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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鄉》67 望鄉(二十七)
許暮洲明白紀筠的執念來源於什麼地方——跟普通的生死間隔不同,紀筠在這中間還夾雜了一種“愧疚”。

她過得越好,就會越愧疚。

紀筠是清醒的,她清楚地明白這一切與她無關,無非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可是痛苦會讓她如溺水之人一般抓緊每一根浮木,她沉陷於“可能性”所帶來的愧疚之中,並讓她將所有的過錯歸咎於自己。

這次任務跟上一次完全不同,這次的任務完全依托於紀筠自己的主觀想法,一切的一切無非都圍繞著她的愧疚、願望和後悔。

許暮洲還是頭一回這麼深入地試圖體會“情感”究竟是什麼東西。

但直到剛才,許暮洲才忽然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紀念”到底是什麼。

許暮洲曾經將紀念看做與孫茜類似的,沒有自主思想的一縷魂魄,執著地被拴在這個世間,渾渾噩噩地等著執念消散。

可直到剛剛嚴岑說,現在“紀念”並不在這裡,許暮洲才恍然驚覺一個問題。

他在白天見到的紀筠,或許並不完全是紀筠。

這就像是機械連接的樞紐,想明白這個,之前一切零散的線索就都有了答案。

無論是嚴岑還是許暮洲,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獨屬於“紀筠”本人的意願。

在嚴岑無故催眠紀筠的時候,紀筠曾經告訴嚴岑,她的夢裡有一座教堂,月光映射在青石路上,那條路的盡頭有一個身著黑裙的自己,和一塊空白的無名墓碑。

連嚴岑之前都想過,這樣的映射是不是因為紀筠本身有自毀傾向,亦或是有什麼心理創傷,只是後來又被他否認了。

這種矛盾的內心世界一度成為了許暮洲研究的重點,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紀筠,那是在扮演“紀念”的紀筠。

紀念睡在她的心裡——那是她的墳墓,也是她的救贖。

嚴岑剛剛有一句話說反了,一直以來,不是紀筠在影響紀念,而是紀念在影響她。她們姐妹倆的主觀意願交雜在一起,像是一縷解不開分不明的雜亂線團。

“你的失語癥,不是心理創傷。”許暮洲彎子,半跪在地上試探性地握上她的肩膀︰“是因為你跟‘紀念’在一起,她是不會說話的,對不對?”

紀筠整個人身子一僵,許暮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紀筠。”嚴岑走過來,居高臨下站在一邊︰“你還記得你妹妹的樣子嗎,還記得她生命的最後一天發生的事情嗎?”

紀筠喉嚨一哽,她整個人蜷縮地坐在冰涼的地磚上,手臂顫抖地抱著頭,神經質一般地揪緊了自己的頭髮。

“我當然記得。”紀筠嘴硬︰“我——”

“描述給我聽。”嚴岑打斷她,不容拒絕地說︰“你妹妹最後跟你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嚴岑身上天生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威嚴,紀筠的手指縮緊,柔韌的發絲纏繞在她的手指上,勒出一道道明顯的紅痕。

“她說,她跟我說——”紀筠微微顫抖著,斷斷續續地說︰“她說,她——”

“你不記得了。”嚴岑說︰“你忘了她。”

許暮洲一愣,側過頭看向嚴岑。

“你覺得她沒有身份,沒有名字,唯一存在過的證據就是你的記憶——但你把她忘了,所以有罪。”嚴岑說︰“因為這個,所以你才會那麼愧疚,是不是。”

“我沒有!”紀筠嗚咽一聲︰“我沒忘……我妹妹是2015年12月19號不在的,那天我下樓,醫院門口有個賣豆漿和小籠包的攤位,往右拐是一家彩票站。我——”

紀筠終於說不下去了,她捂著臉,唇瓣劇烈地顫抖著。

嚴岑說得沒錯,她不記得了。

紀筠已經忘了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她開始想象不起來“紀念”的模樣,“紀念”生病時候的記憶也變得模糊不清,紀筠再回想時,僅能想起很久之前她跟紀念之間的零星畫面。

那些記憶像是被一隻手生硬地蓋住了,紀筠明明知道那些東西存在於自己的腦海中,但無論她怎麼想,都依然想不起來。

最開始是“紀念”的樣子,後來是“紀念”離世時的場面,她隻記得自己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大門,一眼先望見了醫院門口的早餐攤子。

露天的蒸籠蒸騰著熱氣,小籠包一籠八個,攤子上自動播放的大喇叭喊的是“豆漿油條茶葉蛋”,這些無傷大雅的事情她記得無比清晰,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紀念的臉。

這種不受控制的遺忘讓她整個人都焦慮了起來,她嘗試過很多辦法,卻依舊無濟於事,那些明明被她確信刻在腦子中的記憶確確實實如指縫的流沙一般,在她面前消失了。

紀筠只能從本能中尋找著“紀念”存在過的痕跡,她刻意讓自己感受那種無孔不入的空虛和痛苦,試圖將這種遺忘變得更緩慢一些。但這種本能不夠取信於人,甚至到最後都無法取信於她自己。

——她覺得她背叛了“紀念”。

無數稻草壓在她的心口和肩頭,墜得她整顆心落入泥潭,沉甸甸的淤泥堵塞住她的口鼻和眼楮,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迸發出了一種濃烈的情感。

——如果她回來就好了。

然後“紀念”就真的回來了,紀筠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的,她甚至沒有跟“紀念”有過交談,她見不到摸不到對方,但她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對方重新回到了她身邊。

紀筠曾經想過這是不是自己壓抑過久產生的精神幻覺,於是她看病,吃藥,自己住進療養院。但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這種感覺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加真實。

這令紀筠欣喜若狂,她曾經說過,願意用任何代價去換“紀念”活著。如果“紀念”留下來的代價只是要跟她分享身體和意願,那絕沒什麼大不了的。

紀筠願意一輩子與“紀念”這樣活在兩個世界,哪怕從沒有交流也無所謂,只要她每天醒來,還能感受到對方在她身邊,就很足夠了。

——足夠了,沒有別的願望了。

“我替你想起來。”嚴岑垂著眼看著紀筠,他的眼神中有一種復雜的憐憫︰“你妹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找姐姐’。”

嚴岑話音剛落,許暮洲就看見紀筠的喉嚨劇烈地起伏了一下,有零散的水漬從她的指縫中溢出,順著手腕滴落到瓷磚上。

——滴答。

“你沒有把她忘了,你只是生病了。”嚴岑語調平平,單純地在闡述一個事實︰“創傷後應激障礙——在目睹死亡或人身威脅後產生的一種延遲類精神障礙,回避事件和選擇性遺忘是其中的一種典型癥狀。她的死給你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為了使你的精神不至於崩潰,你的大腦才屏蔽了這段記憶。”

嚴岑頓了頓,又說︰“紀筠,這不是你的錯。”

紀筠發出一聲短促的吸氣聲,她大概是太疼了,以至於連喘氣都痛苦不堪。她的手指收攏,無意識地緊握成圈,捂住了自己的一隻眼楮。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滾落下來,紀筠狠狠地咬著唇瓣,硬是沒發出一聲哭音來。

嚴岑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他不擅長安撫人心,於是就著這個姿勢捏了捏許暮洲的後頸,示意他來做這次任務的結束者。

許暮洲手腕上的繡球花重新開始活動起來,一直散發著微燙的熱度,那熱度不再灼人,而是微妙地平衡在了溫暖和熱烈之間。

紀筠確實什麼都沒有忘記,“找姐姐”這件事深深地埋在她的心裡,經歷了整整一年的煎熬,已經不在是最開始那簡簡單單的一句童言了。

在遊樂園裡,擁有主觀意願的“紀念”跟他們說的那句話——這是一句遲來的請求,是“紀念”也想要找到自己原來那個姐姐。

何況“找姐姐”不光是紀念的願望,也是紀筠自己的,她也渴望自己能從這種負罪感中脫離出來,將自己重新拉出水面。

“我見過你的妹妹。”許暮洲一點點地解下腕上纏繞的皮繩,輕聲說︰“她也跟我們說過這句話——大概她會說的話也不多,於是重復了好幾遍。”

紀筠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許暮洲也不在意,他拉過紀筠的手,將那枚完全變白的繡球花項墜從皮繩上取下來,按著紀筠的雙手將其合攏,然後將那枚項墜放在了紀筠的手心裡。

“你的妹妹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但是我可以用一樣東西跟你換。”許暮洲說著沖嚴岑招招手,對方不情不願地往他身邊挪了一步,任許暮洲從自己兜裡摸出了那張打印出的照片。

這張照片還是原本紀筠自己的屏保,許暮洲本想將這張照片遞給紀筠,但臨時改了主意,他用膝蓋墊了一下,將這張照片疊成了一隻小小的紙船,然後一統放在了紀筠的手裡。

“你妹妹要走了,你要保重自己。”許暮洲說。

紀筠雙手顫抖著攏住了那兩樣東西,她的眼淚砸在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水窪。

“嚴哥。”許暮洲說︰“你能不能看出來,‘橋’是什麼?”

嚴岑退後一步,目標明確地伸手往紀筠的床上夠去。許暮洲側著頭看著他的動作,本以為嚴岑要拿起那本《雪娃娃》,誰知他的手在繪本封面上摩挲了一下,反而轉身拿起了那本《百年孤獨》。

紀筠終於忍無可忍,她發出一聲泣音,抬手捂住了臉。

細小的繡球花項墜從她的指縫中墜落,直直地砸向了地面。

不知為何,許暮洲心神一動,一個早已在他心中過了千百遍的問題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到了唇邊,不吐不快。

“嚴哥。”他在波紋狀的世界縫隙中問道︰“這朵花——我們這座‘橋’究竟是什麼?”

脆弱的繡球花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冰冷的磚面上開出了一朵花。

“是希望。”嚴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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