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夾著冰雪刮在車子外殼上,就像巨人的手在抓撓。
時不時就能聽見尖厲的雜音。
前方的視野忽明忽暗。
這個明暗的變化已經達到了極不科學的程度,可能前一秒是亮的,後一秒完全漆黑,車燈根本沒有作用,光亮像是被什麼東西吞噬了。左轉方向盤偏移一段路又突然出現光亮,加上冰雪反射,刺得人眼淚直流。
這不是考驗司機技術,完全是在折磨開車的人。
原本負責駕駛車輛的也是經驗豐富的行動人員,在北疆邊哨與昆侖基地服役過幾年,非常擅長應對惡劣寒冷的天氣與這種容易患上雪盲癥的環境,可是現在忍不住露出了慶幸的表情。
開車就要肩負一車人的生命安危,遇到這種離譜得令人發指的麻煩,還是會感到後怕。
越是本領大、技術高的人,就越謹慎。
拿現在的情況來說,戴防護鏡也不好使啊,這只有“不是人”才能不受光線的影響。
大家聽著車頂發出的嘎吱怪響,以及輪胎在並不光滑的冰面上扭轉發出的聲音,忍不住身體緊繃,一手抱著武器一手抓住車裡能固定自己的把手。
強烈的顛簸甚至會讓人當場嘔吐出來。
不過車上的人都算是經久考驗,最多臉色有點難看。
一下急轉。
蛇形機動。
又一下飛躍式的加速,輪胎似乎都離開了地面。
“冰面出現了較大的裂縫。”何中校咬牙切齒地說。
他不用看外面的情況,坐在車裡就能感受到這場追擊的激烈程度。
現在晏龍都冒險加推進,就差把雪地車開成滑翔機了。
“砰。”
落地重重一聲響,極強的抓地輪胎連轉,讓微微傾斜下滑的車身偏向右方直沖。
然後一股大力落在車身上,疾馳的車輛像是被巨掌推中,不由自主地跌了出去。
但是晏龍方向盤打得及時,在一片漆黑之中準確地迎著這股力上去了,避開車頭與車廂的連接部位,然後用發動機的馬力形成對抗,雪地車滑出去五十多米都停止了,沒有側翻。
能滑這麼遠,主要還是下面是冰,否則剎得更快。
陸笛已經跟著喘氣了。
待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是除了晏龍之外對外面情況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那三個精神體攜裹著濃墨般漆黑的巨大影子,有時貼著地面,有時突兀地在半空中出現,有時堵住車輛前方——它們引發的共振,不止是狂風與強吹雪,還有冰面的震動。
一條條裂縫在冰原上擴張。
喀嚓的響聲,就像一連串燃放的爆竹,“煙霧”成線狀從冰面上亮起。
“七,網!”
陸笛盡量用最短促的發音表達自己看見的東西。
這是“煙霧”在七點鐘方向形成一張“網”的意思。
毫無疑問,那邊的裂縫更加密集,只是肉眼看不到,如果雪地車直接開過去,下方冰層會直接崩裂,讓車跌落到冰縫峽谷之中。
一旦困住無法動彈,就會成為任憑宰割的魚肉。
陸笛與晏龍可能還有一戰之力,但是這輛車是其他人最好的防護屏障。
看著外面不斷擴大的裂縫與震顫不止的車輛外殼,就知道這裡已被三個精神體的力量籠罩,如果沒有防護頭盔與車輛的阻隔,人的腦部無法承受沖擊,會立刻死亡。
“十、路、20秒。”
陸笛也學會了計算,並把數據第一時間反饋給晏龍。
十點鐘方向有一條出路,20秒之內必須通過。
——在敵人的包圍圈找出空隙,扛住精神體引動狂風暴雪的力量,躍過一條條宛如蛛網編織的裂縫。
晏龍處於能量粒子態,他的眼楮不會映射車窗外橫撞過來的恐怖陰影,不會倒映旁邊崩落的冰山,更不會有精神體制造的那些光與暗的激烈變化,而是像冰海一般沉寂幽冷。
這雙眼楮不被迷霧陰暗所阻,看破一切,毫不遲疑。
更沒有一分憤怒激動的情緒。
“通訊器與雷達都被嚴重干擾,生物探測儀捕捉到一些零星數據。”
晏龍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冷靜。
幾乎是用這份冷靜現身說法,沒什麼大不了。
陸笛沒有時間去看身邊的晏龍,他整個人都緊繃著,可是當晏龍在自己身邊時,就是一種不需要看也能感到的安心。
不僅對陸笛是這樣,對整支小隊的其他成員也一樣——當重要的位置上,坐著一個你無論如何都會信任的人,壓力就會逐漸消失,因為這就是你面對敵人的最好狀態。
盡管救援調查小隊以自身為誘餌是逼不得已,保證不了自身的安危,但事到臨頭就沒那麼復雜了。
……只是選擇了戰鬥。
無論遭遇什麼,一往無前。
“輪胎還能堅持十分鐘。”
晏龍又一次險險避開撲過來的黑影,車前窗玻璃被雪糊得嚴實。
緊接著兩個黑影同時從右邊撞擊,晏龍依靠單側車輪側著一條狹長的裂縫滑出去一百多米。
“這三個精神體的頻率各不相同。”晏龍不側頭地問旁邊的陸笛,“你看清了嗎?”
“車輛外殼有點厚,感覺不是特別明顯……不過確實像你說的那樣,他們頂多聯手碎冰,力量很難融合!”陸笛死死地盯著窗外,有時也會仰頭看車頂,在精神體距離雪地車特別近的時候,他在給敵人“描摹輪廓”。
陸笛眼楮越來越亮。
其中有一個精神體比理查德厲害,其他兩個差不多。
能打。
丫跑不了。
晏龍不說話,他的電腦終端投影不斷刷過地形結構圖,車輛自身的損毀情況,同時他開始計算這三個精神體的攻擊模式數據與習慣。
“準備出去,你先進入機械外骨骼。”
陸笛二話不說,飄出了駕駛室。
接替他的是原本的雪地車駕駛員,在顛簸的車輛裡艱難爬到位置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電腦終端給你留下,等會我與陸笛出去至少牽製兩個精神體,這個編號3的精神體襲擊習慣比較死板……由電腦給你提示,交給你了。”
這種雪地車就像是飛機一樣,副駕駛也有操作權限,足夠緊急控制車輛,挪動換位了。
晏龍從座位上消失,緊貼著陸笛進入了那個機械人載體。
手套載體甩落前,重重壓在後車廂的某個紅色按鈕上。
放置著機械外骨骼的後艙被緩慢推移,變成一個封閉的隔離小空間,下一刻車門猛然打開。
機械載體滾翻著橫飛出去。
車門一開一關,隻用了八秒鐘,但還是有一個精神體撲了過來。
機械人伸臂一攬,幽藍色的光團沿著手臂挨個亮起,瞬間把那個精神體擋了出去。
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
如果不是精準計算,選在了三個精神體都不在車輛後方的時候開啟,屏障很有可能被突破。
“回去就申請給車改造出一個密封結構,誘使這些家夥沖上車,然後把隔離艙頂裝上十八個脈沖發射器,轟成碎片。”何中校磨牙說。
目前的脈沖武器不能殺死精神體,只能不斷迫使能量粒子穩定態潰散,讓精神體重組。
可能算是一種消耗折磨的方式?副官默默地想。
“減速,武器準備!”
車身兩側有武器槍口伸出的孔洞,科考站這個是用來放探測設備的,被搜查救援小隊在這幾天簡單改造了一下。
晏龍陸笛一出去,果然車輛的顛簸程度減輕了不少,眾人冒著風險解開安全帶。
同時輪胎的劇烈磨損程度下降,應該可以支撐更長時間。
漫天風雪之中,機械人邁步提拳,幽藍色的電弧纏繞在它的肢體間。
陸笛感覺自己的頭顱裂成了兩半,一邊是冰冷沉寂,一邊灼熱得像是岩漿在沸騰。
他與晏龍的粒子融合速度越來越快,副作用就是劇烈反應產生的能量快要爆炸了。
三個精神體的輪廓從模糊變得清晰,他們勾動的弦交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
有遍布在這荒蕪之地的寒風,有雪。
而一望無際的堅冰,在弦的作用下猶如熱刀切開的黃油,輕易地就分裂了。
盡管這三個精神體的力量無法相融,也依舊可怕,隨著雪地車的行進軌跡,一重又一重的烏雲籠罩在四周,共振越來越強,似乎隨時都能撕裂這片區域。
電弧沖破了重重烏雲,緊接著,暗影蔓延著重新吞噬了幽藍光芒。
“沒用的。”
“一個新生的精神體,你不懂力量的本質。”
陸笛聽到了敵人的聲音,這次來的是可以說話的。
他們發出嘲諷的聲音,又帶有惱怒。
“理查德那個蠢貨,竟然死在了嬰兒的手裡。”
“他狂妄自大,早該死了。”
“你無法掙脫我們的力量範圍……這裡是南極,每個季節刮什麼風,風的強度怎樣,你不會比我們更了解。”
弦的共振,首先要熟悉力度、以及可以發出的聲音。
陸笛承認,正常情況下對方佔據地利優勢,他確實不是對手,然而——
“是嗎?”
機械人的手臂出現了奇怪的殘影。
粒子的急促躍動,竟然使周圍的空氣開始升溫,冷熱對撞。
“轟!”
一聲巨響,空氣像是遭受了重力擠壓。
無數刺目的“線”伴隨著重壓生出,悍然撞向三個精神體聯手布下的重重暗影簾幕,部分區域直接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精神體的世界也開始變化,所有弦都開始走音,左右搖晃。
“這是——”
三個精神體先是震驚,隨後恍然,但這真相他們無法接受。
“不可能!你沒有這個力量!”
“你不可能察覺到更高層次,這是首領才能踫觸到的禁忌之力!”
陸笛下意識地呸了一聲,在精神領域公然對罵︰“狗屁的禁忌之力,小學生都知道!”
雖然但是……小學生不會用。
地球上最無處不在的弦,既不是風,也不是水。
是引力。
在弦的世界,引力這玩意就像是嗩吶,只要一起來,什麼都壓不住。
機械載體以手臂為媒介觸發的共振,聲勢駭人。
起初是一小圈漣漪,最後成形時猶如海嘯一般的狂浪。
三個精神體狼狽後退,身體像是吹氣球一樣擴大,變成了更加猙獰的形態,其中一個精神體運氣不好,直接被“海嘯”卷入其中,慘叫了一聲軀體被迫解散重組。
“我要知道什麼氣候?了解什麼風?蹲在南極很多年學習領悟力量?”
陸笛攔住另外一個精神體,一拳懟臉。
可能不是臉,是頭,反正沒差。
“只要我站在這顆星球上就行!”
再橫勾一腳,把飛出去的第三個精神體也拉回來,拉近引力激蕩形成的海嘯範圍
同時震蕩帶來的反力也強,遠遠望去,機械人就像被電打過一樣,從手臂開始,全身哪哪都在抖,直接抖出了殘影。
爬到副駕駛座上的陳岩︰“……”
陳岩忍不住問,未來的機械外骨骼能自帶引力震蕩武器嗎?
何中校給了他一盆冷水。
“不可能,只要有實體,血肉之軀就承受不住這種反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