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

明明是一句應該被宋厭暴揍的話， 然而那一刻宋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就有一種沒來由的心虛，不想讓夏枝野再把後面的話接著說下去。

盡管說不清這種心虛究竟來源於什麼， 是潛意識的本能超過了清醒的情緒認知，總覺得後面的話是夏枝野不該說的，是不該聽的。

好在觀光車好到了醫療室， 扒開夏枝野的手︰“你媽是傻子。”

然後長腿一支地，飛快地從觀光車上逃了下來。

結果速度太快，動作太猛， 剛一著地， 腰就疼得一軟， 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幸虧被一雙熟悉的手掌穩穩架住。

“還跑麼？”

夏枝野的語氣像是有點生氣， 又像是有點好笑。

宋厭板著臉︰“松開。”

“你就繼續倔。”夏枝野這次絲毫不屈服於宋厭的『淫』威，直接一把架宋厭就把放到了醫療室的床上，“醫生， 腰好像拉傷了， 麻煩幫忙看看。”

宋厭再一次意識到，如果單純比體力的話，應該是真的打不過夏枝野，索『性』趴在床上， 把腦袋埋進枕頭裡，假裝什麼聽不見， 什麼看不見， 去逃避接下來有可能進行的一切對話。

夏枝野倒是第一次看見日天日地拽上天的某人呈出這種鴕鳥姿態，站在床邊，看著的腰因為醫生的按壓疼得一抽一抽的， 輕磨著後槽牙，真想把某人當場拎來育一頓。

不過幸好情況並不嚴重，醫生快做出專業判斷︰“就是最輕微的拉傷，待會給你們拿冰袋敷一下，再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夏枝野還是不放心︰“看上去挺疼的。”

“怪誰？”醫生直接一個反問，“再輕微的拉傷都需要休息，不好好處理就算了，還跑去攀岩，不疼你疼？”

說著扔下一個巨大的白眼，就轉出門去拿冰袋。

夏枝野總算放心了些，看著宋厭整個腦袋埋進枕頭裡後僅剩在外的那點耳朵尖尖，蹲下，湊近宋厭耳朵，低笑了聲︰“我確實疼。”

宋厭耳朵一抖。

夏枝野︰“我心疼。”

宋厭︰“......”

冰封的三秒沉默後，宋厭坐咬牙切齒地抄枕頭就往夏枝野臉上砸去︰“你媽能不能別這麼土！”

“土嗎？我還有更土的，你要是想聽......”

“閉嘴！嘶——”

宋厭還沒揍完，就又倒吸一口冷氣。

好撞上醫生拿著冰袋進來，看見這個病人居然還試圖在醫療室裡行凶，立馬垮下臉來︰“你再揍一個試試？你再揍一個可能你下半輩子都要躺床上了！”

“那到時候就有我伺候你了。”夏枝野撐著下巴，仰著頭，十分不要臉地彎眼笑了一下。

宋厭坐在床上，抄著枕頭，恨不得直接把給捂，是介於還有第三方在，能咬牙切齒地重新趴回床上。

醫生幫把冰袋敷上，然後示意夏枝野過來幫忙摁住︰“敷20到30分鐘就行，回家後晚上再敷一次，明天白天再敷一次。”

“好，沒問題。”

夏枝野看著還算可靠，醫生就放心離開。

剛剛帶上門，宋厭就飛一腳踹上夏枝野︰“給老子走開！”

然後就被夏枝野輕而易舉地捉住腳腕，摁了回去︰“你再動我就坐你腿上。”

“......”宋厭腦補了一下場景，“夏枝野，你有病吧？”

“你說說到底是誰有病？”夏枝野理直氣壯地反問，“是誰明明都知道自己已經拉傷了還非要攀岩然後被架到這來大冷天的敷冰塊？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宋厭自知理虧，選擇沉默躺下。

好漢不吃眼前虧，等腰好了，再揍夏枝野不遲。

“以你能給我說說你到底為什麼非得堅持爬上嗎？”夏枝野不覺得宋厭是這麼沖動不理『性』的人，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會導致做出這的事情，以低聲問道。

宋厭則趴在床上，垂著眼瞼，遮住眸底情緒，答得冷淡︰“沒什麼，就是不想輸給那個奧特曼。”

“是為了小麻將？”

夏枝野根本不信宋厭說的鬼話，直接問。

宋厭否認得快︰“不是。”

夏枝野點點頭︰“那我回頭就告訴小麻將她的厭哥哥為了滿足她的願望而負重傷，讓她內疚難過一輩子。”

“？”宋厭回頭看向夏枝野，“你是聽不懂人話？”

夏枝野把冰袋翻了一個面︰“那得你先說人話。”

“......”

宋厭看出來今天這事夏枝野是動了真格的了，自己糊弄肯定是糊弄不過去，又不想夏枝野重新提別的事情。

於是就又重新趴了回去，“不是為了小麻將，是為了我自己。”

聲音半捂在枕頭裡，聽上去有點悶有點遠︰“這是我第一次來遊樂園。”

夏枝野摁著冰袋的手微頓。

“小時候我媽總是在生病，我爸不怎麼管我，我就從來沒去過遊樂園，每次看到小朋友跟著爸爸媽媽一去遊樂園我都羨慕，以我就吵著鬧著要們帶我去。”

“那天我爸好像心情好，答應了周末帶我和我媽一去，以我媽心情好。”

“我還記得那天北京的天特別藍，我媽打扮得特別漂亮，還給我換了小禮服，我們就在家等我爸，結果一直等，一直等，最後等到和別的女人一上電視出席活動。”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媽，後來我就再沒有去過遊樂園。”

“不是排斥或者覺得有陰影，就是單純的小時候想要的東西，得不到，長大後，就不想要了。”

“以我不想成為我爸那種大人，不想讓小孩失望，就這麼簡單。”

輕描淡寫落下的話語，像是旁觀者在冷靜講述別人的故事，並不在意，無謂至極，然而等到付之於行動時，卻多了某種誰不能理解的固執和別扭。

夏枝野摁著冰袋的手指被凍得有些發僵。

宋厭聽半晌沒動靜，回過頭，看見低垂著眼瞼像是在發呆，問︰“想什麼呢？”

夏枝野抬眼眸︰“沒什麼，就是在想煙花秀好像要開始了，想去看嗎？”

“？”

沒等宋厭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夏枝野就放下冰袋，替宋厭理好衣服，然後半抱半哄把拽了來，牽著手就往外走去。

宋厭全程是有點懵地任擺布，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在想象中，說完這段話後，夏枝野要麼說些安慰憐憫的話語，要麼就罵幾句傻子。這麼毫無反應像是沒聽到自己那一大段話一，又是個什麼意思？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夏枝野牽著走在了夜幕降臨之後燈光煦暖明亮的童話街上。

周圍人來人往，腰在冷敷過後已經沒那麼疼了，是被夏枝野十指相扣的右手燙得灼人，兩個人腕骨間那對情侶手鏈明顯得扎眼。

宋厭甩了一下手，想掙開，夏枝野的手指卻收得更緊了。

兩個大男生穿著同一款的盾鐵衛衣手牽著手在遊樂園裡走著怎麼看怎麼惹人注目，

注意到周圍幾個女孩不帶惡意的捂嘴偷笑，宋厭覺得耳根有點發燙，咬牙切齒，惡狠狠道︰“夏枝野，你想幹嘛？”

“帶你去看煙花秀。”

夏枝野答得自然而然。

宋厭沒好氣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看煙花秀了？”

“不是說小時候沒看過？”

“看過日本煙火大會的。”

“和誰一看的？”

“夏令營的老師。”

“那這次不一。”

“怎麼不一？”

夏枝野頓住腳步，回過頭，笑道︰“因為這次是和我一在遊樂園看的。”

童話街的盡頭就是河岸，河岸對面就是表演煙花秀的城堡。

河風輕柔吹過，撩點額發，童話街的燈光落進淺褐『色』的眸子裡，順著眼尾輕輕上挑，像試圖蒙騙良家書生的狐狸精，故意做出溫柔又勾人的模。

宋厭︰“......”

。

的心臟果然不好。

為了避免自己真的得心臟病，求生意志讓宋厭一把甩開夏枝野的手，然而卻在擁擠的人群中不小心踫到了一個小不點。

小不點噗通一聲，一個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眼淚嘩的一下就要流下來了，宋厭忙蹲下想要去哄。

一雙折著商務襯衫袖口的胳膊先一步把小不點溫柔而又有力地抱了來︰“寶寶不哭，爸爸抱抱。”

旁邊穿著裙子披著男士西裝外套的女士忙遞上一串棉花糖︰“寶寶不哭，媽媽喂你吃糖糖好不好。”

小不點的眼淚瞬間變成鼻涕泡，咧嘴笑道︰“好！”

宋厭這松了口氣，低聲道︰“抱歉，是我不小心。”

穿了一件襯衫和西裝褲的男士低沉笑道︰“沒關系，小孩子沒那麼嬌氣，不用放在心上。”

說完就一手抱著子，一手牽著妻子，往更安全的方向靠了靠。

明明是成熟穩重至極的商務男『性』，腦袋上卻戴了一頂閃閃發光的米奇耳朵發箍，顯然是為了和妻子的米妮耳朵還有寶寶的唐老鴨小帽子湊成一對，妻子則高高舉著棉花糖，笑著喂給邊的一大一小。

一眼看著，就知道是再幸福不過的一家三口。

這是宋厭這輩子從未體會過不可能再體會到的溫情。

比如從小到大就是不能哭的。

因為小時候一哭，媽媽就會發瘋。

長大了再哭，宋明海會罵廢。

以這種場景最好別去看，反已經過了最想要這些陪伴和縱容的幼稚紀，沒有沒什麼大不了。

宋厭別過視線，伸手把衛衣帽子往腦袋上一兜，眉眼匿於陰影之中，『露』出瘦削冷硬的下頜和略微繃緊的唇線。

夏枝野看在眼裡，心底無聲地跑了口氣，『揉』了一把的帽子，低聲道︰“你站在此處不要走動......”

沒說完，就被宋厭打斷︰“敢買橘子你就。”

“......”

真是一點都不配合。

夏枝野輕笑一聲，“放心，我不買橘子，你在這等我，別『亂』跑。”

說完就穿過密密麻麻擁擠的人群往外面擠去。

宋厭覺得莫名妙，轉過，趴著欄桿，看向對面的童話城堡。

小時候想象中總覺得遊樂園是全世界最神秘的地方，要到了遊樂園就好像進入了童話世界，有人都笑得幸福。

而事實上好像的確如此，邊人群嘈雜擁擠，有的是一家三口圓圓滿滿，有的是小情侶恩恩愛愛，再不濟是『插』科打諢的少少女們熱鬧地嬉笑怒罵著。

有一如既往地在人群中顯得多余。

以自己到底為什麼要答應夏枝野來遊樂園，又為什麼要莫名妙地被帶來看什麼煙火秀。

宋厭覺得煩躁，轉想走。

剛剛被撞倒的小不點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蹭到了邊，戴著唐老鴨的小帽子，抓著棉花糖，仰著小腦袋，眨巴眨巴眼︰“哥哥沒有爸爸媽媽的嗎，怎麼會一個人呀？”

盡管知道在這種兩三歲的小不點裡人際關系可能限於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問出這話的意思不是在罵人，是宋厭那一刻還是覺得有點遭受暴擊。

低頭看著小不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從後摟住了，緊接著耳側就傳來懶洋洋的一聲︰“哥哥有大哥哥，不是一個人。”

那一刻，宋厭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夏枝野這話似乎不是在回答小不點，而是在對說的。

偏過頭，果然好對上了夏枝野那雙招人帶笑的眼，心跳驀得一快，倉惶避開視線︰“當著小孩的面，說什麼瞎話。”

“我說什麼瞎話了？”

夏枝野摟著宋厭的肩，偏過頭去瞧，“怎麼，我們厭哥是害羞了。”

宋厭想直接罵“滾你媽的”，奈何旁邊還有個『奶』呼呼的小不點，能忍著罵人的沖動，一巴掌把打開︰“別煩我！”

“把這個戴上我就不煩你。”

“？”

宋厭微一抬頭，視線從帽簷下方壓過去，然後就看見一團碩大的棉花糖和一個米奇發光發箍在跟前輕輕晃著。

“......滾開！我不戴！夏枝野我打人了啊......唔。”

宋厭罵人罵到一半，嘴巴裡突然被塞了一塊淺粉『色』的棉花糖。

草莓味的軟綿糖絲在舌尖劃開，浸透味蕾，本來有些甜得有點發膩，卻恰到好處地驅散了原本有些泛酸的苦意。

而在這一怔愣的時間，夏枝野就把米奇發箍隔著衛衣帽子套在了的頭上。

宋厭反應過來，氣得想直接踹夏枝野，然而抬頭的一瞬間卻看見了夏枝野腦袋上戴著的大大的米妮發箍，襯著一米八七的大男生，竟然莫名有點可愛。

而這個可愛的大男生還在笑著看著︰“不錯，我們厭哥果然天生麗質，戴什麼都好看。”

於是宋厭心裡那口氣莫名就梗在了那裡，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能冷聲扔出一句︰“你又發什麼神經。”

“沒什麼，是覺得別的小朋友有的，我們宋厭小朋友要有。”夏枝野垂眸看著，眉眼微彎，笑得散漫又縱容。

那一瞬間，那種莫名的心虛和慌『亂』又湧上了宋厭的心頭，不想去視這種情緒，不想聽夏枝野繼續說接下來的話。

一把扯下頭上的發箍，冷著臉往夏枝野手裡一塞︰“我說過了，小時候不想要的東西長大了就不想要了，你聽不明白嗎。”

說完就轉擠進人群，試圖離開這個熱鬧得和格格不入的地方。

手腕卻被熟悉的溫熱掌心一把抓住︰“剛那塊棉花糖甜嗎？”

沒頭沒腦的一個問句，宋厭微頓了一下。

然而沒回答，就已經是最明顯的答案。

“以你看，小時候想要的東西，長大了就未必不想要了。”

“夏枝野，你到底什麼意思？”

宋厭問得冷。

夏枝野答得耐心溫柔︰“我的意思是不要因為小時候想要而得不到，長大後就因為害怕得不到而說自己不想要。”

比如糖。

比如玩具。

比如愛和陪伴。

“宋厭，想要什麼，喜歡什麼，一點都不丟臉，沒必要逃避。”

“我沒有逃避。”

“那你回頭。”

“......”

宋厭心裡已經煩『亂』得恨不得立即從這裡消失，不知道自己回過頭會面對什麼。

是知道自己如果不回過頭，就永遠沒有辦法向夏枝野和自己證明就是單純的不想要而不是逃避。

於是轉過，看向了夏枝野，神情平靜而漠然︰“夏枝野，我想要什麼，喜歡什麼，和你到底有什麼關系，你為什麼非......”

“因為我喜歡你。”

宋厭質問到一半，突然被打斷，愣了愣，看向夏枝野的眼神充滿了茫然和不可置信。

而夏枝野是垂眸看著，一字一句說得篤定又溫柔，似乎是不打算給留下任何逃避的余地。

“宋厭，我喜歡你，是那種想把你想要的喜歡的全都給你的那種喜歡，以在意你高不高興，開不開心，在意你健不健康，難不難過。在意你想要什麼，喜歡什麼。”

“宋厭，這些都是因為我喜歡你，喜歡喜歡的那種喜歡，以你在明白了嗎？”

時鐘好敲響第八下。

煙花在夜空中以最絢麗又決絕的姿態轟然炸開，再紛紛揚揚四散落下，有人都為之鼓掌歡呼。

有人群中的少在那一刻聽見了那一句最終沒能躲開的喜歡。

夏枝野說得對，不是不想要，是想逃避。

可是喜歡的那個人卻遠遠比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