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電子風暴是不能抵擋的災難,惹了多少禍,害了多少人。”
“只有在我們和你們知道,這才是能讓我們如願以償的寶貝。”
白大褂說:“你去看看電視,看看那些遇難者家屬的聯誼會,人們恨的不都是電子風暴嗎?就連我們向科學部申請的實驗經費,在明面上,也是要控制和驅逐電子風暴,造福人類……”
軍服男沉聲打斷他的話:“這些話,留著去你的科學部說。”
白大褂知道自己又一次說服了他,低著頭,露出滿意的笑。
“我這次來,是想提醒你,安全部的特別調查科盯上你了。”
軍服男冷聲說:“不知道是真是假……你那些在觀察的實驗體裡,可能有安全部的探員。”
“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麽發展的內線,可能是通過你手下的研究員,也可能是通過那些人外出放風的機會。”
“你那些實驗體裡面,那幾個軍方出身的,就算被改造過,也未必不能抵抗你那個系統。”
軍服男:“你也應該清楚,我們的事如果被安全部的人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白大褂臉上的肌肉微微一跳。
他的神色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波動,沉默了一陣,才又問:“消息準確嗎?”
“我們也不能肯定,只是提醒你一聲。”
軍服男皺緊眉:“差不多了就趕快銷毀,尤其那幾個還能保持自主意識的,你們的程序不是很強嗎?下手利索點……”
他們的聲音越壓越低,白大褂扶著眼鏡,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
……
再次回溯這段記憶,俞堂已經能清晰理解其中的一切潛台詞。
一旦莊域的試點成功,整個軍方就會迎來翻天覆地的改革。重新回到以作戰小組為基礎單位的戰鬥模式,強化戰術和協同配合,把指揮官的作用發揮到極限。
原本以機甲為核心、斥巨資打造重型武器型機甲、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培養機甲操作員的單兵作戰體系,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徹底不複存在。
既得利益者們不甘心這種事情發生,於是以和科學部聯合開展“AI化武器”和“仿生人計劃”相關研究作幌子,找上了溫邇的導師。
包括盛天成在內的這些人,暗中和溫邇的導師合作,故意尖刀小組保護研究團隊,趁機制造了一場“意外”,讓莊域的所有戰友和部下消失在了電子風暴裡。
“這些人忙著內鬥,忙著守住自己的利益,忙著清除異己。”
俞堂說:“他們沒想到,上一場戰爭才過去十年,竟然就爆發了遠超之前任何一次規模的蟲潮入侵。”
展琛沒有立刻開口,安靜地聽著他說。
“連溫邇也只是他們這場計劃裡的一枚棋子。”
俞堂聯系起所有前因後果:“溫邇的導師應該並不滿意他……他太偏執了,他生活在自己的幻覺裡,他對電子風暴的全部狂熱,都隻來自於蒲影的那道影子。”
“他的導師野心更強,也更瘋狂,這是場天衣無縫的合作。”
“每一方都在合作裡各取所需,那些守舊派鞏固了自己的利益,溫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地位和實驗條件,他的導師得到了最完美的實驗體。”
“瘋狂、野心和貪婪勾結在一起,折斷了他們自己最鋒利的尖刀。這把刀遇到過最凶悍的蟲潮,經歷過最艱難的戰鬥,誰也沒想到,把他們折斷的力量來自他們身後,來自他們豁出命保護的部分。”
“……然後,整個聯盟被卷入了曠日持久的鏖戰。”
“缺失了最尖銳的那一部分,缺失了本該就位的中堅革新力量,聯盟的軍隊擋不住蟲族。”
俞堂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他的聲音透過機械音的變化,依然藏不住的隱隱發啞:“這顆星球……這一整個星系,都會在戰爭裡被毫無懸念地徹底拖垮,人類會走向末路,在滅亡的路上,回看這一段的時候,他們——”
“小光團。”展琛說。
俞堂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有些慶幸自己被裝在了機甲裡,冰冷堅硬的鐵殼能掩去很多細節,如果是原本的身體,他未必能說得出這些話。
可接下去的話,他也已經說不出了。
……
那天晚上,他最終沒有再去找展琛。
他已經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那個白大褂說的話,他已經能聽懂不少。
他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麽多人掉進了電子風暴。
他的確住在電子風暴裡,但電子風暴的范圍實在太大了,他自己要完整繞一圈,也需要很久,偶爾還會因為記不清地形在裡面迷路。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個禍害。
他顧不上再回去找展琛,他去看了白大褂口中的“電視”,第一次接觸到了除開展琛之外的世界裡,人們對電子風暴不加掩飾的憎惡和痛恨。
他一點也不覺得那些人罵錯了。
在遇到展琛之前,他的確不能理解人類的感情。
但展琛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他已經能聽懂展琛給他念的那些故事、陪他看的那些電影,能體會到屬於人類的喜怒哀樂。
他已經能夠理解人類的痛苦。
他看見了被長輩領著出席父母葬禮,神色茫然的少年。看見了站在功勳牆前,一遍又一遍反覆擦拭兒子照片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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