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 b市已入深秋，冷空吸到肺底帶一股鈍痛。傍晚鑽進小巷，空中彌漫著的那股要命的香甜， 又把人從寒冷中拉出。

烤紅薯是從布滿銹斑的鐵皮筒裡夾出的， 灰突突的外皮布滿焦疤， 。謝瀾每天營訓結束都要買一個帶回住處吃， 今天cmo全國總決賽終於比完了， 快樂，買了倆。

小跑回到臨時公寓， 剛脫了外套， 竇晟的視頻打進了。

“喂。”謝瀾把手機架在桌上，從袋裡挑出一個大的烤紅薯， 輕輕一掰， 金紅松軟的瓤一下爆了出。

竇晟在窄窄的手機屏幕上笑道︰“今天買了兩個？”

“嗯，打算替你也吃一個。”謝瀾咬了一口， 嘶嘶哈哈地在嘴裡倒了倒， 含糊不清道︰“我……咬……考完了。”

“我知道啊……終於完了，我都你麻了。”竇晟幽幽一嘆，“什麼時候回？買票了嗎？”

“買了， 明天晚上的高鐵。我本想明早走，但教授讓我明天下午去簽幾份材料。”謝瀾嘆，掰著烤紅薯嘟囔道︰“我歸心似箭。”

“這個成語用得對。”竇晟笑著把手機放到支架上， 彎腰按了電腦機按鈕。

cmo省賽前幾名被邀請參加冬令營，冬令營後是全國總決賽。營訓是在b市， 為期十二天，到今天終於比完總決賽。

掐指算算，謝瀾已經小半個月沒見男朋友了。

放下烤紅薯， 把竇晟捧起仔細端詳，“你好像胖回點了。”

“全回去了，我視頻都剪完了。”竇晟笑笑，“今晚發。”

謝瀾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張紙，紙巾盒旁堆滿雜『亂』的數學資料。平時桌都很整潔，但冬令營練習強度大，大到後懶得收拾了，做完一張卷隨手一塞，比賽後全都打包扔掉。

cmo正式落下帷幕。

一晃也快，似乎距離兩個月前老馬那通興致勃勃的報喜電話沒去多久，距離竇晟拒絕冬令營全國總決賽也沒去多久。

謝瀾抱著手機躺倒在床上，看著竇晟剪視頻的側臉。

那天竇晟拒絕的很乾脆。

冬令營撞上年底視頻產出期，堅決不入營，不參加全國決賽，也不進國家隊。宣稱考cmo完全圖一樂，聯賽拿名次混個高考保底滿足，差點把老馬送進急診。

連保送資格考試，竇晟也沒招生辦談攏。t大招生辦願意給降至重本，前提是預錄取數學專業。竇晟又給拒了，後隻拿了二十分全專業普降，而且真高考時還不一定報t大用這個政策。自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只可惜胡秀傑老馬雙雙失眠了好幾天。

視頻裡傳鼠標鍵盤的聲音，竇晟還在對視頻做最後的調整。

“你想考什麼專業？”謝瀾突然回神問道。

“嗯？”竇晟頓了一下，“還沒太想好呢……想學個對做視頻幫助的，了解了解不同的人、不同的行業。我覺得t大社會學可以，p大傳播類也行，但理科生好像得大二轉專業。或者挑挑看沒其好玩的專業吧。”

謝瀾唔了一聲。

竇晟那邊又快速點起鼠標了，另一手放在鍵盤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時不時摁一下剪輯快捷鍵，在屏幕上晃晃去，看得謝瀾些心思不正。

“睡吧，你睡著我把視頻關了。”竇晟低聲哄，“這段時間辛苦了，今晚早點睡，我看你眼皮都打架了。”

“嗯。”

謝瀾踢掉拖鞋，往上蹭了蹭，勉強把頭挨到枕頭，閉上了眼。

意識起起沉沉，直到耳邊點擊鼠標鍵盤的聲音漸漸停止，才徹底睡去。

明天十二月了，剛去的這個秋天確實些倉皇。起初竇晟在學校裡早課晚課昏天黑地，還要在僅剩的半天周末裡搶著拍視頻。好不容易捱十月，又獨自b市，一頭扎進訓練營，每天盼頭是訓練結束買個烤紅薯鑽回宿舍男朋友視頻。竇晟比還慘，不僅得肝視頻，還要像高三學一樣接受殘酷的復習任務。

首都梧桐樹少見，謝瀾隻一次去超市時偶然路，那邊滿地梧桐枯葉，撿了好幾片，留著回去送給竇晟。

夢裡還惦記著明天簽完文件，趕高鐵前再去撿兩片。b市這邊梧桐的品種h市一點兒區別，葉片更寬大，邊緣鋒利挺括，更一股豆的質。

微信提示音一下在耳邊炸響。

謝瀾嚇了一跳，猛地醒，從床上坐起，整間小公寓都是黑的。

窗簾沒拉，但外漆黑一片，連月光都很微茫。公寓供暖一般，穿著『毛』衣睡在床上，竟然還點冷。

23:58。

不知不覺睡了四個多小時。

謝瀾『揉』了『揉』些發熱的臉頰，戳開新消息。

以為是竇晟睡前道晚安，但其實發消息的是b站的一個運營人員，之前加好友。

-謝瀾大佬，你那個競賽好像要告一段落啦？什麼時候回做視頻呀，你都兩個月沒更新了！/勾引

謝瀾嘆，隨手回了一條。

-可能十二月，也可能明年。

下地開了燈，把桌上放涼的烤紅薯裝碗放進微波爐叮了二十秒。

睡得糊糊塗塗，腦袋空空地繼續捧著烤紅薯吃。

-哦哦，是後還其比賽任務嗎？

-嗯。而且高三了，忙。

-高三確實很忙。但你一月份年前總會幾天假期吧。嘿嘿，一定要假期啊。

謝瀾咀嚼著烤紅薯的腮幫忽然一頓︰“怎麼了？”

-沒事，年底可能會一些大型活動呀，你可是今年新秀up，刷高了音樂區up的流量天花板，你得。

謝瀾蹙眉看著那條消息。

猶豫了許久，還是回道︰“你說的不會是百大頒獎典禮吧，不會是準備給我百大的意思吧？”

-不要聲張。評選剛啟動，隻不我們眼中些名額是懸念的，些名額是沒懸念的，大家都清楚罷了。當然啊，這都不是最終結果，以我督促你活躍活躍。

謝瀾嘶了一聲，連發三條。

-ok，那我年後再更新。

-這個百大給的點草率。

-再考慮一下吧，我斷更這麼久，真的配嗎？

對沉默了足一分鐘之久，發一個問號。

謝瀾已經在輸入框裡敲了“豆呢”三個字，但發出去前一刻，又刪了。

——比誰都更害怕知道這個結果，萬一對方透『露』出竇晟沒百大的意思，那該怎麼跟竇晟說？

很快，運營又回復道︰“你是不是競賽壓太大了，都開始說胡話了……安啦。哦對，豆的新視頻也太炸了，你倆真是強強聯手誰與爭鋒。說起，這種聯合創作也算是你的產出，隻不這次豆個人太亮眼。”

新視頻發了？

謝瀾匆匆回了個表情包，火速點開b站。

竇晟已經投遞了聯合創作稿件，估計是在睡著時登陸帳號『操』作的。

【記錄一段外行coser遭毒打 動漫男101，隨便看看吧】

剛開屏，五彩斑斕的彈幕刷了一整屏。

-看完的回預警，《隨便看看》

-看標題我知道這個視頻要出大事

-豆從未如此草率標題，我開始慌了

-笑死，彈幕都是老豆魔人了

-豆魔人︰被豆秀到瘋魔的人

巨大的鼓風機聲響一下將人的注意從彈幕上抓回。屏幕是黑的，但聽人聲，那是個很空曠的地方，一個男人『操』著方言喊話，古怪的聲調帶回音，點滑稽。

“唉，這遍也忒好　？你勒個動作咧，奏像你分鏡裡個兒畫地那樣……！”

世界突然寂靜。

那人忽然換上帶著恐懼的標準普通話，字正腔圓道︰“殺生丸肩上的『毛』『毛』呢？”

片刻的寂靜後，竇晟一聲髒話飆了出。

“什麼時候掉的？我麼……心態炸裂啊，能不能給我後期p上去？？！”

畫突然出現，竇晟坐在家裡熟悉的地毯上，對著相機扶額。

“如你們見，我，在去的兩個月裡，作了個大死。”

說著頓了頓，放下手，嘆。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 ，我是人間絕帥竇。兩個多月前我動了個不該的歪心思，想我心愛的二貓同學合作一支突破自我的視頻，那突破點什麼呢？我坐下點開b站首頁，把分區了一遍，發現一個我從未涉足的領域——cosplay。”

“沒錯，是cos。經一些粗淺的了解，我發現靠譜coser都已經『摸』索出自的擅長領域，比如亦正亦邪，比如仙風道骨，比如古風，比如科幻，。而我，作為一個門外漢，在了解到這行的水這——麼深後，做了個非常莽夫的決定。”

“咳咳。”對著鏡頭字正腔圓︰“既然不知道自擅長什麼，要不我都試試？”

說罷，竇晟深吸一口，再次扶額。

“以釀成了後兩個月的悲劇。我自扯了一張動漫男list，第一分工作是交給二貓的，先編曲，編曲後我再拍攝，我一度在音樂上非常苛求二貓，以至於到後真人拍攝時，現實將我對的殘酷乘以百倍還給了我。”

竇晟長嘆，“總之，這個視頻記錄了我這兩個月的心酸片段，我也懶得好好剪了，你們隨便看吧。最後三分鐘是本次cos成品，還行，感興趣瞅瞅。”

彈幕︰

-友情提示，不要相信這個男人

-豆的嘴，騙人的鬼

-從後回，《還行》

-確實，《還行》

視頻竇晟往的每一個vlog沒本質區別，但每個片段都很悲催。

片段一︰竇晟穿著古風cos袍，拿著相機一邊解說一邊往外走，結果剛踏出門檻，一腳踩到自衣服，鏡頭天旋地轉，直接摔進巨大的堆滿泡沫的造景箱。正哭笑不得要起，一個女人忽然路，嘀咕了一句，“怎麼把cos服脫這了”，伸手隨意地一把抓住竇晟前襟，還沒得及從泡沫裡探出頭，聽刺啦一聲——

片段二︰周日傍晚結束拍攝，竇晟不及卸妝，匆匆戴上口罩謝瀾跑回學校，結果被閻王臉教導任撞個正著，任迫使抬起頭拉下口罩，那一剎那，女閻王差點當著全班同學一屁股坐在講台上。

片段三︰cos工藤新一那天，竇晟意去了本市富人區——於扉家。在小樹林旁邊拍外景，穿著日本男高中生製服，正起範把神秘的對講機舉到嘴邊，保安騎著巡邏車駛，剎車，愣了片刻後，也對著舉起了對講機。

……

彈幕從頭到尾糊牆，全都是哈哈哈，笑到打滾，笑到頭掉，連陪竇晟經歷那些尷尬時刻的謝瀾都沒忍住接連笑出聲。

最後一個尷尬片段是晚上拍的，天黑　　，鏡頭對著英中的路燈乾枯的梧桐樹杈，竇晟在畫外音嘆道︰“你明天要去b市了，還剩下最後兩個角『色』，我只能自孤零零地拍了。”

鏡頭裡傳手掌心摩挲布料的聲音，像是謝瀾在捋的背給順『毛』。

“你肯定能拍好。”謝瀾說。

竇晟嘀咕著問道︰“萬一觀眾不喜歡怎麼辦？”

謝瀾想了想，“打死們。”

謝瀾看到這，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傻了。

完全沒想到竇晟當時竟然用手機偷偷錄音，還將的話公之於眾。

彈幕一片起哄，而後屏幕忽然一黑，閃一行凶神惡煞的大字。

——聽到了嗎，不喜歡打死你們。

緊接著，小提琴前奏響起，在人的耳膜上激起一陣清泠的漣漪。黑衣刀客在夜『色』下掠水，疾馳到鏡頭前，一陣風，臉上的蒙巾落下一角，『露』出少年鋒利的輪廓。

垂眸輕笑的一瞬，bgm轟然而起。

刺軍刀客踏風疾行，十步凌波揮刀斬首。魔法師以白手套覆半，在掀開禮服鬥篷的一瞬在空中隱匿，抖落一地花瓣。大妖怪殺生丸傲立於銀月之下，在紛雪中縱身飛掠。男高中生在幽靜的樹林中與黑衣□□腳對打，敵人橫腿掃的一瞬，鏡頭忽然轉向水中明月，回到樹林時，隻地上孤零零地散『亂』著的製服。

風、花、雪、月，每一次換裝，每一個轉身，每一次眼神定格，都精準地踩上了音樂節拍，而定點動作之間的閃轉挪騰又那樣流暢，伴隨著韻律流淌，無論是視覺還是聽覺，都糅合得無比精妙。

直沖鏡頭的寫幾乎佔據一半比重，但竇晟沒一幀崩掉。在盡致敬經典的同時，後期也藏了各種小心思，比如將風的效做成音浪般的線條，比如殺生丸踏雪尋回時身後跟著兩隻依偎的小貓，而刀客揮刀時迎刃分解的落葉，剛好是竇晟平時喜歡撚在手裡的梧桐……

三分鐘結束，謝瀾深吸一口，仿佛被人從一個世界裡猛地拉了出。

重新點開彈幕。

-全體起立

-全體起立

-起立幹什麼，跪下啊

-老公！！！

-我！要！綠！謝！瀾！

-殺生丸新一是我大老公二老公，我一度幻想對倆厚此薄彼怎麼辦，今天才知道原完全可以沒這個困擾？？

-極致絲滑，極致舒適

-總之，啊啊啊啊啊啊！

視頻到此結束，沒一貫的ending。留給人回味的，正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踩點鏡頭，還視頻開始前那一聲仿佛在人心裡打了釘的嘆息。

——“隨便看看吧。”

謝瀾第一次看成片，看得心『潮』澎湃。烤紅薯都不如男朋友的視頻香，點開p2純享版循環播放，開彈幕，不開彈幕，倍速，慢速，換一種看法換一種享受，截屏也是一種異樣的快樂。

知直到折騰得眼楮都花了，才徐徐松了口，點出看熱評。

-cos圈十年老人路，這期成本直接爆炸。不吹不黑，之前沒關注up，點進頁一看發現竟然真是新人，respect

-豆今年產出絕了，從方言視頻開始每一期都讓我覺得超越，這一期直接封神！直接！封神！你敢想這是兩個高三生做出的東西？

點贊，全都點贊。

謝瀾頭一次深夜玩b站玩得這麼激情，都快一點了，但完全不困，甚至想立刻給竇晟打視頻。

但拿起手機忽然又猶豫。

竇晟一直都沒消息，估計已經睡了。

正糾結著，微信忽然接連彈出兩條通知——

【烤紅薯求人帶走發一條新消息】

【烤紅薯求人帶走發一個視頻】

謝瀾點開。

-烤紅薯求人帶走︰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視頻是在謝瀾的房間，沒開燈，隻借著江對城市午夜殘余的燈火。外大雪飄灑，在江上結了一層霜霧，寧靜而美好。

梧桐臥在窗台上，小手一揣，臉懟在玻璃上看著窗外。

鏡頭緩緩靠近窗戶，啪嗒一聲，也貼在了玻璃上。

竇晟的聲音響起，“二貓終於要回啦。”

“視頻發了才兩個小時，數據已經爆了，新的巔峰啊，又是我們一起破的紀錄呢。”

“雖然在兩個城市，但也隔空個貓貓乾杯吧。”

說著，抬起手機一角，在謝瀾房間的玻璃上輕輕磕了一下。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