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管家跟在程不遇身邊,聲音裡不無自豪:“老爺子就經常說,娛樂圈那些是次要的事,把北派傳下去才是主要的事,你能來這個地方,也是因為條件好,有童子功,知道嗎?在裡邊,千萬不能透露你的身份,就跟著他們叫師父。”
程家有程家的規矩,這個森嚴的藝術世家,還保留著老一派的行為準則。
私生子不能進門,他們能把他接回來,已經算是對他很好了。
那時已經是傍晚了,程方雪不知道為什麽不在,正是一個班的師兄弟們下課休息的時候。
一個個俊美的少年坐在一邊,程不遇一進門,所有人的視線都朝他望過來。
有人說了句:“是程家那個剛來的……師父在外邊的那個孫子,私生子。”
“私生子?這說法我聽著奇怪。”有人隨口唱了一段,“——卜鳳你聽可是嬰兒?哦!是風吹殿角鐵馬之聲!”
“您可別給他貼金了,那是公主之子!”
一片哄堂大笑。
後來程不遇才知道,他們唱的是《趙氏孤兒》的部分,以此來嘲諷他的身份,說他是沒名沒姓的野種。
敬城人就是這樣,守規矩,排外,愛憎分明,北派這幫子唱戲的更是,個個都是拔尖出塵的少年人,眼裡揉不得沙子。
管家也離開了,程不遇一個人背著書包,找了個角落安靜坐下,視線望著地面,眉目涼薄。
不急,不躁,不恐懼,不羞赧,也不逢迎,他只是在等程方雪回來,聽自己應該做的事。
“剛那句誰唱的?”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隨後,門被推開了。
這的聲音和別人都不一樣,很亮的聲音,透著某種明亮的金貴和驕矜,能讓人為之一振。程不遇抬起頭,門邊靠著一個少年,神色慵懶,卻透著某種肅然的凜冽。
他似笑非笑:“難聽。”
房間裡瞬間安靜下來,他的出現像是開關一樣,房中所有的少年立時都安靜如雞。
不戲弄戲詞,也是他們的規矩。
“大師哥,我們錯了。”剛唱那句話的少年臊眉耷眼的,求他,“你別告訴師父。”
“我可沒那個閑功夫。”顧如琢隨處望了望,視線一眼挑上程不遇,“哦,在這啊。”
他不認識他,他卻像是對他聽聞已久。
程不遇望著他。
顧如琢向他走過來,那時顧如琢也才十六,比所有人都高,一張臉是逼人的英氣和漂亮。
“長得倒是還行。”顧如琢笑眼燦爛,評價道,順手就幫他把書包拎了起來,“師父在隔壁街吃鹵粉大腸,要我過來接人,行,你跟我來吧。”
他拎著他的書包,程不遇拽著書包帶子,就這麽被拎起來跟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走。
一條街的距離,夕陽正下,顧如琢走在前,他走在後。
離開那個院子,顧如琢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兩人沉默著,就是陌生人的氛圍。
到了粉面攤上,程不遇見到了程方雪,顧如琢就在二人旁邊坐著,安靜地吃一碗陽春面,也不看他。
程方雪很激動,拽著他說了很多話,中途才注意起顧如琢來:“今天你小師弟來,你當師哥的就悶聲吃,沒什麽表示?”
“我零花錢前兒才被他們扣了,我能表示什麽?”冷不丁被叫到,顧如琢眉眼一彎,笑顏好看得能照亮冬日的陰霾,“老頭你一高興就愛拿我開涮,可別為難我了,我來給您加個辣椒,祝您越老越辣——”
程方雪笑罵:“什麽東西!滾。”
師徒倆貧嘴,自始至終,顧如琢都沒有看他一眼。
程不遇安安靜靜地吃麵。
那天之後,漸漸也有人察覺出他們二人氛圍的異常,同門師兄弟都在討論著,說顧如琢這個大師哥,其實是比其他人還要不喜歡他的。
*
星傳影視基地其實離星傳不遠,但因為兩個地方都非常大,單是星傳的校區就分出去東西南北四個,哪怕凌晨暢通無阻,過去少說還要二十來分鍾。
程不遇系好安全帶,安靜地說:“謝謝你。”
前方紅綠燈,盡管街區空無一人,顧如琢依然停了下來。
他丹鳳眼往他這邊瞟了瞟,聲音還是沒什麽情緒:“不客氣。”
對話到這裡又終止了。
程不遇低頭看著手機。他一般一周更一期視頻,今天已經遲到了,他爬上去發請假條。
他的手機被撞後,屏幕就裂了條邊,靈敏度也有所下降。故而他打字總是打不對,於是一直試著,眼眸垂著,眼睫毛極長,他手腕一翻過來,就能看見從更深的地方蔓延上來的青紫色擦傷,留在皓白的肌膚上,格外扎眼。
兩個紅燈,都沒有人,顧如琢都停下來等了,後邊一路都是綠燈。
程不遇望見了熟悉的街區,也看見馬路邊漸漸有了一些行人和車輛,於是說:“你把我放在這裡就可以了。再往那邊……人多。”
星傳大學附近的路人和狗仔也不少。
顧如琢聲音還是淡淡的:“司機提前結束行程要扣錢。”
程不遇猶豫了一下:“那我在訂單上改一下目的地……?”
“程不遇。”顧如琢踩了一下油門,車輛忽而提速。他的聲音沙啞而冷漠,隱約透著點不耐煩,“你真把我當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