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飛機一時半會是來不了的。
畢竟附近沒有航空母艦。
飛機要從最近的島嶼或者港口起飛,保守估計要一小時之後。
人泡在海水裡,會慢慢失溫,力竭……然後下沉。
附近軍艦會先救援“能看得見”的目標,救生衣與救生船都會帶有顯目的黃條標志,可惜晏龍他們來得遲了,什麼都沒趕上。
為了逃離沉船的旋渦,陸笛拚命與晏龍拽扯著、抬著情報官往外遊,等到海水裡象征恐怖的黑色旋渦線條消失之後,陸笛回頭望去,只能看到漆黑的海面上浮浮沉沉的雜物。
——最後一條救生船,還是沒能及時逃脫旋渦。
連同那些搶著要上船的人,一起被卷入了海底。
不知道有沒有像晏龍一樣,果斷放棄自行逃生的人。
陸笛的心情非常糟糕。
因為他“看見”了,也“聽到”了。
許多腦電波在旋渦下消失,就像黑暗中熄滅的螢火。
陸笛還是第一次直面這麼多人喪生的慘劇。
這些腦電波直到最後一秒,都在訴說著強烈的求生意志,他們的心音與意念重復著,讓聲音透過水面,傳到了陸笛耳邊。
疑惑、恐懼、痛苦、不甘……無數的負面情緒,無數的亡者之音,猶如猙獰可怖的黑暗觸手從海底升起。
——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究竟是誰乾的,難道他們想要破壞攔截隕石碎片的計劃,讓隕石毀滅地球嗎?”
陸笛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平穩情緒,不讓能量粒子構成的形態出現劇烈波動,不讓手套失去控制,他還有人要救,還有一次任務要同晏龍一起完成。
晏龍環顧四周,像他們這種在沉船旋渦之前靠自己遊出去的人,現在只能順著海水四處漂,身上沒有任何顯目的標志,也沒有帶定位儀,只能看運氣了。
他粗略算了算,連同船艙裡那些根本沒有遊出來的人,至少有三百人葬身海底。
這裡面除了各國特工,還有美杜莎號的工作人員,以及……來自各國的科學家。
這些都是在隕石結構分析、海底探測打撈領域的專家。
晏龍感覺到了陸笛的憤怒,他無法說什麼安慰的話,因為連他自己,也在努力克制內心的怒火。
“我們華夏的船,距離這邊最遠,可能趕不上第一波救援,我們不能在這裡等,必須往前遊……”
背包的筆記本電腦裡還有重要的文件資料,而且這台筆記本電腦本身也有秘密,晏龍不敢賭白頭鷹或者俄羅斯的人來之後,不會強行搜查袁仲夏與張情報官的隨身物品。
他與陸笛再有辦法,也不可能對抗那麼多人。
“走。”
陸笛果斷地說。
***
張濤費力地嗆咳著,意識原本是漂浮著的,回歸身體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劇烈的頭痛。
頭像是要炸開了一樣,耳朵裡也嗡嗡作響,頭重腳輕,感覺腦子裡進水了一樣。
——怎麼真的有嘩啦嘩啦的水聲?
張濤懵了。
他的身體在抽搐,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
過了半天,他才辨別那個遙遠又飄忽的聲音在說什麼。
“他抽筋了。”
“我們遊得太快,海水對他來說太冷了。”
張濤想要說話,結果一張嘴就喝下去一口水。
苦鹹苦鹹的。
張濤感到自己要吐了,然後他就真的吐了。
旁邊的說話聲陡然一靜。
張濤吐得天昏地暗,他感到有人扶著自己的手臂,還有人在給自己輕輕拍背。
“……之前撞到了頭……可能是腦震蕩。”
“啊,那袁隊長怎麼樣了?他也被震暈過去了,有沒有受傷?”
“他的反應及時,做了一個雙手保護頭部的動作,所以沒什麼事。”
張濤吐完之後清醒了很多。
小腿抽搐的痛苦讓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一個勁地往下沉,他猛地一驚,終於發現自己泡在水裡。
身前還有一個人影在晃,張濤沒法認真辨認,否則頭會更痛。
“他醒了!張濤?閉眼,吸氣,呼氣……”
張濤本能地跟著這個動作執行,他也是經過訓練的,不用晏龍解釋,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他腦震蕩了,不止頭痛,他還丟失了一小段記憶。
值得慶幸的是,張濤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記得自己的身份。
“袁隊長?”
“是。”
晏龍主動改變聲音,他覺得這個時候還是直接用袁仲夏的身份與聲音說話比較好,情報官的傷比他想的還重,多余的解釋只會讓張濤的頭更痛。
張濤忍著頭痛,努力睜眼,一動不動地不說話。
晏龍明白他在顧忌什麼,打開水下手電,照了一下“自己”的臉。
張濤看清了袁仲夏的臉,終於松了口氣,剛才聲音不對應該是自己耳鳴的後遺癥,他回憶著問︰“我們在……法國人那裡,談到了新型的高分子材料,然後呢?”
“船沉了,我們逃了出來,沒趕上救生艇。”
晏龍言簡意賅地說完,帶著人繼續緩慢往前遊。
張濤的抽筋停止了,但是小腿僵硬,根本無法伸直,他感到自己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環繞,之前是抬著他的腿不讓他下沉,現在這股力量來到了背後與肩膀。
頭暈目眩、又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張濤,以為這是什麼新式的落水急救裝備。
比如腿部捆著兩個氣囊,背後有個動力助推包。
張濤記起他之前聽到的兩個聲音,袁仲夏好像又一直在自己面前,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沒吐到你身上吧?”
“沒事,吐到了海裡。”
晏龍想了想,他在用袁仲夏的身體,海水一沖也沒了。
陸笛也想了想,他連身體都沒有,手套還裝在防水套裡,無所謂。
“沒事,就是引來了一群魚……我是說,有魚群路過,你感覺好點了嗎?”陸笛根本不敢加速,剛才張濤又是抽筋又是嘔吐的,現在可沒有醫生。
腦震蕩最需要的是靜養休息,可是他們身處海中,就算一動不動,海水也會一刻不停地搖晃著他們。
張濤果然更難受了。
以陸笛的視野看,張濤的腦電波十分紊亂,猶如一團拆不開的毛線球。
“你,你是?”
張濤始終沒找到第二個人,有些納悶。
不過周圍太黑了,他頭又暈,沒有多想。
“是這次任務的成員,代號幽靈。”
“噢。”
張濤很習慣這種“有我不知道的隊員”存在的情況,而且這個代號就足夠說明一切了,不是臥底就是暗手,如果船不沉,估計都不可能說上話的秘密人員。
陸笛發現身邊的魚群在變多。
“小心。”
陸笛盯著水下,他很難明確地分辨海洋生物,除非是那些體型特別大的種類,它們在水中帶出的力量才能勉強給他標示。
因為海中生物遊動的力量,遠遠沒有洋流來得“矚目”。
這時候就要依靠可以感應生物波的晏龍。
雖然不是所有動物都在晏龍這裡有“記錄”,但充當一下臨時雷達問題還是可以的。
現在是夜晚,許多海洋生物都會從海底上浮,它們白天棲息夜晚才會出來覓食與活動——不止是魚群,還有獵手。
“我很擔心水母,聽說印度洋這邊有一種劇毒水母,如果踫上,袁隊長與這位傷員就麻煩了,水母連生物波都沒有吧?”
“確實沒有,但是我能分辨成群的水母。”
晏龍表示自己本體就是模擬這種生物,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單個的呢?”
“如果我們在一片汪洋裡恰好遇到單個的劇毒水母,還恰好被蜇中……怎麼說呢,這種運氣就太離譜了。”
陸笛聞言,立刻緊張地製止晏龍︰“夠了,別說了。”
這次任務簡直是捅破了天的霉運,一個波折接著一個波折,意外都來得匪夷所思,陸笛感覺如果想要順利回國,還是千萬別懷有“運氣沒那麼差”的念頭。
陸笛仰望天空,黑漆漆的,看不見一點星光。
人到了海上,才發現自己太渺小了。
放眼都是茫茫的海水,天空與海水一樣是漆黑的。
如果沒有陸笛與晏龍這兩個外掛,普通人被海水一沖,溺在水中,甚至分不清哪裡才是水面。
陸笛聽不到呼喊聲,也感覺不到附近有人類的腦電波,他們被洋流推送著,飄往不知名的地方。
晏龍突然感到前方有強烈的活躍生物波。
“避讓……往左邊遊,是成群的生物,二十隻以上。”
晏龍護著張濤,盡量跟隨海浪波動的節奏前進。
安達曼海有鯊魚,它們非常容易被魚群吸引,而一群人類在海裡拚命游泳蹬踏海水,很容易被這些捕食者誤以為是大片聚集的魚群。
如果再有人受傷,鮮血在海水裡逸散,這群眼楮不好的鯊魚就更加認定這是獵物了,一定會沖上去咬幾口試試。
晏龍停止踩水,靜靜地等待著這群奔向魚群的捕獵者路過。
“等等,這個聲音——”
陸笛突然顯形,眼中露出了喜悅的光。
遠遠傳來的或短促、或悠長的鳴叫,像是順著海浪編織的彩帶,正在不斷跳躍著起伏,跳一段還要扭三扭,活潑又歡快。
一條條灰黑色的線,破開海浪,前追後趕地在洋流的線條裡來回穿梭,仿佛是五線譜上一個個跳動的音符。
——會捕獵魚群的不止是鯊,還有海豚。
陸笛記得海豚是會救人的。
他的精神控制對動物無效,他也不願意用精神控制傷害這些生物的大腦,但是現在張濤的情況太糟了,陸笛決定試著凝聚能量粒子,吸引這群小家夥的注意力。
能量粒子共振,人耳聽不見的頻率在空氣中傳播,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大力揮動。
那些灰黑線條果然停頓住了,發出一陣陣呼喚般的聲音,然後調轉方向,朝著晏龍這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