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聞季被她一聲老伴嚇得頭皮發麻,趕忙解釋二人是監管與被監管的關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柳夏詩意也知道自己口誤了,連忙道歉。至於諦司,他不動如山,因為他壓根就還不理解老伴是個什麼意思。
平時教仿生人也不會教這些。
柳家其實不算小了,七十平,但是這時候客廳裡擠滿了人,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掉眼淚,見周聞季來了,連忙起身:“周哥。”
一聲周哥,把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聞季的身上。
對於這種視線,周聞季早已習慣,也不打算去搭理:“我去看看小柳。”這邊坐著的大概是老太太娘家那邊的親戚,周聞季一個也不認識,也不想和他們扯皮。
老太太還得應付親戚,就由柳夏詩意帶著周聞季去他老戰友的房間:“爺爺已經糊塗了,認不得人,去年就得了老年癡呆,上個月不舒服,帶他去檢查,是胃癌,已經是晚期了,沒辦法了。”
她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在抖,還時不時的吸溜鼻子。
“你姑和你爸呢?我剛沒見著他們。”周聞季隨著柳夏詩意進屋,屋子裡很大一股藥味,不過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異味了。
“我爸進局子了,酒駕。我姑去買老人用的紙尿褲去了。”柳夏詩意把周聞季領到自家爺爺的床頭。
床上老人枯瘦,一把骨頭,面色慘白,像是一條小命隨時都能丟了似的。
諦司落在了周聞季後頭,他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無措。
目光落到床頭櫃相框那邊,相框裡的照片他見過,就是周聞季壓在玻璃下面的那一張。
他第一個找到了周聞季,而後在那一排的第三個找到了一個姓柳的男人,也是這一堆人裡面唯一一個姓柳的。
國字臉,不是特別高,但是背挺得筆直,笑的特別燦爛,眼楮都給笑沒了。
其貌不揚,插著個腰仰著下巴,裝腔作勢。
笑得那麼開懷自在,和躺在床上這個隨時要駕鶴西去的僵屍一樣的人實在不像一個。
柳夏詩意開始抽抽噎噎的哭,周聞季坐到了老戰友床邊,試探性的喊了句:“柳德全?”
床上枯瘦的老人迷迷瞪瞪的看向這邊,他的眼皮耷拉著,眼白有些泛黃,眼瞳外邊一圈發灰,整體看著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清楚人。
盯著周聞季看了半晌,枯瘦的老人忽然開了口,他說話聲音很小,幾乎快要聽不見:“老大?”
挺滑稽的,一個老的快死了的人喊一個模樣二十出頭的男人老大。
周聞季把柳德全的手牽起來:“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了?”
柳德全又消化了一會周聞季說的話,等理解全了之後才盡力開口道:“老大,我得了病,我疼啊,我天天都疼,他們還不讓我吃飯。”他語氣還怪委屈的,說著,似乎是激動的想要坐起來。
他是胃癌,就算讓他吃,他也咽不下去。
但他用盡全力,也就挪動了一點點:“張海和吳秀梅他們人 ?老大你一個人來的?”
“……他們出任務去了,蠻危險的。”周聞季伸手把柳德全按在床上,“別動了。”
張海和柳德全兩個人也在床頭相框裡,諦司找到了。一個是邊上那個高高瘦瘦留著胡子的男人,一個是體型中等,留著娃娃頭穿著小白裙子的女人。
那頭柳德全還在說自己得了病,讓周聞季帶他去治,周聞季滿口答應,倆人甚至約好了等柳德全病好了之後就回隊裡。
柳德全大概糊裡糊塗的以為現在還是幾十年前,這不周聞季還是那個樣子嘛。
柳夏詩意在一旁哭的越來越大聲,諦司下意識攥緊了自己的衣擺。
他沒見過這種場面,但他真的好不喜歡這種氣氛,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在他身上,壓的他喘不過氣,可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在限制他……
周聞季陪著柳德全說了一會兒,柳德全撐不住,睡了。周聞季這才跟著柳夏詩意一起出門,依舊沒有在客廳和那些親朋寒暄,就連柳夏詩意似乎都不怎麼喜歡這幫子親戚。
柳夏詩意帶著周聞季和諦司往外走,周聞季問道:“你爸怎麼回事?”他還記得剛才柳夏詩意說他爸酒駕進了局子。
周聞季是當然是認識柳夏詩意他爸的,當然也就知道那孩子長歪了,他不是選者,但是覺得自己有個選者的爹特別厲害,打架鬥毆還好喝酒。
後來柳夏詩意的媽被她爸家暴的實在受不了了,離了婚,然後柳夏詩意她爸就更放縱了。
“昨天他說他難受,然後就跟他朋友出去喝酒了。”柳夏詩意顯然不怎麼喜歡她爸,“他都一個星期沒進爺爺的房間了,都是姑媽和我照顧的。”言下之意就是難受個屁,就是單純想出去喝酒。
周聞季無話可說,只是嘆了一聲,等到了門口之後才道:“這幾天我都待在這兒,有什麼問題給爺爺打電話啊。”
“好好讀書,別擔心太多。”周聞季又摸了摸柳夏詩意的腦袋,“有問題跟你周爺爺講。”
柳夏詩意沒有回應,等到了小區門口,她才開口。
“我,我退學了。”柳夏詩意垂著頭,不敢去看周聞季,沒等周聞季回應,她就轉身離開:“周爺爺我先走了。”
周聞季呆愣在了原地,等諦司扒拉他的袖子他才反應過來。
“怎麼了?”周聞季去看諦司,心裡還在犯嘀咕,不清楚柳夏詩意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情況忽然就要退學。
諦司伸手指了一下馬路對面的一家餐廳,他不認識餐廳,但是他見著有好多人在裡面吃東西了。
這一路過來,再加上周聞季和他老戰友聊天的這麼長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十二點半了,也確實該吃飯了。
周聞季本身沒吃早餐,剛才不覺得有什麼,現在被諦司這麼一提醒才發覺到餓。
帶著諦司去了對面那家餐廳,坐下點完菜,周聞季忽然覺得有些太安靜了,諦司根本就不會說話,也沒什麼動作。
“我們可能得在這邊待幾天,待會兒咱們找個酒店先住著。”周聞季撐著腦袋,看著外面的車流。他們的卡座靠著玻璃,正好能看清對面那個老小區的小區門。
諦司低著頭看自己面前雪白的餐盤,周聞季又開口道:“張海是k市人,口音特別重,說普通話都跟講方言似的,挺有意思的。”
諦司抬頭去看周聞季,周聞季繼續道:“吳秀梅是個北方姑娘,特漂亮,大大咧咧,隊裡還有幾個小夥子暗戀她。”
“張海是四十多歲單獨執行任務的時候死的。吳秀梅活到了六十五,她之前傷到了根本,老了之後身體不好。大冬天滑倒在路邊,沒人敢扶。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凍死了。”
周聞季無奈的笑了一下:“你說我上哪兒找張海和吳秀梅給他看呢?”
他以前年少的時候也輕狂,當然他的確有狂的資本,後來活得越久,看的越多,也就越無奈。
他無法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他們小隊裡厲害的人那麼多,各個都是天才型選手,都挺驕傲。
那玩意兒叫什麼來著?對,英雄,他們就算這社會上的英雄。
年輕的時候只看到的英雄的強大,覺得自己得承擔責任,保護弱小。
結果扯淡的是,後來他發現,英雄也會被車撞,也會因為社會問題被活生生的凍死,也會得癌癥。
他們也會老。
除了周聞季。
所以現在也就只剩了周聞季這麼一個舊時代的余孽了。
估計就他一個人可以長命百歲。
餐廳裡面好多人止不住的往這邊瞟,幾個年紀看起來不大的女學生似乎蠢蠢欲動想過來打個招呼,也不知道是因為周聞季還是因為諦司。
不過她們一直沒有上來的原因估計還是因為諦司看起來太凶了,不太好接觸的樣子。
諦司一直盯著周聞季。
“被我的樣子嚇著了?”周聞季把背坐直了些,收斂起面上的傷感,“別被影響了,這些跟你沒關系,咱們日子還得好好過的嘛。”
諦司表面穩的很,甚至帶著一絲絲黑老大一般的危險氣質。
其實他心裡慌得很,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他對於死亡和分離沒有個確切的概念,只不過他實在不想看周聞季剛才那副表情。
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連基本的社交都不會,安慰人這種跨等級的行為實在太難為他了。
而現在的他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出能讓周聞了變得“正常”的方法。
於是在上菜之後,諦司默默的把所有盤子都推到周聞季跟前去了。
“怎麼了?”周聞季對諦司這種詭異的行為表達了疑惑,“推過來幹嘛?不喜歡這些菜?”
諦司張嘴啊了一聲,指了指菜,又指了指周聞季,表示讓周聞季吃。
吃東西的時候心情會很好,諦司是這樣認為的。
他在分享食物,大方慷慨的把所有食物分享給周聞季。
盡管這些菜本來就是周聞季付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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