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讓他耗盡了力氣,情緒過於激動,他只能雙手撐在案上,發出幾聲咳嗽,重重地喘著氣。
郅玄留心觀察,發現西原侯的一條手臂正微微發抖,顯然,他的舊傷又開始痛了。
西原侯的直覺極其敏銳,郅玄來不及收回目光,就被抓個正著。
清楚看到西原侯眼中的凶光,郅玄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脊背發涼。強忍住沒有低頭,強迫自己和西原侯對視。
他不能說完全了解西原侯,但他了解人性。
如果這個時候避開視線,很可能讓對方陷入暴怒。
四目相對,郅玄的汗出得更急,沿著他的脖頸流下,浸入衣領。
西原侯深深地看著他,忽然歎息一聲,挽起自己的衣袖。
映入郅玄眼簾的,是一條因骨折變形的手臂。兩條醜陋的疤痕沿著肘彎處攀爬,一直延伸到肩頭。疤痕形狀很不規則,很難斷定是由什麽武器造成。
西原侯無心為他解惑,隻道:“看清楚了嗎?”
“君上……”郅玄嗓子發乾。
“若你為國君,可會如我?”
郅玄的心在狂跳。
今天的一切都太不合理,眼前的西原侯簡直像換了一個人,和他之前了解的截然不同。
“莫要想著搪塞。”西原侯放下衣袖,遮住隱隱作痛的手臂。起身繞過桌案,站定在郅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沉聲道,“若你為國君,可會如我?”
“不會。”這一次,郅玄沒有逃避,直視西原侯,給出對方答案。
“善!”西原侯再次大笑,“狡詐如狐,果然如你大父。”
西原侯轉過身,郅玄身上壓力頓減。看著對方的背影,很想問一句:說自己的親爹狡猾真的好嗎?若是上代西原侯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想要掀開棺材板?
看著重新落座的西原侯,郅玄壓下疑問,迅速打起精神。
演戲也好,真意也罷,今天的事處處透出不尋常。但也能看出一點,西原侯在試圖修複和他之間的關系。
該怎麽說?
多年和氏族鬥智鬥勇,果然能屈能伸。
經過之前的談話,父子倆表面關系緩和。事實如何,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時間不早,該說的已經說完,郅玄起身告退。
西原侯叫住他,留下在府內用膳。
“此去封地,必數年不得見。”西原侯感歎道。
郅玄並不當真,卻也從善如流,謝過西原侯,留下一同用膳。
席上十分豐盛,有炙烤的鹿肉,也有燉煮的牛肉和羊肉。此外,還有一些郅玄沒見過的野物。
西原侯告知他,是虎肉和鼉,也就是鱷魚肉。
“鼉產於東南,國內少見。”西原侯很喜歡鼉肉,一口氣吃光滿滿一鼎。
郅玄夾起一塊鼉肉,一邊嚼一邊想這口會判幾年。咽下去後,又夾起鼎中的虎肉,想起之前吃過的鰉魚和北安國宴上的珍禽,不出意外地話,他能把牢底坐穿。
飯後,西原侯道郅玄戍邊不易,又送他十名婢女,各個年輕貌美,聲如黃鶯,腰肢柔軟,看樣子就是十分擅長歌舞。
“謝君上賞賜。”
人送到面前,郅玄自然不能拒絕。
西原侯對他的識趣十分滿意,父子倆心照不宣,再未提起氏族和新軍之事。
離開國君府,郅玄一路想著心事。牛車後跟著國君賜給他的婢女,一路上香風陣陣,如花朵盛放,引得路旁行人駐足。
到家之後,郅玄召來府令,命他將人帶下去安置。
“不要讓她們隨便走動。”郅玄道。
“諾!”
府令嚴肅表情,看起來頗有幾分駭人。
少女們初來乍到,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實實跟著府令下去,暫時安頓下來。
接下來幾天,郅玄陸續收到氏族來信,主要是詢問新軍之事,同時也在試探他和西原侯目前的關系。
上一次朝會,因為建立新軍之事,父子倆意見相左,雖未撕破臉,關系也變得緊張。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西原侯和公子玄不睦。對氏族來說,這算不上一件壞事。父子倆不和,反倒對卿大夫們有利,新軍的建成就是實例。
冷淡一段時日之後,西原侯突然召見郅玄,目的為何,眾人不免猜測。
若父子倆重歸於好,亦或從最開始就是一場戲,他們送出的資源,郅玄可就不是那麽好拿了。
看出氏族們的擔心,郅玄終於弄清了西原侯的意圖。
原來又是一個大坑!
“還是沒經驗。”郅玄放下竹簡,捏了捏額角,歎息一聲。
他本以為自己看穿了西原侯的企圖,結果沒想到,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幌子,最終目的還是要在他和氏族之間埋釘子。
甭管兩人當面說了什麽,只要他被召見,傳出父子倆相談甚歡的話,必然會引來猜測。
說兩人關系不好?
不好會留他吃飯,還送他十個美人?
百口莫辯!
想到這裡,郅玄不禁咬牙,握拳敲在桌上。
渣爹,妥妥地渣爹!
坑起兒子來半點不見手軟!
奈何圈套踩進去,如今後悔也沒用。費了一番腦筋,郅玄才寫好回信,交代府令立刻派人送出去。
收信人是否相信他的說辭,不是他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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