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南的臉離得太近,空間驟然逼仄,陳雙喘著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隻覺得這個人放大了來看非常挺拔,溫和的眼楮裡又有些冷冽。空氣也驟然稀薄,他現在才清楚檸檬味是多麼富有侵略性。
怪不得許多空氣清新劑都用這個氣味,因為這個味太不講道理,比什麼花香、松枝香的擴散度都要強,再有異味,都被它壓下去了。
可是這個距離還是太近了,已經闖進了陳雙的安全範圍,他的眼神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屈南的眼楮,氣氛瞬間凝固。等他反應過來之後,那張嘴角微微上揚的臉已經退後了,握著他的手也松開了,仿佛又把安全範圍還給了他。
這樣一退,陳雙的呼吸又自在了。
顧文寧看著面前這兩個人,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又沒說上來,像是吃了個啞巴虧。“我生氣?我憑什麼要生氣啊?”
陳雙的理智慢慢回籠,好像屈南的氣味能干擾自己的思考。
屈南靠著陳雙的肩膀,等周圍的人都散開了,才說︰“畢竟你和他以前是那種關系。你別誤會,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我們之間沒什麼的。”
這話顧文寧又覺得刺耳了,仿佛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會有什麼。再看他們的姿勢,雖然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但是屈南的胳膊明顯傾向陳雙那邊,像是隨時準備動手。
“屈南,你知道我和他沒說過分手吧?”顧文寧壓低嗓子說,“我還沒說分,我倆就等於沒分。”
陳雙真的懶得和他說話,這種時候就該往顧文寧臉上掄一拳。“你他媽是沒說分手,你丫直接消失了,你……”
“原來是這樣啊……”屈南貌不經心地踫了下陳雙的肩頭,隔著布料,都能看出薄薄的t恤下面凸起的肩峰角,“那就更需要解釋了,你該不會介意他來找我吧?我和你男朋友只是聊聊天,他有求於我,你千萬別怪他,有什麼氣可以沖我來,別誤會你的男朋友。”
顧文寧匪夷所思地皺了下眉,手裡那瓶可樂還攥著,可是無從下口去回應這些話。明明是順著自己的意思說的,可每個字都讓人惱火。
屈南沒有再說話了,只是笑著看過去,像等著什麼東西噴薄而出。
“解釋什麼?我和他已經沒關系了,我愛等誰就等誰!”陳雙一下躥火了,雖然聲音不大,可說話的力道沖出了喉嚨。他再看顧文寧,曾經自己冒著傻氣的記憶全部翻湧而來,想起來又尷尬又窘迫,讓他一分鐘都不想在室內館裡站。
他拉著屈南往外走,這是他第一次在兩個人見面的場合先走,以前都是顧文寧給他背影。習慣了等待,他都不知道率先離場是什麼感覺。右肩上又一沉,是屈南往自己身上靠,陳雙一直低著頭,透過金色的劉海兒,看到了屈南沒法沾地走路的左腳。
一雙嶄新的跳高釘子鞋,米白色的。緊實的小腿肌肉也非常漂亮。
“真不好意思,腿有舊傷,今天還要麻煩你。”屈南特意往後看了一眼,確認顧文寧還在原地看這邊的時候,將左臂完全勾在陳雙整條肩膀上,左手掌壓著他的左肩頭,五指微微用力,“我沒想到他會這麼介意,他以前是不是經常誤會你?”
“他傻逼。”陳雙心底的無名火被點燃,曾經對自己愛答不理,現在自己和屈南說幾句話他就介意了?
“他再傻逼也只是想和你修復關系,畢竟你們談戀愛那麼久,以前也挺要好的吧?”屈南瘸著走,很艱難似的,“以前他經常周末請假離校,一定是去找你吧?”
陳雙向前走路的動作猛地一停。
“有一個那麼喜歡自己的人陪著過周末,他可真幸福。”屈南扶著他,緊箍著的手掌這時候松了松,又把安全空間還給了他,“我能理解他,要是我有一個喜歡的人,我也想每周末都黏在一起……”
“他周末……沒找過我。”陳雙打斷了這句話,不是不想聽屈南說話了,而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來。以前自己和顧文寧見面都要挑他沒有訓練計劃的日子,他說他周末忙,原來是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不配佔用周末。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短暫沉默之後,屈南才說。香水味又飄過來,很好聞。
“沒有,他是傻逼,我自己也夠傻逼的。”陳雙搖搖頭,聲音像被雨水給澆蔫了,暫時沒起來。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一隻手朝著他的劉海兒落過來,陳雙腦袋裡嗡一聲炸開,心跳飛快,瞬間瞪大眼,脖子往外一躲。
“你肩膀上落了一隻小膩蟲。”屈南的手的方向卻變向了陳雙的肩膀,在他的衣服肩線上輕輕一彈,“現在沒有了,走吧。”
“哦,哦……”陳雙緩緩心跳,原來是自己多想了,人家根本沒有要踫自己劉海兒的意思。要真是踫了,估計自己瞬間激怒能把屈南一條胳膊擰斷。
“走吧。”屈南再次搭上了陳雙的肩膀,朝著主訓練場的出口緩慢移動。
陶文昌迎面而來,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們。“南哥,怎麼了這是?”
“他踫到舊傷了。”陳雙指了指屈南的左腿,有屈南在,逃練完全不是問題。
“是,不小心踫著了。昌子,你幫我和教練說一下,順便在訓練名單上給陳雙畫個勾,我休息一會兒就帶他練。”屈南規規矩矩地扶著陳雙,兩個人慢慢走過陶文昌的視野範圍,離開了。
陶文昌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猜到南哥一定有蛾子。但好在今天陳雙算是來了,姑且給他畫個對勾。
一個對勾還沒畫完,陶文昌猛地抬起頭,看向他們剛才離開的方向。不對啊,南哥的舊傷不是在右腿嗎?什麼時候挪到左腿去了?
室內館裡,顧文寧拿著那瓶可樂走向自己那幫幸災樂禍的兄弟,隨意地一扔,把飲料給了別人。
“怎麼回事啊?你丫不是說他特黏你嘛。”旁邊的人確實幸災樂禍,“輸了是請吃飯還是直接給錢?”
“滾。”顧文寧摸著下巴,“你們都記得他那時候怎麼打電話求復合的吧?當時公放,你們可都是聽著的。”
“何止聽著了,你不是還錄音了嘛。”旁邊又一個人說,“我們就沒你魅力大,連他媽男的都喜歡你。”
“還行吧。”顧文寧朝那邊看了一眼,確實是一張很有資本去渣的臉,“等著吧,好戲才剛開始,屈南這人倒是挺有意思。”
通往校醫室的路上有不少人,陳雙的肩膀上壓著一個屈南,心裡盤算的卻是打工的時間快到了。他又不敢直接拿出手機去看時間,屈南幫自己逃練,自己怎麼著也要把人扛到醫務室。
“你是不是又急著走啊?”屈南忽然問。
陳雙差一點兒就點頭了。“沒有啊。”說完,他撓了撓自己的左耳垂,然後又撓了撓自己的鼻子。
屈南放開他的肩膀,眼神在他的鼻子上轉了一圈。“沒事,你先走吧,教練要是找你,我擔責任。校醫室馬上就到,我自己去就行。”
“你……行嗎?”陳雙不太放心地問。
“行,以前沒人管,受了傷還不是自己一個人瘸著找隊醫去。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理解你著急。”屈南的身體輕微晃動,左腳沾地試了試,“再說我沒那麼脆弱。”
“可是……”陳雙覺得自己沒盡到義務,但兼職的時間等不及了,“那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不用謝,哦對了,明天你再等我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帶瓶水過來?有時候我總忘記買水。”屈南的手又忽然抬起來,朝著陳雙這邊伸。有了上次的經驗,陳雙沒急著往後躲,而是看他的手打算落在哪裡。
要是敢踫自己劉海兒,就把他胳膊擰斷。
“又落了一隻小膩蟲。”屈南的手落在陳雙鎖骨上,輕輕一彈,對比剛才,這一次的抗拒程度沒有那麼激烈,於是他的手繼續分散陳雙的注意力,減緩陳雙的緊張,“夏天小蟲子多,土黃色的衣服招蟲子,以後換個顏色吧?”
蟲子?有嗎?陳雙看看自己的衣服,沒點頭也沒搖頭,又說了一聲謝謝,轉身朝學生停車庫的方向狂奔,去找自己的小摩托。
說是小摩托,其實就是一輛可以帶人的電動自行車,陳雙還沒機會考駕照,自然沒有時間去考摩托車的本子。但是他把這輛通體烏黑的電動自行車當作小摩托來看待,保養得非常好,前面還有一個車筐,可以放自己或者四水的書包。
載著四水到處瞎逛的時候,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刻,陳雙不敢騎太快,每次四水張開雙臂做出高台跳水的動作,他都覺得他們可以飛了,沖出籠子去飛。
飛起來之後,自己可以載著弟弟去看銀河。
打工地點離學校非常非常近,就是西校門附近新開的步行街和商場。陳雙將小摩托停好,背著巨大的書包跑向1層玩具店的底商,還好時間來得及,沒遲到。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快去換衣服吧。”玩具店的老板帶他上後面拿道具服,陳雙二話不說地套上,從一個逃練的體育生,轉眼變成了一隻毛茸茸的1米85的玩具熊。
這是一家專門賣泰迪熊的正版玩具店,陳雙就是那隻最大號的。正值夏季,道具服一穿上就像進了蒸籠,隨便活動兩下汗水就下來了,可是陳雙隻敢乾這個,能擋住臉,沒有人盯著他的臉看。
沒有人叫他疤瘌臉。
“新店開張,歡迎光臨。”陳雙蹦蹦跳跳地發小廣告,踫到小朋友的時候還要蹲下來發,有人跑過來合影,他也配合著擺動作,沒多久,窒息感已經悶到他嗓子眼,只能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將頭罩抬起來一丟丟,露露脖子,吹吹風。
新鮮空氣從脖子進入頭罩內,陳雙大口喘著氣,通過泰迪熊的眼楮看世界,又覺得很安全。他大膽地看路人,看那些臉上乾淨的人是怎麼抬頭挺胸走路,再看看那些情侶是怎麼逛商場,怎麼偷偷擁吻。
自己還沒接過吻呢,看別人解解饞。
忽然,他一轉身,看見了走路還有點瘸的屈南。這人太引人關注,隨隨便便人群裡一站,優秀的頭肩比、頭身比就把他和路人區分開。
我?他怎麼來了?陳雙微慌。他不是去醫務室了嗎?還是說剛剛從醫務室出來?他來步行街幹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從陳雙的腦袋裡往外蹦,他剛要轉身,忽然又愣住。
自己跑什麼啊?自己現在是泰迪熊,他又認不出來自己。
步行街新開張,確實熱鬧,屈南也是第一次來,憋在學校裡封閉訓練太久,他都快忘了逛商場的感覺。十幾米外,巨大的泰迪熊正配合幾個女生自拍,還雙手在腦袋頂上比心,屈南看了那隻熊一會兒,多盯了那隻熊幾眼,等到那隻熊的爪子開始往腦袋右側抓撓的時候,他慢慢地抬起膝蓋,往那邊邁步。
我過來了過來了過來了!陳雙快速轉身,明知道屈南認不出來自己,可還是晃著泰迪熊的圓屁股,笨重地朝反方向逃命。
一隻爪子還在頭罩左側亂摸,卻什麼都沒摸到。頭罩的上方,立著兩隻圓圓的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