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祈從十一歲那年開始相信,只要拎得清,看得準,肯豁出去,任何事情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裡,包括命運。
這是在親眼目睹父母慘死後,唯一能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做到了。
離開寄人籬下的獸控局家屬院,考上第四大,升入偵查系,認識李倦,黑白……離他想要的越來越近。
每一樁每一件都完成既定目標,從未出過差錯。
他就像一個萬丈懸崖上走鋼索的人,或許隨便拉來一個觀眾都覺得他隨時可能墜入深淵、粉身碎骨,可他自己清楚,風再大,鋼絲再縴細,都不會讓他搖晃。
恨意是最可怕的定力。
路祈在鋼索上走了七年,遠端彼岸終於露出猙獰輪廓,小狐狸來了。
他好像知道這裡是萬丈高空,也好像去過彼岸。
“梅花鹿你在乾嗎呀?”
“我是狐大仙兒。”
“你不要再往前走啦,前而很可怕哦,乖,聽話,現在回頭好不好?”
小狐狸圍著梅花鹿轉,碎碎念著前路有凶無吉,不如轉身歸去。
梅花鹿從沒有過一絲一毫動搖,哪怕短短剎那。可鋼索上太冷清了,蹦蹦跳跳的小狐狸,連聒噪都好聽。
那就隨他吧,梅花鹿想,我連詭秘莫測的彼岸都找得到,還罩不住一隻小狐狸?
何況那可不是普通的狐狸,是大仙兒呢,自有預知夢護體。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價。
路祈不敢想,如果當天黑白沒阻止,他真的把那顆藥吃了,還能救下胡靈予嗎?
不,這麼愚蠢的問題,想都不該想。
先看看你自己命夠不夠硬,能不能承受得住李倦學長的最新研究吧。
“偵查訊問的策略有以下幾種……”
代課的王老師在講台上語調平得像直線,催眠效果堪比白噪音。
路祈望著課本,漸漸地,書頁上一行行字變成了那個隱秘程序中的聊天記錄。
聊天閱後即焚。
可每一句,路祈都記住了。
黑白︰從醫院回來了?
lu︰剛到學校,你發信息的時間點卡得真準。
黑白︰你一舉一動都在我視線範圍內。
lu︰聽起來有點可怕。
黑白︰你對我們是真誠的,就不會心虛。
lu︰問心無愧和不喜歡被監視,不沖突。
黑白︰你很有個性。
lu︰我還以為你們喜歡我的個性。
黑白︰你也很幽默。
lu︰還行吧。
黑白︰和獸控局那邊說什麼了?
lu︰你問襲擊案?
黑白︰你還有別的要和他們說?
lu︰我就是隨口一問,別太敏感。你看短尾,從來都讓我隨便開玩笑。
黑白︰他腦子有病。
lu︰雖然我們的聊天記錄會自動銷毀,你也好歹委婉一些。
黑白︰回答我的問題。
lu︰還能說什麼,我剛到,襲擊者就跑了,我連他體型都沒看清,更別說科屬。
黑白︰對方看見你了嗎?
lu︰伸手不見五指是相互的。
黑白︰最近注意安全。
lu︰你在叮囑我?
黑白︰有問題?
lu︰你不是該叮囑胡亂襲擊的那個瘋子?
黑白︰……
lu︰可別說襲擊案和咱們組織無關。
黑白︰咱們這個詞,聽起來還不錯。
lu︰所以我什麼都沒跟獸控局說,再瘋,也是自己人,還能怎麼辦,忍了唄。
黑白︰你知不知道,越強調什麼,越缺什麼。
lu︰哦?
黑白︰你要真不在意,就不會繞著彎子跟我提了。不過我理解,他襲擊的是你的……
黑白︰男朋友?希望我沒用錯詞。
lu︰你如果沒準備告訴我他是誰,這個話題就別繼續了,我的忍耐力的確不高。
黑白︰很遺憾讓你的人受傷,等查出來是誰,我會親手幫你把他解決掉。
lu︰你也不知道?
黑白︰短尾的藥雖然會讓人有些反應,但都在可以自我控制的範圍內,失控,還是在校內失控這麼愚蠢的行為,說明挑選實驗樣本時就沒把好關。
lu︰實驗樣本,你們還真無情。
黑白︰這時候不“咱們”了?
lu︰很明顯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想一個還沒獲得組織完全信任的人,隨時可以被拋棄,或者廢物利用,轉為實驗樣本。
黑白︰你是能乾大事的,給短尾試藥太可惜了。
lu︰我等著大任務。
黑白︰哈哈
lu︰……
lu︰你還是適合高冷。
黑白︰笑起來不親切嗎?
lu︰像是別人在和我對話。
黑白︰你的小狐狸怎麼樣?
黑白︰?
黑白︰一分鐘了,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lu︰我只是不太適應我的人有其他的男人來關心。
黑白︰……
lu︰頭部受傷,還要住院觀察。
黑白︰短尾的藥可以讓一隻獸化的老鼠變成炮彈,你的小狐狸能死裡逃生,身體承受能力讓人意外。
lu︰他只是運氣好,命大。
黑白︰組織歡迎你這樣的優秀者,也歡迎吉祥物。
黑白︰又一分鐘。
黑白︰我現在十分懷疑,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想說什麼,才對這個話題如此消極。
lu︰他不適合組織。
黑白︰你們兩個可以談朋友,說明在觀念上很合拍。
lu︰他在讀書會的表現你應該清楚,致力於搗亂。
黑白︰循規蹈矩的人歸短尾,只有像你們兩個這樣的,才能做事。
lu︰組織內可以談戀愛嗎?
黑白︰目前還沒有這樣的例子。
lu︰我建議防患未然,把“禁止內部戀愛”寫進紀律手冊。
黑白︰理由?
lu︰分手後的風險太高,輕則不能共事,重則玉石俱焚。
lu︰你也一分鐘了。
黑白︰我發現你說得有些道理。不過我提醒你,如果胡靈予不能和你我成為自己人,戀愛可以談,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知道的。
黑白︰當然最好是,戀愛也別談。
秋葉泛黃,又是杏樹林。
當路祈意識到時,他已經將胡靈予帶來了這裡。
上次吵架就是這些杏樹看著,當時枝頭還掛著果實,不時掉下一顆熟透的,落在地上滾啊滾。
那是體測越野前一天的事,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路祈你故意的是吧。”胡靈予望著滿目枯黃杏葉,還沒正經開聊,已經二次心塞,“我想和你好好說話,你是打算直接吵架?”
“這個真不是故意的。”路祈也有腦子亂的時候,通常都發生在而對某狐狸。
“那什麼是?故意不回我信息,還是故意躲著我?”胡靈予困惑地問,“路祈,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路祈說。
胡靈予才不信︰“沒事你不來醫院看我,沒事我發信息你不回,我住院十天,你失蹤九天,這叫沒事?”
路祈輕輕嘆息,語氣為難︰“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行,這九天我就當你都在忙,”胡靈予說,“可我一回學校就直奔教室,大黃、小賀都知道沖過來迎接我,你就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我動作太慢,想沖的時候,門口已經擠得沒地方了。”
梅花鹿總有理由,恍惚間,胡靈予好像又回到了剛認識對方的時候。
說什麼話都接得住,遊刃有余把你帶進他的節奏裡,就是沒有一點真誠。
風陣陣吹過,卷起蕭瑟。
胡靈予忽然笑了,帶著自嘲︰“你要是不想跟我說實話,我就不問了,拿人當傻瓜哄也是很累的,別費這個力氣。”
路祈臉上似有若無的笑意消失,清澈的眼楮,漂亮裡帶著淡淡的冷。
這才是原本的梅花鹿。
可當瞳孔裡映出小狐狸的影子,那冷總會被不期然的暖消融︰“我的事情還沒做完,不能帶著你了。”
胡靈予怔了怔︰“什麼意思?”
路祈︰“這學期結束,換個新社團吧。”
胡靈予問︰“你換嗎?”
路祈搖頭︰“剛不是和你說了,我的事情還沒做完。”
胡靈予急了,不假思索便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但我就問一句,你難道是從我住院才開始做這些事情嗎?認識李倦,假期泡酒吧,再到現在的讀書會,不想帶著我,你以前怎麼不說?”
路祈︰“以前覺得你不會影響我的事。”
“現在影響了?”胡靈予眼底劃過一絲愕然,“我,礙你的事了?”
路祈安靜著,眉宇平展,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片杏葉飄過來,落到胡靈予腳邊。
然後他聽見路祈說︰“是。”
這次胡靈予手裡再沒有滿滿的飲料、食物可以扔。
他也不想扔了。
宿舍裡,田園犬午睡正香。
聽見開門,他的耳朵率先立起來,然後悠悠轉醒︰“回來了?”
“嗯。”胡靈予無精打采。
黃沖感覺不對,翻身坐起來,望向胡靈予︰“怎麼了?和路祈吵架了?”
胡靈予不置可否︰“看起來很像?”
“像,”黃沖毫不猶豫,“而且你肯定沒吵贏。”
“不吵了,”胡靈予撲到床鋪裡,臉埋進被子,聲音悶悶的,“以後都不吵了。”
大黃隻當小情侶鬧別扭,還不忘友情提醒︰“偵查訊問學還了吧?”
胡靈予茫然抬頭︰“啊?”
“教科書,”大黃說,“你上課沒帶,不是路祈傳過去借你的嗎?”
胡靈予︰“……”
光顧著吵架,把這茬忘了!
大黃一看就明白了,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沒事兒,反正也沒留作業,下禮拜上課之前你們和好就行。”
胡靈予皺眉︰“誰要跟他和好?”
大黃一副過來人口吻︰“還沒和好就還東西多尷尬,而且會被誤解為你主動求和。”
胡靈予眯起眼楮︰“你怎麼這麼有經驗?”
大黃︰“……”
胡靈予︰“乾嗎突然不說話?”
大黃︰“小賀不讓我說。”
胡靈予︰“……”
這倆人到底背著他吵過又和好幾回了??
“給你,”胡靈予從醫院帶回的包裡翻出偵查訊問學課本,遞給大黃,“你幫我還他。”
大黃縮緊小手︰“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胡靈予氣得直瞪眼,要這種狗朋友有何用!
舉著課本的手臂癱軟下來,小狐狸身體徹底被掏空。
梅花鹿抽風。
田園犬氣人。
丹頂鶴很好,可惜在女生宿舍。
偷偷出院果然不吉利,胡靈予嚴肅反思,下次就該敲鑼打鼓,全校通知,紅毯鋪地,禮炮齊鳴。
呸!才沒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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