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麻布塞進嘴裡,縣大夫沒法出聲,只能怒視府令,雙眼噴火。
一行人走後,府內的仆人均被看管起來,不許他們隨意喧嘩,更不許一人出府。縣大夫的家人惴惴不安,但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
馬車穿過城內,很快來到郅玄居處。
和之前一樣,縣大夫又被架下馬車,直至見到郅玄,嘴裡的麻布才被允許取下。
室內點著十多盞銅燈,卻沒有半絲煙氣。
木製地板上鋪著獸皮,一具桌案靠牆擺放,上面堆積小山般的竹簡。另有部分竹簡堆在地上,分明是剛剛看過。
郅玄坐在案旁,身上的衣飾已經換過,頭髮猶帶著幾分水汽。
府令將縣大夫帶到,又將幾隻木箱抬到室內,恭聲稟報抓人的經過。縣大夫正坐在地,遇到郅玄看過來,目光不閃不避,卻無半點挑釁,同初見時判若兩人。
郅玄放下竹簡,揮退侍人,隻留縣大夫和府令在室內。
“說吧,你為何如此。”
聽到這句話,縣大夫神情微變,沒有出聲,從身上取出五把鑰匙,恭敬呈於郅玄。
“臣請公子過目。”
郅玄示意府令打開木箱,箱中裝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絹布和竹簡。部分絹布年代久遠,顏色已經泛黃。
府令取出幾張,確認沒有問題才遞給郅玄。
郅玄當面展開,發現這些都是信件,內容大同小異,寫信人卻十分特別,大都是國君派遣的屬官。
“這就是原因?”郅玄放下絹布,再次問道。
縣大夫深吸一口氣,伏身在地,沉聲道:“公子,臣有負梁夫人所托,臣有罪!”
“起來。”郅玄起身繞過桌案,走到縣大夫跟前,道,“我知你為東梁國人,三代之前曾為梁氏,其後別出。這些年來,你代我治理封地,始終兢兢業業,賦稅未差毫厘。前有會獵,後有安置甲士奴隸,你也行事妥當,實為忠心。”
說到這裡,郅玄停頓片刻,才繼續道:“白日見你所為,我確有怒氣,也曾疑你。但你太過刻意,似故意示於眾人。我疑有隱情,故命府令將你帶來。”
一番話說完,郅玄彎下腰,托起縣大夫雙臂,歎息一聲;“君可誠實以告?”
縣大夫被郅玄扶起,堅持再拜,才開口說道:“公子明察!”
原來,縣大夫之前的表現的確是故意,為的就是給別人看,也為讓郅玄抓捕自己。
西原侯派人掌管郅地多年,就算撤走,豈會不留後手?
郅玄之前想得沒錯,西原侯的確有意催生縣大夫的野心,但這不是唯一。凡梁夫人留下的人手,或多或少,都曾遇到類似的情況。
他們中的部分死於非命,部分虛與委蛇,部分索性改弦易轍轉投了西原侯。
自梁夫人去世,縣大夫一直代掌郅地。十幾年間,既遇到過誘惑,也經歷過刀劍。
起初,他對來人來信不假辭色,直至聽到消息,幾名媵妾全部身死,公子玄再無庇護,他才猛然間醒悟,西原侯究竟要做什麽。
身邊可信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能說真話的已經寥寥無幾,連家中都變得不安寧,縣大夫終於明白,他不能再強硬下去,他必須活著。
他身上有梁氏血脈,除非犯大錯,西原侯也不能在明面上處置他。
只有他活著,只有他還是郅地縣大夫,才能保證封地安穩,才能讓身在西都城的公子玄有一線微弱的保障。
“十年間,臣為保命屢行錯事。今公子長成,聰明勇武,臣不負梁夫人所托,死而無憾!”
縣大夫看著郅玄,仿佛透過他看到早逝的梁夫人。
“箱中有名單,是臣多年搜集,均為不忠之人。然其面上不顯,一旦殺之,恐令余者寒心。公子初就封,臣對公子不敬,公子當誅臣!”
“臣死之日,廣告罪狀,這些人俱為臣之同謀,殺之理所應當。此一來,郅地肅清,不忠者膽寒,忠者歸心!”
話落,縣大夫再次伏身在地。
府令看著縣大夫,心中動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
郅玄沒出聲,良久才道:“我不會殺你。”
“公子,行大事者不可仁柔寡斷!”縣大夫道。
“非是如此。”郅玄認真道,“遇當殺之人,我不會手軟。但你不該死,至少不該為這些人陪葬。”
郅玄拋出一份名單,並非縣大夫所寫,而是出自范緒之手。
兩份名單並非完全重合,卻有九成一樣。在離開西都城前,范緒不只送給他可用人才,還給了他另一份禮物,就是這份名單。
有了這份名單,更證實縣大夫所言句句屬實。一個願意為忠誠燃盡生命之人不該死,更不該死得這般沒有價值。
縣大夫看著兩份名單,聽到郅玄的話,一時間百感交集。
郅玄見他不起身,索性坐到他對面,道:“我初至封地,正是用人之際。你既同其輩周旋多年,當知我如今處境。”
“公子,臣……”
“別說話,聽我說。”郅玄打斷縣大夫,繼續道,“國君賜我三地,所需屬官甚多,我身邊可信之人卻不多。郅地有你在,方有如今局面。豐、涼二地情況如何實是難料,你可願助我?”
“公子如不殺我,恐會被他人看輕。”縣大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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