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沐又“　　　”上來了。

他系著超市里買的一次性圍裙，抱著灰塵飛揚的防塵布。

秦煜城家里的防塵布不是塑料布，是那種正兒八經的雙層歐式工藝的布料，正經的布材質，上邊甚至還有漂亮的聖母像提花。

不過這應該是好幾年前留下來的布了，上邊還有幾點沒有及時處理變成頑固污漬的油痕。

而且現在的人用防塵布，基本都選塑料布。便宜好用還防水，最重要的是用過了直接扔也沒問題。

不像這種正經布，得洗。

但這些防塵布看著，應該是秦煜城爸媽留下來的。

牧沐仰頭，看到站在樓梯口的秦煜城。

秦煜城背著光，牧沐看不清他什麼表情，但又好像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一點。

——秦煜城現在相當的放松。

可能是因為回了老家？

牧沐不確定的猜測。

秦煜城伸手接過了一部分防塵布，跟牧沐上了二樓的平台，給布抖灰。

這平台是水泥地，以前用來曬谷的，現在什麼都沒有。

牧沐被布料里抖出來的灰塵揚了個噴嚏。

秦煜城偏頭看他，把他懷里的布料拿過來︰“布我來洗吧。”

牧沐揉了揉鼻子，也不跟他搶︰“那我去干點別的。”

秦煜城點頭，看著牧沐轉身下樓，收回視線，繼續抖布。

兩層樓加院子並不怎麼好收拾，除了主臥和書房秦煜城拒絕了他們幫忙之外，其他的地方也讓柳高明他們忙得夠嗆。

等到室內收拾得差不多，只剩下通風的時候，柳高明和段瑜已經攤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而體力看起來比他們還廢的牧沐，卻堅強的拿著小鋤頭拎著桶，還蹲在院子里除草。

其實這麼除草的用處不大，因為雜草的根還在。

但在基本不能用藥、也沒法翻地的現在，也只能用這種方式稍微處理一下了。

聊勝于無。

秦煜城想了想，也拿了個桶，拎著個小鏟子，往牧沐身邊一蹲。

牧沐轉頭看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這邊我挖過了。”

秦煜城︰“我拔根。”

“哦。”牧沐點頭。

秦煜城轉頭看著牧沐。

院子大門敞開著，通風很好，但即便如此，氣溫仍舊偏高。

牧沐臉上泛著被氣溫與一下午的勞動暈上的紅潤，額頭和鼻尖上滾著汗珠。

秦煜城微微傾身，指尖探過去，想要擦去那些舔吻著那點紅潤的水珠，又在察覺到自己動作的時候停住了。

他的手並不干淨。

秦煜城看著自己的手，皺了皺眉。

屋里，段瑜猛地拽了一下正拆著水果盒的柳高明，瘋狂示意他看外面。

柳高明一轉頭，就看到秦煜城和牧沐貼得極近，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又仿佛耳鬢廝磨。

柳高明飛速放下手里的水果盒，抬手捂住了男明星的眼楮！

段瑜︰？？？

柳高明義正辭嚴︰“非禮勿視！”

“非禮勿視你他媽自己脖子伸那麼長？！”

男明星氣暈。

這世上刺激的事有蠻多。

圍觀兄弟談戀愛是其中之一。

柳高明這憨批竟敢剝奪他的樂趣！

這仇我記下了！

牧沐毫無所覺。

他挖完這一片草，腿一跨，又挪到了另一塊步汀石上。

秦先生頓了頓，也跟著挪了過去。

牧沐︰“？”

牧沐轉頭看了一眼他剛剛除草的地方，並沒有被秦煜城翻土拔根。

牧沐愣住︰“你偷懶！”

秦煜城拿著鏟子，並沒有因為被這樣指責而產生什麼動搖。

他指了指躺在屋里客廳沙發上的兩條咸魚，禍水東引︰“他們才偷懶。”

牧沐轉頭。

屋里兩條咸魚一邊吹著電風扇一邊享受著空調，甚至還吃起了今天超市里買的水果盒。

可惡！

牧沐隔著圍裙用髒乎乎的手摸了摸肚皮。

餓了。

秦煜城仿佛會讀心︰“餓了？”

他看一眼腕表︰“到吃飯的點了。”

牧沐仰著頭︰“沒買新鮮菜。”

“這附近最不缺新鮮菜。”

那確實，來這路上，牧沐看到了不少菜棚。

“那我們去買菜。”牧沐站起來，直奔院子外邊的洗手池。

這里距離Z市市區不算特別遠，開車大約一個小時，地鐵加上轉公交時間還要更短些。

對于當代社畜而言，區區一個小時不到的通勤時間又算得了什麼呢？

是以，這個被Z市輻射到的村落並不算冷清。

有許多在這里租房的年輕人，留在這里的阿公阿婆也不算少。

秦煜城帶著牧沐上村里的菜店，剛一出門沒走上兩步，就遇上了幾個一起遛彎的阿公阿婆。

他們看到秦煜城，愣了一下，接著掛上了笑容。

一個阿公招呼道︰“阿城又回來了啊？”

秦煜城神情平淡，點頭︰“嗯，吳阿公好。”

一群人順著秦煜城又看到了牧沐，兩眼一亮。

牧沐今天穿的男款T恤工裝褲運動鞋，但因為一頭長發，阿公阿婆們壓根沒有把他往男孩子的方向想。

“阿城，這……這是你女朋友啊？”

秦煜城沒應聲。

牧沐看看秦煜城，又看看這群人。

他實在沒法從兩方臉上看出他們的關系怎麼樣。

牧沐略一思考，點了點頭︰“吳、呃，吳阿公好，我是秦煜城的女朋友。”

秦煜城微頓，偏頭看向牧沐，有些驚愕。

牧沐正琢磨著應該說點什麼，就听到這群阿公阿婆圍著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說了起來。

“小姑娘跟阿城談戀愛哦，要注意一點。”

“阿城八字硬，克親。”

“他沒帶過別人回來，你們準備結婚嗎？那要想好的哦。”

“阿城是小秦他們家在福利院里收養的娃娃，不怎麼懂事……”

“你別看他事業好厲害哦，八字不好的，你好好考慮一下。”

牧沐听著，眉頭越皺越緊。

他伸手拽了拽秦煜城的衣袖。

秦煜城反手抓住他的手，神情淡淡。

看起來像是習慣了。

牧沐越听越不得勁。

這群阿公阿婆說著說著越來越露骨，話里話外都是“秦煜城八字硬天煞孤星克親克友，小姑娘別嫁給他”。

牧沐︰？？？

天呢！

21世紀都過去五分之一了，這種封建迷信竟然還沒被鏟除干淨？！

這簡直是倒車！

祖宗震怒！

牧沐在一個阿公叨叨到給他新介紹一個對象的時候忍不住了。

“謝謝阿公阿婆關心啦，我沒關系的。”阿宅聲音刻意放柔了，皮笑肉不笑，“這不巧了，我也克親克友，跟我親近的人都沒好下場，天哪，听你們這麼一說，我跟阿城簡直絕配呀！”

場面倏然一靜。

這世上哪會有那麼巧的事。

在場的阿公阿婆飯也不是白吃的，哪里听不出來牧沐是在陰陽怪氣？

秦煜城微怔，本能的捻了捻手指，卻忘記了牧沐的手還被他握著。

牧沐感覺秦煜城捏了捏他的手，遲疑了一下，捏了回去。

秦煜城︰“？”

牧沐︰“？”

兩人面面相覷。

秦煜城率先反應過來，看向臉色很不好看的長輩們︰“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應，拉著牧沐撥開了人群，往前走去。

牧沐昂首挺胸，走出一段距離，把手從秦煜城手里抽了出來。

牧沐有點生氣︰“哇這群人，太壞了！”

秦煜城低頭看看自己空出來的手︰“哪壞了？”

“當著你面給你女朋友上眼藥還不壞啊？”牧沐說，“你這能忍的？”

秦煜城頓了頓，解釋︰“小時候他們都很照顧我們家。”

秦煜城是在四歲的時候被收養的。

小孩子那個時候已經記事了，整個村里也沒什麼秘密。

是個人都知道他不是爸媽親生的。

但那個時候秦煜城非常的優秀，是整個村里最會念書的，所以大家對他的態度都還不錯，逢年過節走動送米面都挺多的。

他們總是說秦煜城爸媽命好，養了這麼個不得了的孩子。

G省農村大多是同姓的宗族村，不管心里想的什麼，表面上總要過得去。

這“命好”的夸贊中間有多少羨慕和藏著的嫉妒，那個時候秦煜城是不太懂的。

不過在養父母意外走後，他倒是瞬間明白了。

原本自己申請到國際頂尖學府這事，村里敲鑼打鼓慶祝著鬧得周圍好幾個村子都知道。

但養父母走後，秦煜城走出家門，人們的議論就已經從“讀書很厲害的天才”變成了“克死了親爹媽還克死了養父母的孤星”之類的言論。

秦煜城早習慣了。

他對牧沐說道︰“換個方向想，他們是關心你。”

“胡說八道。”牧沐反駁，“讓我感覺舒服了的關心才是關心，真正愛你的人關心你，是一定會顧及到你的感受的，就算一次兩次沒意識到，也一定會有意識的改正！”

牧沐振振有詞︰“愛是會讓一個人變好的！”

秦煜城聞言，腳步微頓，偏頭看向牧沐。

這個人一定是浸在愛意之中長大的，渾身上下都透著令人迷醉的樂觀和幸福。

“你說得對。”

——真正愛我的人。

秦煜城慢吞吞開口，暗示︰“你的關心就讓我很舒服。”

牧沐被秦煜城這麼一夸，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一般般啦！”

秦煜城︰“……”不是夸你。

秦先生無聲地嘆了口氣。

果然，跟這小笨比講話，不能有一點點的委婉。

但很明顯的是，牧沐壓根沒把他們之間的關系往歪想哪怕那麼一點點。

秦煜城有些頭疼。

他後悔了——關于答應離婚這件事。

但他不能再反悔了，因為再反悔，牧沐一定會真的生氣，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氣的那種。

可能哄不好。

秦煜城抿著唇︰“你為什麼說是我女朋友？”

“因為人分親疏遠近，你是我兄弟，我當然站在你這邊啊！”

秦煜城︰“……這就兄弟了？”

牧沐點頭︰“對，你既然不會傷害我，又對我不錯，那我們不就是兄弟朋友嗎？”

秦煜城沉默片刻︰“我倒是不怎麼希望跟你當兄弟朋友。”

牧沐︰“……”

牧沐有點尷尬，他低下頭盯著腳尖，含糊著︰“哦，那就不是吧。”

秦煜城看著低頭不看他的牧沐，開口︰“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

牧沐抬頭︰“？”

“……你真當我女朋友？”秦煜城問。

“？”

牧沐一愣。

牧沐不做聲了。

牧沐默默挪遠了兩步，皺著一張臉，時不時看一眼秦煜城。

秦煜城面色平靜，仿佛剛剛的話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玩笑。

牧沐遲疑的打量秦煜城，小小聲︰“玩笑？”

秦煜城想了想，還是斂了斂神。

牧沐看起來像是受到了驚嚇，他要是認真一點，這小笨比大概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秦煜城無聲嘆氣，點頭︰“嗯，玩笑。”

牧沐“哦”了一聲，但糾結著就是不靠近了。

不靠近才好呢。

不靠近，證明他沒把我當兄弟了。

秦先生正這樣想著，就听到牧沐說道︰“秦煜城，我還是找個時間去把頭發給剃了吧，免得你們產生奇怪的幻覺。”

天呢。

秦煜城都能對他說出當女朋友這種話了，別是想要老婆想得出現幻覺了吧？

阿宅憂心忡忡。

作者有話要說︰ 秦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