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風行覺得自己的靈魂先與身體先活過來了。

他雖然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感官度， 但是他的靈魂明顯比從前鮮活了，十一月的深夜裡，樹木蔥鬱， 月光清亮，路燈下兩個人的身影都被拉的老長。陸馳牽著他往家裡跑， 他被帶的踉踉蹌蹌的，忍不住笑。

小愛忍不住喊︰“這就是戀愛的樣子啊。”

“感覺還可以。”謝風行說。

“接下來我是不是要自動屏蔽了？”小愛說。

進了家門以後， 陸馳索性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謝風行有一米八多，雖然還是少年的骨感，但個頭在那擺著，並不輕，陸馳也是勁瘦的體型， 不算寬厚， 但他還是可以單手就能將謝風行抱起來， 臂力驚人。

誰知兩人剛到了二樓準備進臥室，就撞上了對門出來的陸文枝。

陸馳僵了一下，趕緊將謝風行放下，陸文枝吃驚地看著他們倆︰“我……我渴了， 下去喝點水。”

說完陸文枝趕緊晃了晃手裡的水杯，趕緊從他們身邊跑下去了。

陸馳回頭看了一眼，又去看謝風行 ， 見謝風行的臉都紅了。

他還真很少看見謝風行臉紅。

兩人進了臥室，陸馳說︰“你也會臉紅。”

謝風行沒說話， 陸馳卻似乎高興的很， 猛地一彎腰， 就又將他抄了起來，直接扛到了床上。

一倒在床上， 他就直接拱謝風行，謝風行扒住他的頭，說︰“手機好像在響。”

陸馳不理，謝風行就伸出手來，將在床頭桌上充電的手機拿了過來，看了一眼上頭的來電，他就用手推了一下陸馳的額頭。

陸馳紅著嘴唇抬起頭，謝風行說︰“我家裡打過來的。”

陸馳一聽，這才起身。

電話是陳叔打過來的。

電話一接通，他就聽見陳叔頗有些焦急的聲音說︰“小風麼，你趕緊回來一趟吧，家裡出事了。”

“怎麼了？”他問。

“剛你大哥回來了，跟老爺子也不知道在書房裡聊了什麼，老爺子就突然暈過去了，剛醫生已經來了，你也趕緊回來一趟吧，我怕有什麼萬一，你最好也在比較好。”

謝風行“嗯”了一聲，放下手機從床上下來了。陸馳問︰“怎麼了，誰的電話？”

“陳叔打過來的，說我爸暈過去了，讓我回去一趟。”

“我陪你去，我去開車。”

兩人從臥室出來，又撞見了剛喝完水上來的陸文枝。

陸文枝這一次小臉頓時變得通紅，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你們……出去？”

謝風行“嗯”了一聲，陸馳則說︰“平時也都睡這麼晚麼？”

陸文枝看著他們倆急匆匆下樓去，神色似乎有些匆忙。

他們倆大半夜的要去哪啊。

酒店麼？

家裡……是覺得她在對門住著，不太方便麼？

陸文枝考慮搬走了。

人家剛戀愛的小兩口肯定是想有個獨立空間的，她懂。

謝風行和陸馳趕到謝家的時候，就見謝家院子裡停了好幾輛車。陳叔已經在院子裡等著了。

“現在什麼情況？”陸馳問。

陳叔說︰“醫生還在檢查。”

陸馳回頭看了一眼謝風行，伸出手撫住謝風行的後背，他們進了客廳，就看見了謝維在一樓主臥門口站著，神色極為嚴肅。

他看見陸馳和謝風行，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麼，謝風行也沒有理他，直接就進房間裡去了。

老爺子閉著眼楮躺在床上，胸膛起伏明顯，謝風行微松了一口氣，問醫生︰“我爸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事，就是得注意以後不能再這麼激動了，老年人大喜大悲還是比較危險的，加上老爺子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太好，更要謹慎注意。”

說話的是他們的家庭醫生，見了謝風行也絲毫不驚訝，他又看了一眼謝風行身後的帥哥，那帥哥劍眉星目，長的十分英挺。

醫生給謝老爺子掛上了點滴，謝老爺子幽幽醒來，看見謝風行，便伸手去招他︰“小風……”

謝風行其實跟謝老爺子並不親近，可看到他這語氣模樣，心下也有些軟了，就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謝老爺子又看向陸馳，語氣更為活躍︰“小陸也來了。”

“您好點了麼？”陸馳問。

謝老爺子說︰“頭還是暈。”

說著他就又看見了旁邊的謝維。神色頓時一沉︰“你怎麼還在這兒，是不是看著我死了你才安心？！”

陳叔悄悄拉了一下謝維的胳膊︰“要不你先走吧，等老爺子氣消了再說。”

“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謝老爺子說，“喂不熟的白眼狼！”

謝維神色沒有任何波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和謝風行，陸馳三個，最後眼楮定在謝風行身上︰“小風，我想跟你聊一下，行麼？”

謝風行起身︰“我們到書房說。”

他說著就率先朝書房走去，謝維緊隨其後，忽然看到了謝風行後頸上的吻痕。

他眸子一黯，薄唇就抿了起來。

老爺子的書房格局完全改了，謝風行對這個書房不是太熟悉，他能看到的最大改變就是原來放櫃子的地方，如今放了他為老爺子生日宴會畫的那個巨幅岩彩。

謝維對這個書房的每一個角落都很熟悉，原來靠牆的櫃子上，擺滿了他從小到大得的獎狀，獎杯，證書，如今全都被挪走了，這個原本承載了他許多回憶的書房，如今已經完全割除了他的痕跡，放眼望去，全都是謝風行的。

謝風行的畫作，謝風行和老爺子的合影，還是謝風行在南城站拿下的冠軍獎杯。

他微微垂下眼，再抬起來，就見謝風行直直地看著他。

“說吧。”謝風行說。

“我聽說，你不打算接手謝氏的企業？”謝維說。

謝風行“嗯”了一聲，反問︰“看來你想？”

謝維神色微動︰“老爺子說他打算將謝氏都交給陸馳。”

謝風行說︰“你因為這個跟他吵架？”

“我不是跟他吵架，”謝維說，“我只是想不通，他為什麼寧願選一個外人，也不選我，只因為陸馳現在跟你關系密切？你們的關系到那一步了？”

謝維神色凝重的厲害︰“這樣說，你可能覺得我在覬覦謝家的財產，但他但凡從公司裡任意提拔一個有能力的高層上來，我都沒有二話。他這樣做……”謝維沉默了一會，說，“叫我怎麼能甘心。”

“你的不甘心我能理解，老爺子這麼做的確有點沖動，”謝風行淡淡地說，“但我覺得既然選擇離開謝氏單乾，謝氏誰接班就跟你沒有關系了。你的不甘和委屈雖然是人之常情，卻也是自尋煩惱。況且老爺子身體不好，你也知道，他找陸馳接班，也不是一兩年就會實現的事，你這麼大動肝火，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該慶幸今天老爺子有驚無險，不然你也完了。”

謝風行幾乎沒什麼表情，聲音更是冷淡。謝維聽了他這番話，脊背隱隱發涼。

“真的一點情分都沒有了麼？”謝維問，“你，和老爺子，如今對我還不如個陌生人。”

他固然有私心，想著能夠接班謝氏，可他之前的計劃裡，他成功以後就會踏踏實實過日子，好好照顧謝老爺子，好好照顧謝風行，他從沒有想過不管他們，也從沒有想過奪走這一切，他只是希望自己擺脫隨時被拋棄的養子的陰影和自卑心，踏踏實實地做謝氏的大公子！

他是有父子情，兄弟義的啊！

謝風行看了看謝維，感覺謝維都要哭出來了。

那雙眼楮那麼深情，又那麼委屈，還帶了點憤怒。

他如果還有從前的回憶，或許真的會動容。

但他沒有。

他看謝維，的確如在看一個陌生人，還是印象不太好的陌生人。

“公司是老爺子的，不管是你還是我，都不應該有這公司應該屬於我這種念頭。有意見你可以提，但今天這種狀況，希望不要再發生。如果你如你所說的，對我們還有情分。”

謝風行說完就要出去，謝維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楮已經濕了，兩人四目相對，那雙他最熟悉不過的褐紅色的眸子，如今平淡無波，謝風行不再是從前那個依賴他的弟弟，卻也不恨他，不厭煩他。

他在他心裡再沒有一點分量。

他壓抑多年的感情，在這一刻崩潰，謝風行要走，他只是抓著不肯松開，淚水從他的眼裡湧出來，他的表情終於失控。他松開了謝風行，蹲在地上捂住了臉，哽咽起來。

謝風行靜默了一會，轉身就出去了。

陳叔頗有些凝重地看著他，然後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進書房裡去了。

謝風行去了謝老爺子的臥室，謝老爺子見他進來，便問說︰“那個白眼狼都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謝風行說。

“你不要聽他的，他想要我們謝家的財產，門兒都沒有，公司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老爺子咳嗽了兩聲，神色還有些激動，“我就是要讓他不甘心，讓他生氣！”

“公司的事，你的確可以再考慮一下，如今陸馳剛接了速奔，忙的腳不沾地。”謝風行說。

陸馳在旁邊也附和了一下。

謝老爺子說︰“我這身子骨，還能撐兩年，死不了。”

還挺倔。

陸馳覺得這時候他不該在這裡，就說︰“我去看看謝維。”

他剛打開房門，就聽見了謝維的哭聲。

哭的還很大聲，好像完全崩潰了一樣。

就連謝老爺子都愣了一下，大概沒想謝維會這樣哭。

從小到大，他就沒見謝維這麼哭過，謝維這人一向能忍。他神色略有些嚴肅，說︰“哭給誰聽，趕緊叫他滾！”

謝風行說︰“你對他真的一點情分都沒了？”

謝老爺子沉默了一會，說︰“他這人好強，有私心，這些我都知道，也都能接受，他前幾年為了在公司站穩腳跟，就暗戳戳搞一些小動作，我想著公司早晚都要交給他，就沒計較。如今外人都說我對他夠無情的，可是想當初，我對他不比對自己親生兒子差，我這一輩子的心血，都打算交給他了！他搞什麼小動作都可以，但是他不該謀害你，這就觸犯了我的底線，別說他，就是你，如果為了自身利益去害他，我也不會認你這個兒子！”

謝風行一直覺得謝老爺子自私自利，沒想到在這方而三觀倒是正的很。

他語氣放緩了一些，說︰“行了，還輸著液，別再氣暈過去了。”

“我裝的，”謝老爺子說，“也沒真暈。”

“你裝的？”

“我血壓真高了，也真頭暈。”謝老爺子說，“這不效果也很好，你和陸馳都來了，謝維那小子也嚇哭了。如今生生把我氣暈，看他以後怎麼還好意思登這個家門。”

謝風行又和老爺子聊了一會，從臥室出來，遇見陸馳，陸馳說︰“已經走了。”

他看了看謝風行，說︰“我看他哭的是真傷心。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

大概他真有傷心事吧，不知道是為了親情，還是為了別的。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們倆打算在謝家大宅住一晚上。

他們睡的還是謝風行以前的臥室，陸馳將他的房間邊邊角角都看了一遍，他還看見了謝風行的母親。

“跟你一樣漂亮。”陸馳說。

謝風行看著照片上的女人，心情反而有些陰鬱。

他都不記得了，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陸馳還看到一本相冊，拿過來翻了一下，他發現謝風行和謝維的合照最多，是其他所有人總和的好幾倍，從戴紅領巾到謝維大學畢業穿學士服的合照，兄弟倆感情似乎親密的很。

“你們以前感情這麼好。”陸馳說，“你現在和他幾乎不聯系，加上之前小川一直說你這位大哥有多壞，我還以為你們兄弟倆感情很一般。”

像他和陸奔那種。

謝風行將那相冊拿過來，坐在床上翻看。

他再一次覺得自己像是個行屍走肉。

冷冰冰的，連個正常人都算不上。

他這房間的暖氣剛開，溫度還沒上來，有些冷，他手腳都是冰的。

可是相比較身體，他的靈魂更冷。

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來處，心總是空的，填不滿。

陸馳往他身邊一躺，半攬著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同他一起看手裡的相冊，謝風行蹭了蹭他溫熱的臉頰，伸手攬住了陸馳的脖子。身體一動，相冊就合上了，從被子上滑落下去，陸馳攬住他，就見謝風行抱住了他。

“怎麼了？”

他感覺謝風行的情緒有點低落。

“有點冷。”謝風行說。

陸馳就整個抱住他，還是八爪魚那種抱法，夾住了他的腿，低聲問︰“暖和點了麼？”“不夠，想不隔著衣服。”謝風行說。

陸馳一聽，整個人就刺啦一下要冒煙，他就除去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去除謝風行的衣服，謝風行躺在灰色的床上，被他一層一層揭開，最後像是油畫裡的初生嬰兒，躺在他而前。

美的令人驚心。

他就抱了上去，皮膚貼，合在一起，從頭到腳，謝風行發出滿，足的嘆息，心頭冰涼的空洞，仿佛被這暖意給填，滿了。

陳叔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謝老爺子喜歡暖融融的房間，可是冬天暖氣開的太足，房間就會乾，除了給空氣加濕，謝老爺子還喜歡睡覺的時候把窗戶開一條縫，讓空氣流通起來。

“他們倆都睡下了？”謝老爺子問。

陳叔點頭︰“睡了。”

“陸馳呢，沒睡客房？”

陳叔說︰“他倒是問了要不要睡客房，不過我看也是做做樣子。”

謝老爺子表情有點怪，像是高興，又像是心痛，最後自我安慰說︰“這樣也好。”

不過希望他們倆今天晚上能安安分分的，不要瞎搞。

陳叔怎麼能不懂謝老爺子的心理呢。

他雖然說是接受了謝風行的性取向，對陸馳這個女婿也很滿意，但當父親的，真到了這一天，見到他們一起睡這件事，多少還是會覺得不舒坦。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的。

別說謝老爺子，就是他，都有點心痛的感覺。

他又想到了謝維，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覺得謝維搬出去還真是好事，不然不得發瘋。

安頓好謝老爺子以後，陳叔按往常習慣，又繞著院子巡邏了一圈，他站在院子裡朝樓上看，就見謝風行的房間窗戶上，冒著一點微弱的金黃的光，在這寒冷的冬夜裡，那樣暖。

謝風行終於全都暖了起來。陸馳在他旁邊側躺著。

謝風行微微蹙起眉頭。

他的眉毛形狀很秀氣，似乎一直都在繃緊的狀態，然後又慢慢舒展開。陸馳仔細看著他的臉，將他的所有神情都盡收眼底，他看到謝風行鬢角有汗水滴下來，便湊上去親去了，謝風行的汗水便沾濕了他的嘴唇。

謝風行一隻手微微抵著他的手腕，一會按住他，一會又松開。

“寶寶真棒。”陸馳誇。

“不要亂叫。”謝風行說。

“你本來就是我的寶寶，我的心肝寶。”陸馳最會說這種痞裡痞氣的情話了。

謝風行索性不再理他。

他覺得陸馳很有可能會說出更過分的話，他在這方而無師自通。

陸馳輕笑出聲，在燈光下看自己右手的三根手指。

他的手指很長，從初中的時候就不斷有人誇他的手好看，後來他去當兵，天天訓練，握過槍的手不再白皙，骨節也變得壯了一些，好在整個手夠大，手指夠長，所以整體還是好看的。

現在更好看。

謝風行按下他的手，不讓他再看。

陸馳說︰“怎麼了，我看我自己的手指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