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處北方, 近來才興燻帳子的風氣。
網羅江南最名貴的香,點著了隻燻帳子邊角與枕頭。香風裊裊浮升,不會整個床帳裡都是兒香。沁人心脾與安助眠, 兩者皆而有之, 但之所以宮妃與貴這兩撥人群中最為風靡, 主要還是子那與香風般似有若無的心事。
李去母親雲貴妃宮裡時也聞過。整座主殿都暗香浮動,李那天是邊『揉』鼻子邊和母親講話的,氣得雲貴妃直絞帕子嫌他愣頭愣腦。但不知怎的,藺懷生榻上燻的香就格外好聞, 脂粉氣不重,他日日臥著, 似乎還有他身上常喝『藥』沾染的『藥』味, 就混合成了獨屬於藺懷生的味道。
藺懷生覺得便宜表哥是被悶傻了。
“表哥,你還要躺多久。”
小美人抿著唇,男有別, 他自個的床他只能站旁,這使得他很不高興。
李恍然回,連忙道歉, 坐來。
“抱歉抱歉,表妹,我沒有唐突的意思, 我嘴巴笨……”嘴巴笨的李撓了撓頭,又不知道床上香這種話要怎麼拗過來了, 最乾巴巴地說,“真好聞的香,表妹能不能告訴我名字……回頭我也給母妃買。”
藺懷生說︰“聞人府上購置的,我不清楚。”
話頭到這就斷了, 李也不眨地盯著藺懷生的側臉,期待他表妹能大發善心再搭他會,只可惜心願落空。李“啊”了聲,又兩聲乾笑,心裡頭那點遺憾的滋味,也不知是遺憾些什麼。
“好吧……”
“但應是極好的香貨,聞人樾素來對你很好的。”
說著,李瞅了藺懷生髻上的玉簪子,他識貨,端看這隻細簪頭,都能料想原料的『色』澤品,堪比皇帝的賞賜了。說不定還真是。
藺懷生別過臉去,淡淡說了句︰“是麼。”
偏偏李沒『色』,還以為是要附和,即就說道︰“怎麼不是?我聽人說,原本你倆婚期定下,京城中家家都飄醋呢,酸溜溜的。”
依據這位“小郡主”的身世故事,哪裡肯聽這樣的話,藺懷生即甩臉『色』︰“我不想聽。”
李立刻噤了聲。
他他這位表妹面前,可是半點臉皮沒有,乖得像條哈巴狗。
“好嘛,我不說。”
李說著,邊使勁瞟小表妹的臉『色』,企圖能讀懂對方心思︰“我不說了……那表妹你還跟我去大寺嗎?”
半晌,藺懷生說︰“怎麼不去。”
李舒了氣,即咧嘴就笑,皇子貴氣盡消,但他本身足夠俊俏,這笑,錦衣少好不惹。他站來,兩手拍,說道︰“那咱們快走!哥哥帶你出去逍遙,還能去臨江樓點上桌菜……”
便宜表哥太聒噪了,藺懷生忍了忍,等看到他樣子,又覺得忍不了。
“表哥。”
聽到藺懷生細聲細語的,李從路的瀟灑暢想中回過來︰“嗯?表妹什麼事?”
藺懷生笑了笑︰“這是我睡覺的床。”
李低頭看,自己連靴子都沒脫呢,就踩著人家香噴噴的床。李連忙跳下來,雙腳落地時又小閣樓的地面上發出重響,咚的聲,都該把底下的丫鬟給喚上來了。
李可憐兮兮地道歉︰“表妹,我真不知道這木頭這麼響……”
藺懷生真想自己個人去大寺了。
也不知道李這個角『色』屬不屬於初那六張卡牌之,而角『色』面的玩家到底是發揮失常還是演得超常。但無論是哪種,藺懷生都不是很想和不聰明的人共事。
李還那說︰“表妹,我賠你床被褥,也給你燻好……”
“誰稀罕你的東西。”即就被小美人嗆了聲,“我自己有。”
李和被下降頭似的,傻愣愣地附和。
“好,好吧。”
……
出聞人府途中又有多少“『插』曲”就不說了。藺懷生真懷疑李到底是怎麼偷進聞人樾家中的。
李租來的馬車大寺的偏門停下,李順手打賞了車夫把銀錁子,也不對方感恩戴德的巴結,他撩袍子利落地下了馬車,隨殷勤地伸出手。
“表妹,你下來吧。”
藺懷生撩簾子。他估量了下高度,還算好。若是他本人,沒比李矮上多少,下個馬車有什麼難。但這會他是個身嬌弱的小郡主,下也只能給便宜表哥這麼個面子。
藺懷生點了點頭。他先是上半身探出來,張未施脂粉的臉,連首飾都極為簡單,只有聞人樾給他挽發的那支簪子,整個人有出水芙蓉之感。
他手搭李掌心裡時,炎炎夏日,李也覺得像握了塊冷玉。說來,他們之間表兄妹情誼雖好,但到底都長大了,李許多未曾與藺懷生有過如貼近的動作,下心裡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握緊這隻手,等他回過,他已經接藺懷生從馬車上下來了。
“多謝表哥。”
李這時分外地守禮,他退半步,松虛扶藺懷生腰間的手。
他笑了笑。
“表妹這麼說就生分了。好了,我們走吧。”
李引藺懷生到了偏門,上前與守門人交談,充分發揮他揮金如土的本事。這位據說被李買通的門房招來位雜役,對兩人說道︰“瑜王殿下,您二位跟著老林走,他平日裡管著大寺的院花草,對裡頭熟悉。下大寺裡管著大案呢,您走動時還是小心些,屆時也早早從這邊門出來。”
被點名的老林看過去忠厚老實,對李與藺懷生倉促『露』出笑就本分地弓著身。
李擺了擺手︰“還用你這滑頭教?本王去去就回,不會叫你倆惹上麻煩。”
別看李貴為皇子,對與底下人打交道該有的人情世故很通透。門房見李如好說話,下樂呵呵的,別的什麼也不提了。
於是老林前領路,藺懷生與李跟頭。門房倒是沒有坑騙二人,老林路上專挑僻靜的地方走,帶著他們避了大寺裡人來人往的差人員。
老林解釋道︰“近些日子,大人們有的直接就歇這,家也不回。殿下,咱們前頭還需再繞繞,才能到屍停放的地方。”
聞言,李了興致,打聽道︰“那你們大寺卿江大人呢,這會最該火燒眉『毛』著急的人就是他了吧。他也住大寺了?”
老林被問得有些訕訕︰“這……江大人他自然身先士卒嘛,但殿下這會想找江大人的話,大人怕是不。”
“他出去了?”
“聽說是的。”
李心直快︰“那看來也不著急。”
那位大寺卿馭下極嚴,又最剛正不阿,底下人哪敢議論是非。老林也不知該怎麼回話,兩隻手絞著都快擰成了繩。藺懷生輕語道︰“別說了。”
隻這句,就讓李消停,之的路三人都沉默無言。
日頭已從高簷落下去,長廊的每根柱子的影子都拉得很長,人影也是。
老林指了指前頭那扇闔著門的屋︰“就是那了。為了審案子,裡頭堆滿了冰盆,兩位,別是姑娘,您注意著些,裡頭冷得很。我就這,給二位守著,有什麼狀況也好告訴。”
藺懷生謝過老人家的好心提點,快步朝前走去。
李沒想到藺懷生這時候忽然變得無比急切,連忙也跟著邁步子︰“表妹,等等我!”
藺懷生徑直推門,陣寒意刺骨,藺懷生的臉即就白了。李緊隨其,他也發出聲冷不防受凍的嘶聲。他比藺懷生要高出許多,低下頭便能看見藺懷生瑟瑟發抖的唇,原本就淡的唇『色』下是蒼白。李伸手扶住藺懷生雙肩︰“表妹,太冷了……”
藺懷生搖了搖頭︰“我要進去看姐姐。”
李無法,隻好仔細照看著人。
他們邁過門檻走進屋,關門,屋子裡的寒意甚,同時也逐漸聞到淡淡的腐味。屋子裡四角都放著冰盆,冰暑夏是稀罕物,般的富貴人家都不敢如豪奢,為了保存端陽郡主藺其姝的遺,大寺番也下血本。只是無論再擲千金,屍的腐化過程是無法避免的。
李盯著屋子中央罩著白布的屍,這種環境下,他有點撐不住了,期期艾艾地握住藺懷生的手︰“表妹,我去掀……”
藺懷生說道︰“我自己來。”
李頓時就正『色』︰“我來。”說著,很是硬氣地走到台子面前,先點了三根香,『插』爐子裡表示祭奠之情,而揪著白布的角,楮直直瞪著,受罪似的非要看清楚他自己揭的全過程。
白布之下,的確是藺其姝的臉。這時的李才嘆了氣,也不知是期待端陽郡主仍有線生機的希望落空,還是原本心裡怪力『亂』的恐懼被撫平。
藺懷生走上前來。
端陽郡主與藺懷生母同胞,看五官有幾分似。但姐弟倆歲差了將近輪,如今的藺其姝近三,五官明艷,風韻猶存,她若是還活著,不知該是何等動人。但她現臉『色』青白,皮膚僵硬,眶之下有了屍斑,讓人惋惜之余,不禁心生寒顫。
藺懷生伸手,踫了踫端陽的臉。
李為他出乎意料的舉動失聲叫道︰“生生!”
然而藺懷生背對著他,半點反應全無。
他中隻喚。
“姐姐……”
叫人心裡為他難過極了。
李蹙著眉,腳步已經向藺懷生那邁。
“生生。”
或許帶藺懷生來看端陽的屍,對於他本人來說並不是件好事。李想到藺懷生素來多病的身,怕他這裡受了寒氣,怕他下情緒激動,鬱結於心。
藺懷生垂著頭。
“表哥,你別過來了。”
李本來不可能聽。他看不到藺懷生的臉,但忽然看到了藺懷生滴蜷縮的手背上的淚。
“我想好好再看看姐姐……我很多、很多沒見她了。”
“我再陪陪她。”
李抿了抿唇,他這會明白自己攬了個多大的麻煩。不是嫌藺懷生,而是他自找罪受,心裡被藺懷生攪得不舒坦極了,他覺得他得把藺懷生帶走,可事實上他藺懷生的請求裡為他退步。
“我背過身去……你有什麼想對端陽表姐說,便說吧。”
“謝謝表哥。”
李垂身側的手握了握,聽聲音,藺懷生這會應該止住了淚,不知道為何,李反而有點說不清緣由的不舒坦了。他的胸發沉,可能是多了張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帕子的分量。
藺懷生擦了擦淚,李背身,他仔細端詳端陽郡主的屍。
從面部與頭部看,並無明顯外傷,藺懷生把白布再往下折了折,『露』出死者肩膀上的位置。脖頸、肩膀、鎖骨同樣沒有任何傷痕,保養細膩的皮膚上只有類似屍斑的淡淡印子。再往下,藺懷生不方便看,他便把布拉了回去。那樣場大火中,端陽郡主藺其姝的死算是極為面的,這也加深了藺其姝之死是有人蓄意為之的可能。
外頭薄暮西山,屋子裡也漸漸黑了,具不會言語的屍,兩個沉默的人,氣氛顯詭譎。李動了動腳,他心裡頭估『摸』時辰,於是轉過身。
門從屋外冷不防地推。
聲音之響,讓屋內兩人都為之嚇了跳。
藺懷生這副病懨懨的身子,只是站得久了會,就倍感乏力,下被驚,是整個人摔得跌坐地上。
“表妹!”李下想扶他都趕不及。
烏黑皂靴的主人步步來到藺懷生面前。屋裡背光,藺懷生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受到他周身讓人畏懼的氣勢。藺懷生盯著對方胸前的官服紋樣,皂靴觸到自己繡花鞋尖前,忍不住把腿往裙擺裡縮了縮。
來人看了他會,對藺懷生伸出手。
藺懷生囁嚅,唇動了好幾次,最輕不可聞地喊著人︰“……姐夫。”
同時,顫顫巍巍地把手搭進大寺卿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