他什麼也不在乎,他也什麼都不怕失去,因為他什麼也沒有。

薛放離看著江倦,他看了很久,最終輕輕地笑了,「怎麼會哭成這樣,比本王還傷心呢?」

他抬起一隻手,搭在江倦腰際,緩緩地收緊力道。

肩上濡濕一片,少年讓他抱了滿懷。

薛放離既遺憾沒讓江倦更心疼,也慶幸沒讓他更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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