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飯吧。”白洋把筷子遞給屈南。
“謝了。”屈南接過筷子,卻沒有掰開。他看著面前這份盒飯,手腕沉得要命,怎麼都抬不起來。
“南哥,先吃飯。”陶文昌踫了踫他肩膀。短短半個小時,體院已經傳遍,屈南有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父親,他是屈向北的弟弟。連一向自詡情商超過的陶文昌都沒轍了,這事沒法辦。
好在南哥的情商也不低,還有極高的自控能力,陶文昌倒是不擔心他崩潰。
“我沒事,你們別這麼擔心我。”屈南笑著看了看他們,“我真沒事。”
“真的?”陳雙試圖從他的微表情中分析出什麼來,“你要是心裡難受可以哭。”
“我不難受,再說這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再怎麼難受也是過去的事。”屈南夾了一塊西藍花,“你們別這麼看著我,怪別扭的。”
說完,他低下頭繼續吃飯,只是視線往下時,看到了脖子上的項鏈。
金色的幸運幣大小的圓盤。
後面的字是小時候的自己刻上去的。
自從哥哥走後,除了他的照片、獎杯和獎牌,其余的東西一律燒走了,化成散去的青煙,連一件衣服都沒留下。可這條項鏈,是自己5歲生日那天,他親自給自己戴上的。
“小南,你要好好長大,要天天開心。”
現在屈南理解了,哥哥是在和自己告別。
他抓住這點告別的紀念,遲遲不肯撒手。
到了下午,屈南照常去訓練,就當作無事發生。可是無論走到哪裡,注視的目光就跟隨到哪裡,如影隨形。陳雙陪著自己,甚至還翹了下午的文化課,可是更令屈南沒想到的是,到了晚上,他竟然收到了陸水的微信。
神奇的水生動物︰小虎鯨在水面探頭疑惑jpg
屈南剛剛回宿舍,看著手機就笑了。陳雙一定是把這件事告訴了陸水,他們兩兄弟無話不談。
“我沒事,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哥,還有北哥的身體。”屈南用語音給他回復過去,半分鐘,又收到了表情包。
神奇的水生動物︰小水獺躲在牆後偷偷探頭觀察jpg
行吧,從小虎鯨變成了小水獺,屈南知道這是四水的關心方式,看來在他的心裡,自己不僅僅是北哥的身體。
“謝謝。”屈南特別想逗他,“那我12月份可以去看你的比賽麼?你是不是和你隊長一起?”
神奇的水生動物︰小虎鯨露出尖牙眼神犀利jpg
還是不讓自己去,笑死。但是能收到這份善意,對屈南來說至關重要,他一直以為陸水沒有接受自己,看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成為了可以站在他哥哥身邊的那個人。
手機還沒放下,黃俊又敲響了宿舍門。“我能進來嗎?”
“您是教練,進我宿舍不用敲門。”屈南從椅子上站起來。
“還是敲敲門吧,萬一你躲屋裡偷偷哭呢。”黃俊走進宿舍,先在屋裡轉了一圈,“衛生還行,比我們上大學住宿的時候乾淨多了。”
“白洋他天天逼我們擦地,他說學生會長的屋子必須最乾淨。”屈南笑了笑。
“他啊?那小子將來可了不得,有志氣,走正路能平步青雲。”黃俊走到屈南面前來,“你怎麼樣了?還好吧?”
屈南就知道他要問自己。“挺好的,我沒事。我又不是小孩子,情緒調整很快。”
“嗯,你能這麼想就好,所有的影響都是暫時的,都會過去。”黃俊看著他的臉,和他哥哥不像,但是性格倒是學了個一模一樣,“向北他……”
屈南緩緩地抬起了臉。
黃俊一下收住了,沒再開口。
“沒事,您說。”屈南笑著說。
“向北的事,我們都很遺憾,也很難過。只是過去太久了,你和你爸爸都該放下。我知道你怎麼想,你怕別人都忘了他。”黃俊呼了口氣,“我不會,我永遠記得你哥哥的樣子。你不用模仿他,你就是你。好好跳,好好比賽,其余的事別亂想了。”
屈南的嘴角動了動,點頭的幅度很小。
等黃俊走後,屈南自己想了很久。他把項鏈摘下來,放在掌心認真觀察。時間讓它變色,卻沒有改變它的形狀,不管自己換了多少條鏈子,只要能不摘下來,他就不摘。
現在,屈南將它放在右邊的抽屜裡,將抽屜合上,閉上眼,做了幾次深呼吸。
“呦,這不是屈南嘛。”顧文寧推開了宿舍的門,臉上的笑容都要藏不住,“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怎麼沒回去啊?你爸都來找你了。”
屈南睜開了眼楮,只是看著自己的抽屜。
“哦,也不對,你爸是來找你哥的,不是找你來。”顧文寧狀似無意地說,“真想不到啊,你還有個哥哥,怪不得學校的老師都那麼偏心你,原來都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屈向北,原來你們是一家人。”
屈南的臉轉了過來。
顧文寧根本不怕,或者說,他倒是希望屈南現在動手,他一動手就等著禁賽吧。“怎麼?我說錯了嗎?鬧了半天,我們拜的名人牆裡有你哥,誒,你每次拜的時候都是什麼心情啊?是不是特別想超越他?可惜啊,到現在你都不行。”
屈南扶著桌面站了起來。
“是不是想打架?來啊,我不還手。”顧文寧繼續激他的火,也算狠狠報復,終於讓自己找到一個機會狠狠踩屈南一腳,“不過你哥到底去哪兒了啊?為什麼不跳了?出什麼事了嗎?還有,你爸看起來不像很正常啊,我要是你,現在就收拾東西回家看著他。”
屈南朝著顧文寧走了過去。
顧文寧就這麼看著屈南走到了面前,既沒有躲開,也沒有挪開視線。“屈南,我經常覺得你特別假,有時候也覺得你不正常。現在看完你爸,我有個疑問……”
屈南完全走到了他面前。
“你家沒有什麼遺傳的精神病吧?”顧文寧問。
兩人一樣高,完全平視。
屈南看了顧文寧挺長時間,分秒在他耳邊流逝,感知變得遲鈍,以至於他分辨不出究竟看了多久。
“文寧。”但等到這個狀態結束,屈南竟然又笑了出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得很輕,“你跳不過陳雙了,是你不想麼?”
顧文寧的眉梢抖了一下。
“你沒通過資格賽,去不了全國大賽,怎麼,是你還沒用盡全力有所保留麼?”屈南繼續問。
顧文寧的臉色剎那變白,這件事才是真正戳他心窩的。
“你現在已經21歲了,連學校的圈子都沒跳出去,是你不喜歡跳出舒適圈去外面看看麼?”屈南接連三問。
顧文寧噎得啞口無言。
等問完之後,屈南也沒準備聽到答案,轉過去收拾東西,保持鎮定,自己才不會上他的當。
這一夜,屈南都沒怎麼睡,身體裡漸行漸遠的感觸讓他時不時驚醒。可是等到他再閉上眼,就只會夢見小時候。
一個人最想回去的階段,總是最難以忘懷。那時候自己有一個強大的冠軍哥哥,有一個正常健談的教練父親,有一個快樂活躍的漂亮媽媽,還有一個桃李滿天下的姥爺。
自己什麼都有了,坐在小板凳上看姥爺和爸爸一起訓練哥哥,就能看上一整天。哥哥很能跳,總能讓大人那麼高興。
再醒來,晨練時陳雙掛著黑眼圈跑向自己,也是一夜沒睡好。
“你怎麼樣?”陳雙的嗓子都啞了。
“沒事啊。”屈南摸了摸他的領口,“你別這麼擔心我。”
“我肯定擔心你啊,你是我男朋友。”陳雙緊跟著他,生怕他想不開,“姓顧的有沒有欺負你?”
“他?他……我不理他就是了,反正我一直說不過他,也打不過他。他好可怕。”屈南掛著淡淡的笑,“走吧,去訓練。”
陳雙欲言又止了一瞬,最後快步跟上了他。別人怎麼想的他不知道,陳雙只是覺得屈南看上去根本就不好,他不可能沒事。
7月初的賽事迫在眉睫,整體訓練強度偏向溫和,屈南兩□□替踩地,調整心態,完成每一步的慢跑熱身。有時候,他也分不清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是一場競技體育,殘酷性時時刻刻冒出來,讓他不敢往前。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贏,還是不敢贏。他在霧裡,只能追尋著前面的背影。背影起跳的時候他就跳,背影沒了,他就停下。
周圍的關注一直沒散,可能都是想過來問問。屈南等待著他們開口,終於,程丹成為了第一個忍不住的。
“南哥。”程丹是被二隊的人推出來的,猶猶豫豫走過來,“你沒事吧?”
“沒事啊。”屈南轉身還和二隊的人招了招手,“和大家說我沒事,不用那麼緊張。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我。”
“那就太好了。”程丹松了一口氣,“南哥你能這麼想就太好了,我們都怕你出事,可是誰也不敢過來。”
“我能出什麼事?”屈南整理了一下腕帶,“你們別把我想的那麼脆。”
“嗯,現在我們知道了,南哥你真強大。”程丹羨慕地看著他,自己也有個哥哥,雖然是個愛畫如命的事兒精,可如果他出點什麼事,自己恐怕這輩子不好受,所以他能理解屈南的苦,“我得向你學習,天大的事也要學會平復。”
“慢慢來,你將來肯定沒問題。”屈南笑著給予鼓勵,“走吧,一起去洗洗手,準備上課去。”
“走!”程丹拎起運動包。
小訓練場離教學樓比較近,晨練結束後,大家都要去洗洗手再走。陳雙和白洋時刻跟在屈南身邊,到了樓門口,昌哥也等在那裡,大家都是為了陪著屈南。
除了程丹,他們的表情都不算輕松。
“怎麼了,一個個苦著臉?”屈南將他們依次看過,“我欠你們錢啊?”
“是啊,二年級你喝了我一瓶可樂,到現在還沒還錢呢。”白洋開著玩笑。
“那等我再拿一筆比賽獎金吧,拿了獎金就還你。”屈南拍了一下白洋的肩,又拍了一下陶文昌,“走吧。”
“走走走,今天我請客,去食堂刷我的卡。”陶文昌和屈南勾肩搭背。一行人就這樣進了走廊,如同一群再正常不過的體育生。
只有陳雙,一直沒有高興起來。
“雙哥你別太擔心。”程丹又過來勸他,“南哥說了,他沒事。你放心吧,我絕不讓二隊的人瞎說,大家都只會擔心南哥。”
“嗯,謝了。”陳雙看著屈南的背影,總覺得有事要來了,他們正一步步地接近。
“這種事……發生在誰身上都不好,南哥太堅強了。”程丹繼續說著,“他真是我的榜樣!我將來一定……”
話音未落,程丹旁白的人停下來了。他踫了踫陳雙的胳膊︰“雙哥,你怎麼了?”
陳雙沒有動,因為他一直盯著的那個背影停下了。
走廊裡全是體育生,男男女女,跑跑停停,有幾個地方幾乎水泄不通。大家都奔著去打飯、去收拾宿舍、去準備上課,可是屈南卻停下來了。
他的停下,把白洋和陶文昌也給帶停了。他們一起看向屈南,屈南已經扭過身,看向了右側的牆。
首體大的名人牆。
二十多年前的跳高大神們的合影。
第一排,學校空出來的一張座椅,沒等來的那個跳高天才,座椅上還貼著名字。
屈南逐漸將腳尖的方向轉過去,隨後是小腿、大腿、胯骨、上半身。他朝著那張明明應該有個人卻偏偏缺了個人的照片走,像是要走到相框裡面去,代替誰,去坐在那張椅子上,成為誰。
“南哥……”程丹叫了一聲,要上去拉他。
陳雙卻拉住了程丹,製止住他。
屈南還在靠近,直到走到照片的面前。
他從來沒敢好好看過這張照片,如同他背越時永遠不敢睜眼。現在他開始看了,一個一個的臉掃過去,照片微微發黃,年輕的人卻永遠不老。
他的手指動了動,伸向右邊的褲兜,拿出了哥哥的項鏈。歪歪扭扭的字,還是剛剛學認字的自己的傑作。
手指被項鏈纏繞,屈南將指尖壓在了那張空著的座椅上。
“哥。”屈南皺了皺眉頭,“我來首體大了。”
周圍原本很吵鬧,忽然安靜了。周圍行走的人不自覺讓出一塊來,盯著屈南。可是所有人都不清楚要發生什麼。
只有陳雙,知道要發生什麼了,在醞釀什麼。他不顧程丹的阻攔,走到了屈南的身邊,一隻手壓在這個人的右肩頭,看著他呼吸平穩的胸口。
“你可以哭了。”陳雙重新訓練他的哭泣功能,“屈南,這些年你做得很好,現在你可以哭了。”
摸著照片的屈南瞬間潸然淚下。
作者有話要說︰ 又又︰反向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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