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程不遇說,他把手裡的劇本翻過一頁,書頁沙沙聲響起來,一聽就讓人非常舒心。
“在看劇本嗎?感覺怎麽樣?”顧如琢怕吵到程不遇,趕緊起身往陽台走去,沙啞的聲音都變了,多出了幾份奇異的和軟,聽起來非常好笑。
他身後,梁靜趕緊把他那份麻辣燙和其他人瓜分了。
夜風拂過窗台,顧如琢握著手機,緊貼耳邊,幾乎屏息。
他指尖還酥酥麻麻地發著燙,握過程不遇指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的手指,觸感那樣的溫軟細膩。
剛剛雨夜這一刹那的觸碰,在他身上撩動了一縷曖昧心火,浮動升騰,仍未消散。
也因為第一次聽見程不遇提起他的小時候,這團火焰也變得更加柔軟起來。
他幾乎是火急火燎地就打來了這通電話。
“看過了,感覺很好,可是不知道要不要接。”程不遇小聲說,“胡老師很有名,而且我們剛剛認識,他說的是讓我試鏡主演的意思,是嗎?”
“不用試鏡了,他就想要你當主演啊,怎麽反應總是慢一拍呢?”顧如琢輕輕笑,“都這麽喜歡你了,還覺得只是試鏡啊?”
“哦……”程不遇拿起毛巾擦了擦頭髮,隨後枕著毛巾在被窩裡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問他,“那,有沒有什麽條件?比如體重,或者對戲曲的要求什麽的。”
他是知道自己的,他跟著程方雪三年,不算學成,初登台一直一拖再拖,一直都沒了下文。上大學後,他也沒有再練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從此都不會再唱戲。
直到程方雪去世後,顧如琢接他去了皎山,認下了他關門小弟子的身份。顧如琢是大師哥,也是傳承人,他沒要求他做什麽,但他知道,自己好像也是得做些什麽的,這時候他正好問一下。
顧如琢說:“會有,我會作為戲曲指導參與電影的製作,這方面……你不用擔心,就和以前一樣。”
“噢。”程不遇說。
顧如琢以為他要說什麽話,但是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只聽見程不遇在另一邊篤篤戳屏幕。
他低聲問:“你在幹什麽呢?”
程不遇說:“給胡老師發簡歷。”
“嗯,好,你發。”顧如琢被蚊子叮了一口,他換了個姿勢,往後退了退,他回頭看了一眼,他的麻辣燙已經被吃光了,“你待會兒做什麽呢?”
“嗯……不知道,可能要睡覺了啊。”程不遇小聲說,他聽著顧如琢的聲音,小聲嘀咕,“你也不在這裡,只能睡覺呀。”
他像個春日裡伸出爪子仰躺的貓,哼哼唧唧的,顧如琢這一刹那,連呼吸都靜止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顧如琢啞著聲音說。
“嗯?”程不遇這次是沒聽清,他下意識地問了一聲,顧如琢另一邊卻沒說話了。
他時常這樣,顧如琢最近一段時間打電話,總是讓他別掛,有時候兩個人兩邊都不說話,手機空掛著,能打上三四個小時。有時候一不小心睡過去了,那就是更長的時間。
程不遇沒聽見他說話,於是把手機放在枕邊,開著免提,想小睡一會兒,待會兒再起來把剩下的劇本看完。
胡輕流沒有完整劇本,一直是邊拍邊寫,只有大量的素材和資料,看起來還要花不少時間。
只要心裡有個底,他能很精準地控制自己的睡眠,小睡就是小睡,會睡得很淺。
興許是和顧如琢對戲,入戲太深,他竟然又夢見了《驚夢》這出戲,不過是少年時。
夢中他和顧如琢剛下戲,兩個人都汗涔涔的,顧如琢摟著他的肩膀,拉著他一起立在劇場中舊的立式空調前吹,空調冷風嗚嗚的,沁人心脾的涼,涼到後邊特別凍。
可外邊又很熱,敬城最熱的時候,白天能有三十八九度,太陽光透過窗火辣辣的澆下來。太冷太熱調節不了,程不遇總是裹一件薄羽絨服去吹空調,可顧如琢發明了一個方法:就邊曬太陽邊吹冷風,他把立式空調推到了場地中央,穿著練功服,就大剌剌的躺在地上。
程不遇安靜地坐在觀眾席上,顧如琢就躺在那裡,一隻手臂橫過來,擋住眼睛,陽光均勻地灑在少年人的身體上,呼吸和軀體的線條被勾出刺眼的金邊,他腿很長,經常曲起一條腿臥著,很放松。他能看見他的喉結,俊秀纖長的脖頸,流淌著汗水。
那時他們反覆練的就是下半折,最香豔的那一折。
他牽他的衣,他問他:“哪邊去?”
他含笑要他轉過芍藥欄,靠在湖山石邊,他知道那意思,卻偏要問他:“秀才,去怎的?”
再聽他低聲答一句:“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之後就是無邊風月。
夢裡,他聽見程方雪推門而入,沒空訓斥沒個正形的顧如琢;他讓他再仔細地唱一遍,再誇他:“好,你就是唱得好,小一輩裡沒有再和你一樣,能把這一折唱得這麽好的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評價,同樣,那一年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暖如生春。
那是他的第一場戲。
鶴遇是劇團演員,但他從沒有想過要走這條路:他沒什麽喜好,沒什麽夢想,本以為自己將按部就班地過完一生,可命運卻讓他在十五歲那年被接回來,又唱了這樣一台香豔纏綿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