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鳴剛緩和了一點兒,葉揚就聽見這一聲巨響,下意識地抬頭往右邊看。
剛才站在十字路口的人不知道哪兒去了,葉揚不禁懷疑自己的眼楮。
怎麼可能這麼巧?大概是看走眼了吧。
但是他很快就聽到了一個比電話裡更清晰更熟悉的聲音︰“你還好嗎?”
葉揚覺得身體差不多適應了胃部的絞痛,這才抬起滿是冷汗的臉往上看去——
這一眼讓他其他地方也猛地疼了起來。
眼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幾個小時前還被提起過的“綠襯衫”。
實在太久太久沒見面了。
今天是一個不太適合營業的日子——對俞星來說。
無關天氣,無關生意,僅僅是心情不好,他就鎖了店門自己出來喝酒。
至於心情為何不好?那就更無所謂了,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心情是最難控制的東西。
這家酒吧他最近經常光顧,不為別的,就為這裡特供的夜間綠茶酒。
大部分酒吧是沒有這種酒的,所以盡管“山河”再怎麼亂,他也心甘情願打著抑製劑、貼著抑製貼去喝酒。
雖然常來,但他不認識這裡的任何一個調酒師或服務生——因為這不是他熟悉的場合。
但是今天有個意外。
在他把酒杯舉高到眼前,看著杯壁上掛著的水珠搖搖欲墜的時候,忽然透過杯裡的冰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但是那身形、那側臉,甚至是那件被本人罵過無數次“老土”的風衣,再過二十年他也不可能認錯。
是葉揚。
俞星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想要再貼近一點仔細看看他。
但他突然注意到了葉揚旁邊的幾個白大褂。
其中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beta跟葉揚靠得很近,舉起的酒杯幾乎要頂到葉揚的鼻尖,而葉揚完全沒有抵觸的意思,反而還笑著跟人家說話。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頂級alpha嗎?如果對方是陌生人,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麼輕松地說笑。
……也許不是陌生人。也許他們要親密的多。
也許是新歡。
俞星被這個想法弄得煩躁的很,一口氣喝掉一杯酒之後才反應過來。
分開這麼久,他一個舊愛如今有什麼立場去要求葉揚不能找新歡呢?
他盯著葉揚的袖口看了一會兒,卻一直沒找到那個形狀特別的袖扣。
不是被旁邊的那個beta擋住就是被他的酒杯擋住……俞星覺得這個beta大概就是他本月的假想敵了。
他把瓶底剩下的一點酒喝完,幾乎是逃一樣的從酒吧後門溜了出去。
不知道在怕什麼。
也許是在怕那個beta突然移開酒杯,然後葉揚的袖子空蕩蕩地晾在他面前,上面什麼也沒有。
比起親眼看見,不如假裝不知道真相。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十字路口處發呆。
他家的甜品店就在前面幾百米的地方,可他突然不想回去了。
來電顯示只有一串號碼,備注在他心裡。
太巧了。
剛在酒吧偶遇過,對方就打了電話來?
太巧了。巧得有點令人害怕。
所以他接起電話的時候非常緊張,怕自己記錯了,又怕自己沒記錯。
結果居然是個詐騙電話。
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用一句“沒兒子,拜拜”掛了電話,沒想到騙子還接著打。
他接起電話剛想罵人,卻聽到了弟弟俞陽的聲音。
他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時間也沒去想俞陽怎麼會用這個手機,也沒考慮俞陽為什麼會今天來找他。
俞陽這小孩不記道,第二次聽到“詐騙犯”的聲音,俞星才有點兒回過勁來。
不僅是號碼熟悉,聲音也熟悉,語氣也熟悉,說話的欠揍勁兒……也熟悉。
幾乎要跟他印象中酒吧裡那個背影重合了。
電話那邊說了地址的時候,他才發現重合的不是“印象”。
眼前人是夢裡人。
這時候俞星才忽然看見了掛在葉揚腳邊的小男孩,不禁有些愧疚——弟弟就在眼前,他居然先看到了別人。
不過這個別人……確實太吸楮了。
大學的時候,葉揚每一次翻牆來omega宿舍找他都餓著肚子,餓久了就會胃疼,胃疼就會蹲下……就像現在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怎麼慢慢蹲下,怎麼問出那句“你還好嗎”的。
葉揚抬頭看他的時候,他忽然恍惚了,兩年青春在他腦海裡呼嘯而過,反而模糊了眼前人。
大學四年,俞星有兩年都撲在葉揚身上。
他從沒談過戀愛,遇見葉揚卻仿佛突然開了竅,不顧一切地要追求他。
當時俞星室友還勸他︰“咱們做omega的,應該擺好姿態等alpha們來送早餐追你,你怎麼能主動追人呢?”
俞星如醍醐灌頂,第二天就開始研究各類營養早餐,躍躍欲試地揚言要成為葉揚生命中最好吃的那個omega。
……啊不是,做飯最好吃的omega。
追到葉揚的同時,俞星也練就了一番好手藝,一直到現在都沒放下。
他愛做飯,葉揚也愛吃他做的飯。
他們有時候面對面坐著吃飯,誰也不會沒話找話,卻能在對方一皺眉的瞬間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接他即將吐出來的花椒。
室友總說他倆不用乾別的,光是坐那兒吃飯就美好得像偶像劇。
可是飯吃完了,人也就散了。
沒有多少時間給他回憶,四年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現在就蹲在他眼前。
“是不是……胃疼?”俞星從兜裡摸出一板止疼片,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在了地上,“我這有止疼片,你先頂一頂吧。”
他有頭疼的毛病,得隨身帶著。
葉揚這才回過神來,把目光移到那一板止疼片上。
沒什麼可推辭的,他直接吞了一整片——這時候他也沒有客氣的余地,實在是太疼了……不該喝那麼多酒的。
俞星把弟弟拉到一邊問了兩句,半天也沒問出什麼來。倒是葉揚那邊藥效發作先站起來了。
他看著旁邊一大一小說悄悄話,沒想好是該說“好久不見”還是“謝謝你”。
空蕩蕩的四年裡,他幻想過很多次與俞星重逢的場景。
也許是在超市裡,他倆同時伸手去拿最後一瓶酸奶,卻不自覺地抓住了對方的手。
也許是在大街上,像那場車禍一樣的大事同時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不知道誰會問一句“怎麼了啊”,誰又會答一聲“不知道啊”。
也許是在醫院裡,俞星挽著新男友的手坦率地笑,說他來做產檢,說“別來無恙”。
俞星已經盤問完弟弟,見葉揚已經起身便緊張起來,正在尷尬之時卻嗅到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
“你喝酒了?”俞星皺著眉問。
葉揚被喚回思緒,聽了這句問話才想起俞星不喜歡他喝酒。
以前是因為怕他胃疼,那現在呢?
“是你弟弟吧?”葉揚沒搭話,不太想為喝酒道歉,“看嚴實點,別再讓他……”葉揚想說別再讓他亂跑,卻因為胃部突然的絞痛沒說出來。
俞星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不適,伸出手停了兩秒又縮回去,最後只是乾巴巴地說︰“我家就在旁邊,進去吃點東西吧。”
朝夕相處兩年多,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葉揚喝多了會犯胃病。
如果是四年前,他會先親親葉揚,幫葉揚捂一會肚子,然後給他燒一壺溫熱的醒酒湯,等葉揚疼的勁兒過去了再好好罵他兩句,要他以後都不許喝這麼多酒。
可如今他卻只能攥著衣服角拚命抑製自己伸手的沖動,連為他擦擦汗都覺得僭越。
俞陽早早上樓睡了,也沒說為什麼突然來找他。
俞星不是不懷疑。
他這個弟弟並不是親弟,是他爸和他爸的老婆幾年前剛生的,平時就住自己家,偶爾想哥哥了才會來找他。
俞星把“已打烊”的牌子重新掛好,擠了點免洗洗手液搓著。
話可以慢慢問,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俞星去廚房給葉揚熱了碗粥,想了想又切了半塊巧克力蛋糕。
葉揚愛吃這個。
回到小沙發旁邊的時候葉揚已經蜷起來縮在了沙發裡,俞星把吃的放在茶幾上,用杓子的柄敲了敲葉揚。
“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葉揚好像被冰涼的杓柄激了一下,立刻皺起眉。
俞星下意識地就要摸上他的額頭,幫他撫平褶皺。
但還是沒有。他製止了自己。
他看著葉揚擰在一起的眉毛,默默把手裡的杓子搓熱了,再輕輕落在葉揚的眉間。
“醒醒。”
“唔……”葉揚又過了十多秒才醒了過來,但眼楮還沒睜開,“別走……”
俞星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扶住沙發扶手才不至於撞到葉揚身上︰“你幹嘛?”
葉揚嘴裡不知道咕噥著什麼,眼楮還閉著,臉上卻微微泛起紅。
後半句俞星聽清了︰“……這麼多年不見,你都沒有一點點想我嗎?”
俞星愣了兩秒,隨後輕輕躲開了葉揚的手。
怎麼可能不想。日日夜夜都想。
葉揚太耀眼了。
獎學金說拿就拿,別人半年考下來的證他三個月就能考完,更別提那一副好皮囊了。
跟這樣的人分開,就像是身邊突然少了個光源一樣。
“不走,星星不要走……”
聽見這個稱呼,俞星“唰”地站了起來。
“你喝醉了。”說完這句他就逃也似地上了樓,沒敢再回頭看葉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意識不清醒,剛才那一瞬間俞星聞到了一些信息素。
他太喜歡葉揚的信息素了,每次葉揚故意放出來逗他,他都忍不住湊到腺體旁邊多吸幾口。
可是他害怕過多的alpha信息素會誘導自己的發情,所以再喜歡也不敢多聞。
他害怕發情。
他討厭發情。他討厭自己的信息素。
俞星後來狠下心沒再下樓去看,自欺欺人地想一個成年alpha總不可能鬧出什麼大麻煩。
結果一夜也沒睡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天還沒全亮他就蹦起來下了樓。
萬一著涼了呢?萬一打碎了杯子劃破手呢?萬一……
萬一想他了呢。
葉揚當然安全得很。不過他也沒睡好,做了一夜的夢。
每個夢裡都有俞星。
做飯的俞星,在圖書館打瞌睡的俞星,捂著腺體不讓他踫的俞星,跟他吵架的俞星……
夢的結尾是他倆最後一次見面,俞星紅著眼楮問他︰“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葉揚當時點了頭。
然後他去外省讀了研,俞星留在本市繼續讀大學……是嗎?
不是的,夢裡沒有然後。
“然後”只有夢醒了,夢外還是俞星。
“醒了就別賴著了,一會兒我要開張。”
葉揚聽到這句話才睜開了眼楮。
俞星剛想再說點什麼讓他清醒一下,結果還沒等開口就被拉進了一個帶著點清香的懷抱。
葉揚剛起床身上暖的不行,這股熟悉的卻又許久不見的溫暖一下子撲向他,俞星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的臉被迫埋在葉揚肩上,一股清新的綠茶香一下子包裹了他。俞星沒忍住吸了吸鼻子,慢慢放松下來。
他太久沒聞到過這種令他身心愉悅的香味了。
葉揚的手放在他後腦杓上輕輕摸著,也不說話。
這種安靜像極了他們以前吃飯的場景。
後來還是葉揚先放開了他——總是這樣,好像他們之間的主導權就在葉揚手裡。
“怎麼了?”俞星輕聲問。
葉揚盯著他看了兩三秒,隨後別開眼︰“沒怎麼。做了個夢。”
昨天的事兒他並非一點都不記得,但別說道歉了,現在想起來他都嫌尷尬。
“這是你開的店?”想來想去葉揚只能問了句廢話。
俞星不知想到了什麼,居然笑了出來︰“是啊,我開的。”
語氣裡還沾著點兒驕傲。
“你真的沒讀研?”葉揚看著他的背影。
“……沒讀。”俞星轉過身去沒看他,低頭擦著桌子,“我連大學都沒讀完。”
葉揚心下意外,但沒輕易表現出來,硬是把嘴邊那句“為什麼”給咽了回去。
他看不見俞星的表情,只能從後面看見他把手裡的抹布疊了兩下,又散開來,抿著嘴一句話也沒說。
為什麼沒讀完大學?
輟學後去了哪裡?
為什麼不告而別?
為什麼一聲不吭就注銷了手機號?
沒有人敢問這些。
葉揚嘆了口氣,從包裡翻出張名片放在茶幾上︰“我先去上班了,這是我聯系方式,你……有空再聯系。”
俞星等人出門了才過去撿起名片,看了一眼——
,種植科主治醫師。
下午一點有個手術,葉揚不得不放棄了吃午飯的時間,早早進了手術室。
要是平時也就算了,但今天他偏偏連早飯也沒來得及吃,從手術台上下來的時候幾乎都快站不穩了。
助手扶了他一把︰“葉醫生是不是低血糖了?我這有兩塊巧克力,先頂一頂吧。”
葉揚接過來道了謝,沒說自己胃病犯了。
回辦公室吃了兩粒胃藥也不見好轉,葉揚隻得換了晚上的班。
最近這段時間太忙了,忙得他現在一見到復診的患者就頭疼。
他得去小診所偷一偷懶。
自從上周見了俞星一面,他就沒怎麼睡過好覺。
說是有空聯系,可是微信的“新朋友”總也沒有好友請求。
也對,不是新朋友了。
小診所果然沒什麼人來,葉揚昏昏欲睡一直到半夜兩點多,才聽見有人敲門。
“您好。”葉揚立馬清醒過來,手摸了半天沒摸到眼鏡,就這麼站了起來。
來人看見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後遲疑著叫出了他的名字︰“葉揚?”
葉揚終於摸到了眼鏡,戴好之後定楮一看,也愣了。
是他日思夜想的綠襯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