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終還是交換了微信。

牧沐看著笑著跟他揮手的柳高明，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隨著電梯門合上，牧沐想起了秦煜城和柳高明的第一次合作。

——噢，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是柳高明單方面送錢。

其具體流程為︰買賣房交易期間，秦煜城和柳高明交流了幾句，柳高明打聽了一下秦煜城的工作行業，秦煜城回答了，然後也反向打聽了一下柳高明從事的工作。

在知道了柳高明是在柳輕集團工作後，聯系了一下柳高明的姓氏，秦煜城就活絡了心思。

他是重生回來的，知道未來發展的大方向少不了人工智能的市場，就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嘴關於ai智能化小區的構想。

不是已經開始普及的掃臉掃碼按指紋密碼，而是全自動無人化管理。

當時柳高明就有了興趣，跟秦煜城交換了聯系方式，沒過一個月就帶著投資回來了。

牧沐當時看的時候，實在沒覺得哪裡不對勁。

一篇爽文，主角提出了一個想法，那麼馬上就有人在他瞌睡的時候送來枕頭，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一個合格的小弟，可不就是應該充當這麼一個工具人！

但爽文不講究細節邏輯，折射到現實就……

牧沐看著微信上新加上的柳高明，神情微妙。

雖然說人與人的醒脾不可一概而論，但……

算了。

牧沐自認是個見多識廣的阿宅，絕不會歧視醒脾奇怪的人！

牧沐打開導航，時間充裕，他順著導航找到了地鐵站。

牧沐想要更加了解一些原主的生活習慣和細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重歸自由的辦法。

——得找個跟原主有點熟又不太熟的人，這樣對方既對原主有一定的了解，也能讓他問什麼問題都不顯得突兀。

牧沐　裡啪啦打著小算盤，趁著在路上，開始搜索美容院相關的詞條。

等到地鐵報站的時候，牧沐已經熟讀《美容院防坑一百條》、《如何在不透露隱私的前提下與美容師周旋》、《反美容推銷教科書》等等。

這些帖子裡無一例外的，都提到了美容師特別能嘮嗑，還特別會推銷！

推銷無所謂，反正他沒錢！

但特別會嘮嗑這一點可真是妙極了！

看那位跟他聯系的陳先生，微信聊天的畫風也挺活潑，一定可以套出很多消息！

交際廢物精神抖擻。

好！兵精糧足！

就差上戰場跟美容師鬥智鬥勇了！

牧沐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導航的地址，然後腳步驟然一滯，站在路邊上，看著人家的大門，差點沒敢進去。

就算他從來沒有去過美容院，也知道美容院一般不長這樣。

海濱的白沙灘被黃竹柵欄圈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形狀，不知名的藤蔓開著花攀在柵欄間，讓人隱約可以從窺見其內的枯山水庭院。

花牆一角懸著一塊三角木排，上邊刻著“亞米”兩個字。

順著花牆繞過兩個彎，跨過黑石板路，穿過竹籬門，才算是正式到了大堂。

大堂正對著潮汐翻湧的海洋，後邊隱約可以看到許多木構回廊，通往不同的方向。

牧沐腳步一頓，開始發慌。

這他媽說是個度假村都有人信。

牧沐感覺呼吸有點困難。

這種陣仗阿宅簡直聞所未聞。

咚咚咚咚，退堂鼓敲起來。

牧沐腳尖一轉，正欲跑路，前台的小姐姐已經微笑著走了過來。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牧沐︰“……”

牧沐艱澀︰“有。”

前台小姐姐保持著職業的微笑︰“好的，請問您預約的是哪位老師呢？”

“陳……”牧沐看著前台小姐姐的臉，遲疑，“……陳老師？”

前台小姐姐恍然︰“啊，您是牧沐女士對嗎？”

牧沐謹慎︰“是的。”

“陳老師已經在等您了，請您跟我來。”

牧沐心裡又慌又虛，繃著臉跟在前台小姐姐後邊拐過了回廊，到達了目的地。

“陳老師。”前台打了聲招呼，轉頭對牧沐笑了一下，“牧女士，祝您過得愉快。”

牧沐拘謹點頭︰“謝謝。”

他看著前台小姐姐離開，轉頭看向了剛剛到達的建築大門。

門口等著一位男性，微卷偏分的頭髮整理得一絲不苟，五官輪廓硬朗分明，戴著一副金絲邊眼楮，見到牧沐，面無表情地向他點了點頭。

牧沐很難想象這麼一個……呃，正經人，會用那種語氣跟他發微信。

難不成是什麼反差萌嗎？

牧沐迷惑著，抬腳走了過去。

在接近的時候，趁機掃了一眼對方別在白褂上的胸牌。

陳先生大名陳黎。

他向牧沐伸出手，聲音冷清︰“包我來吧。”

牧沐遲疑了一下，把包遞了過去。

怎麼回事？

這位陳先生的畫風跟想象中的差別有點大。

“今天還是老樣子嗎？”陳黎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

牧沐︰“……？”

牧沐卡住。

糟糕，老樣子是什麼樣子！

我哪知道原主有什麼服務！

這美容會所看起來就不是什麼一般角色，肯定不止有美容服務。

難度一下子變得更高了。

牧沐感到十分僵硬。

陳黎沒有得到回答，回頭看了一眼臉色不太好的牧沐，眉頭一皺，沒有繼續問，帶著牧沐進了個單間。

這個單間面積寬敞得幾乎能當個賓館房間用，甚至有獨立衛浴，還有能看到屋簷海景的窗戶。

如今海景被薄紗窗簾與一面鏤空雕花的屏風割裂得細碎，連光線都朦朦朧朧的，讓房間裡暖黃色的燈光有了用武之地。

一旁的線香升起裊裊白煙，散發出溫柔的甜香。

環境很安靜。

安靜得幾乎只能聽到隱約的海浪聲，還有那位陳黎悉悉索索的動靜。

牧沐頭皮愣了兩秒，頭皮一炸。

等等等等，美容院居然是這樣的環境嗎？

……這裡真的是正規的美容會所吧？不會是有什麼隱藏菜單的地方吧？？

牧沐站在房間中央，驚疑不定，不僅不敢坐下，反而往門口挪了兩步。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一圈。

床倒不是賓館那種床，看著是單人的……

“蜂蜜水。”陳黎遞過來一杯水。

牧沐接過水杯，也不敢喝。

這種密閉又隱秘的空間，還跟一個異性（表面）同處一室，怎麼看都很讓人不安！

不對勁，兄弟。

這裡就很不對勁，怎麼看都不對勁！

阿宅感到有點害怕。

要不跑路吧。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牧沐退堂鼓又咚咚咚咚的敲了起來。

陳黎看著拿著水杯一聲不吭的牧沐，推了一下眼鏡，拍拍床︰“還是照著以前的來吧。”

牧沐握著紙杯的手緊了緊。

“還是先面護、手護，頭髮和足部，可以嗎？”

牧沐︰Σ？！

嗯？

聽起來似乎很安全？

牧沐謹慎︰“老樣子？”

“嗯，老樣子。”

牧沐深吸口氣。

可惡，來都來了！

牧沐一咬牙，躺上了床。

“你今天好像很疲勞。”牧沐聽到對方說，伴隨著輕微的水波聲，透著一絲沁涼，沒什麼感情，像在走流程，“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牧沐睜開眼，看著正準備著什麼的陳黎，想了想，又使用了萬能話術——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牧沐抿著唇，嘗試著擺出委屈的樣子，問︰“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對方露出被哽了一下的表情。

牧沐︰“……？”

草，怎麼是這個表情？

兄弟你不對勁，見到美女委屈你都不安慰一下的嗎？！

“……”陳黎推了推眼鏡，無感情朗誦，“你是個好人。”

牧沐︰“……”

牧沐開始懷疑網上的帖子都是騙人的。

他無情戳穿︰“敷衍。”

在這個安靜的環境下，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低而軟的，半點聽不出指責的意思，反而像是帶著幾絲抱怨的撒嬌。

陳黎深吸口氣，提醒︰“閉上眼。”

牧沐聽話的閉上眼，聽到對方冷冷淡淡的聲音︰“我覺得你是個很自由的人。”

牧沐︰“什麼？”

“就是行事自由。”

牧沐看不到對方的表情，隻感覺臉上被溫熱的水輕輕擦拭，“上次聽說你要結婚了，我很意外。”

牧沐意思意思應了一聲，期待對方多講一些。

“所以，你真的結婚了？”

牧沐︰“嗯。”

陳黎無感情地“哦”了一句，直接歇了聲。

？？？

就這？？

就這就這就這？？

牧沐驚呆。

這跟網上說的不一樣！

說好的能嘮嗑呢？您怎麼不嘮了？

牧沐捉急。

他一個交際廢物，從來都是別人戳一下蹦一下，就算是桃寶店，那也是客人先問問題，他負責回答。

牧沐感到焦灼，他揪住蓋在身上的被子，指尖一下一下的摳著，仿佛這樣就能從他少得可憐的交際經驗裡摳出點什麼來。

他總不能直接問人家“你知道我的愛好嗎”又或者是“你對我的交友圈有什麼了解”這種破問題吧？！

陳黎聽到細微的摩擦聲，抬眼掃過牧沐摳被套的指尖，沒過多久，悉悉索索的摩擦聲慢慢變緩，最後消失了。

牧沐睡著了。

他連著幾天早起，終於沒能頂住床的誘惑。

陳黎手上一頓，扶了扶眼鏡，按部就班的繼續著流程。

等到牧沐醒來的時候，頭不知何時已經洗過，連手部護理都已經進入了尾聲。

牧沐︰“……？”

？？？

我他嗎的……

擱這兒睡覺來了是嗎？！

牧沐簡直要被自己氣死。

陳黎正揉著牧沐的手，給他做著手操。

他明顯的感覺牧沐的手變得粗糙了不少，還多了一些以前沒有的細小疤痕。

疤痕不深，但摸上去的觸感格外明顯。

陳黎推了推眼鏡︰“還沒來得及去買戒指嗎？”

牧沐一愣，下意識答道︰“買了，沒戴。”

“沒戴？”

“嗯。”

陳黎似乎是冷哼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牧沐看著這位面無表情地美容師，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位陳先生好像不喜歡他。

牧沐心想他今天第一次來，討嫌的怎麼想都不會是他，那剩下的就只有原主了。

牧沐盯著陳黎發了會兒呆，突然開口說︰“陳老師跟微信裡的樣子差別好大。”

陳黎頭也不抬︰“那是公司發的套話模板。”

牧沐︰“。”

確定了，這哥們兒是真的不喜歡原主。

可惡，好想知道原主造了什麼孽！

牧沐小心地看了陳黎幾眼，心中斟酌一番，最終還是默默閉上嘴，選擇不再給人添堵。

“請稍等。”陳黎結束了手部按摩，又給牧沐吹好了頭髮，轉頭走進了側面的雜物房，去準備足部護理的東西。

牧沐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感覺滑嫩了不止一個度。

再拿起旁邊的鏡子，鏡子裡的臉哪怕是在室內過度柔和的燈光下，也明顯看得出變白了幾分。

牧沐想到之前面護臉上糊的那一層又一層水乳精華，感到疑惑。

這麼明顯的變白，是不是因為臉被泡發了？

牧沐沉思片刻，秉持著科學嚴謹的思路，放下鏡子，抬手使勁搓了搓臉。

陳黎一回來，就看到牧沐揉麵團似的揉著自己的臉，腳步不由一頓。

牧沐沒發現他，又重新拿起鏡子看了看。

經過科學嚴謹的實驗，臉突然變白應該不是因為被泡發了，因為沒有搓出一層死皮來，所以大概率不是泡發了。

牧沐舉著鏡子左右看來看去。

柔和的暖光色燈光下，臉頰兩側垂落的發絲落下了陰影，讓他原本就很小的臉看起來更加精致了幾分。

牧沐撩了一下頭髮，晃了晃劉海，看著鏡子裡的漂亮妹妹，忍不住喜滋滋地笑了一下。

誒嘿。

好看！

陳黎︰“……”

陳黎抬手敲了敲門。

牧沐一驚，飛速放下了鏡子，轉頭看向了陳黎。

陳黎假裝什麼都沒看到，拎著桶和藥包走進來，握住牧沐在床沿晃蕩的腳。

今天的牧沐有些奇怪。

陳黎的印象裡，牧沐實在不是個好相處的客人——他甚至不能稱之為一個好人。

明明長得溫柔可親，講話也細聲細氣，看著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實際上任性到頭不說，還喜歡到處勾搭。

尤其葷素不忌，不管對方已婚未婚，他看上了就會直接下手。

他先前說牧沐行事自由，不過是在委婉表示牧沐其人道德底線相當之低罷了。

陳黎自己非常不幸，就是被牧沐看上的其中之一，沒少被糾纏。

但今天實在不一樣。

沒有對他說些勾勾纏纏的話，也沒有意圖騷擾他，還格外的聽話乖巧，甚至顯得……有幾分可愛？

是因為結婚了？

還是因為今天遇到了什麼事？

又或者是學會了新的套路？

陳黎猜測著，手上動作迅速利落。

牧沐意識到自己並不討這位陳先生喜歡之後就不再吭聲，房間裡就一直沉默到了牧沐的手裡鬧鈴響起來為止。

牧沐看了一眼鬧鈴，發現是下午六點半的做飯提醒。

牧沐看了一眼陳黎，問︰“還要多久？”

“半小時。”

牧沐︰“……啊。”

牧沐輕嘶一聲，想了想，還是點開了跟秦煜城的微信窗口。

原主和秦煜城之前黏黏糊糊的聊天記錄牧沐是沒眼看第二遍的，反正拿到結婚證那天開始，“牧沐”和秦煜城的聊天記錄就戛然而止了。

誰也沒搭理誰。

昨天秦煜城不回來吃飯也沒有告知牧沐一聲。

但作為溫柔善良的女孩子……

牧沐面無表情的敲出了今天來不及回去做飯的消息。

剛走到公司樓下的秦煜城︰？

[秦先生]︰在哪？

[沐]︰美容院，還需要半個小時。

美容院？

秦煜城倒是知道牧沐經常去的那家美容院在哪，他送牧沐去過幾次，只是從來都是送到門口就匆匆離開，甚至沒有露過一次面。

秦煜城想到這裡，把順手打出來的“行”字刪了，眯起眼來。

[秦先生]︰我去接你。

[秦先生]︰開車了嗎？

牧沐看著這兩條消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迷惑。

秦煜城不暗鯊他不錯了，怎麼可能這麼好心！

有詐！

牧沐瞬間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沐]︰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見他這個反應，秦煜城冷哼一聲，復製重申。

[秦先生]︰開車了嗎？

牧沐︰“……”

[沐]︰沒有。

秦煜城沒有再回復，攔了輛出租車，直奔亞米。

牧沐握著手機，有些緊張，小聲催促︰“能不能快點？”

開玩笑，這地方環境這麼曖昧，要是讓秦煜城進來看到了……

牧沐想起秦煜城之前遇到他跟柳高明一塊兒時那一臉“你小子綠我”的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臉。

他合理懷疑秦煜城現在看誰都會像綠帽。

陳黎抬眼︰“有急事？”

“也不是。”牧沐乾巴巴地，“我老……老公要來接我，我不想讓他多等。”

“哎呀，那可糟糕了。”陳黎無感情朗誦道，“易先生聽說你下午來，也說要過來呢，他平時都約七點的檔，習慣提前半小時到，現在應該已經快到了。”

“？”牧沐面露茫然，“啊？”

“易先生。”陳黎提醒，“易安寧。”

牧沐愣住。

牧沐瞪大了眼。

牧沐差點當場厥過去。

……我操！

你媽的！

是、是綠帽啊！

是正牌綠帽！

牧沐嚇得磕磕絆絆，話都說不囫圇︰“易、易安寧，他、他……來……？”

“嗯，你上一次說‘有緣再見的話就一起去喝杯咖啡’，他很中意你。”

牧沐如遭雷擊︰“中……”

陳黎抬眼︰“他有情，你有意，我牽了個線，你不高興嗎？”

……我可謝謝您了啊。

牧沐氣若遊絲︰“我……他……”

不！不行！

牧沐瞬間支稜起來，縮回了腳︰“不按了不按了！”

陳黎手中一空。

牧沐慌慌張張地擦乾腳穿上鞋︰“我現在就走了，麻煩幫我轉告易先生我對他沒有任何意思！”

他說完，拎起包和手機，扭頭就走。

開什麼玩笑？

現在不走，等著被秦煜城當場擊斃嗎？

同志，前方可是地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