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鄉那位新來的領導者好像不太喜歡跟人交往——起碼宋妍是這麼想的。

秦薇作為世界線“主角”，一來永無鄉就會被自動分到清理任務那組，歸嚴岑管。

但是由於永無鄉工作人員的特殊性，一般情況下，在“入職”初期，都會給新員工一段時間用以習慣“死亡”後的生活。

雖然秦薇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習慣，但鐘璐看在宋妍的面子上，還是強行給了她一個月的修養期。

這段時間裡，宋妍也沒再像之前那樣拚命三郎一樣地一個任務接著一個任務地做，她像是忽然從那種“愛崗敬業好員工”的狀態中脫離出來，開始有意無意地不提新任務的事兒了。

關於原因，其實鐘璐心裡門兒清，但由於宋妍之前連軸轉了不少日子，所以鐘璐對她乾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反正等一個月之後，秦薇開始出任務之後，宋妍當然也會開始復工，所以鐘璐一點都不著急。

不僅如此，鐘璐甚至還刪除了宋妍那次“私人行程”的記錄，當時嚴岑正好在辦公室取新任務的資料，見狀還挑了挑眉，用一種“果然如此”的眼神看了鐘璐半天。

“看什麼，就許你們兩口子辦公室戀情？”鐘璐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我之前就說過，我可是鼓勵永無鄉內部解決的。”

正如鐘璐所說，當初秦薇還在世界線內的時候，她就像是個拆散牛郎織女的狠心王母，硬生生把宋妍從世界線裡拉了回來，連鵲橋都不給人家搭。

但等到現在秦薇來到了永無鄉，她又開始對宋妍有意無意地創造“偶遇”視而不見了。

只是可惜，永無鄉新來的這位同事實在不太愛社交，大部分時間內都在房間內閉門不出，也不知道在裡面搗鼓什麼玩意。

宋妍在這一周內有意無意地在永無鄉上下轉悠了三四十圈，平均每天出門五六次，但愣是一次都沒“偶遇”過宋妍。

但完全說沒遇到，其實也不盡然。

有那麼幾次的功夫，她明明已經遠遠看到了秦薇的身影，但不知為何，她總跟對方走不到一路去，總是在她走近之前，秦薇的身影就已經不知道消失在哪個角落裡了。

永無鄉就這麼丁點大的地方，若不是宋妍確信秦薇這幾次壓根沒看見她，她都要覺得對方是故意躲她了。

只是這件事不能細想，一旦細想其中的緣由，宋妍就覺得心口被人擰得生疼。

——就好像……秦薇其實明明什麼都不記得了，但靈魂深處仿佛還記得那種被“拋棄”和“背叛”的疼痛，一看見宋妍就本能地想跑。

這種本能令宋妍手足無措，她對秦薇的感情像是一缸沒釀好的醇酒，又酸又辣，一口下去澀苦異常，卻還帶著微微的香。

宋妍在這邊被酸甜苦辣鹹輪番招呼，309裡的秦薇卻過得很平淡。

秦薇“生前”的人生被一道鴻溝分割成截然不動的兩部分——第一段是那個灰暗的貧民區和嘈雜的黑市，第二段則是那個永遠燈火通明的金屬建築。

前者的日子，秦薇現在已經差不多淡忘了——畢竟時間過去太久了。

在c區中央基地的十年磨平了她本來的性格，那身筆挺的墨藍色製服將她整個人按照“秦上將”的模子修正打理，冰涼而先進的機械腕甲扣在她手腕上，將她扣住了十年。

那十年的生活索然無味，每天都像是有一個固定的模板，秦薇按部就班，兢兢業業地在c區做她的“秦上將”，從來沒有一天松懈過。

她不像其他c區高管那樣在外面有自己獨立的別墅區——她似乎對“私人時間”一點需求都沒有，每天都一門心思地撲在公事上，像是身後有人舉著只看不見的鞭子，正飛速地催著她向前。

——但到底為了什麼，秦薇自己也不清楚。

三年前，她最終打下a區的中央城時，c區的軍隊去接管a區中央城的軍備、守衛和主城權限，而她則登上了主城區修建得最高最華麗的那座塔上，俯瞰著整座城。

在所有人都在為她歡呼雀躍的那一刻，秦薇卻隻感到一陣茫然。

那天的天氣陰沉沉的，高處冰冷的風如刀一邊刮過她的臉頰。秦薇想要試圖稍微停下片刻，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但她卻驚訝地發現，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那股不得不拚命向前跑的感覺是從哪來的。

跟其他人不一樣，她對自己的未來毫無概念。明明所有人都覺得她前途無量，是這片大陸未來的主人，但只有秦薇自己對此毫無所覺，她只是抱著“秦上將”這個身份，在“責任”的框架裡得過且過。

直到最後，當秦薇在自己的辦公室失去意識的那一剎那，她才忽然感到一瞬間沒來由的輕松——就像……就像她本來就在等待這一刻一樣。

只可惜，來到永無鄉也沒讓她心裡缺失的那一塊填滿，“死亡”那一瞬間的輕松快得像一種錯覺，再次醒來時，她依舊像生前那樣懷揣著一池靜水，只是換了個地方按部就班地活著。

不過秦薇也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她早已習慣這種生活了。

只是她還從沒試過這樣漫長的無所事事，一個月的休假對她來說有些太長了，原本在時間線內的時候，她的休息時間都是論小時算的，她從沒試過這樣慢節奏的生活，以至於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都是思考自己今天應該做什麼。

長年的軍旅生涯讓她的私人生活變得貧瘠起來，以至於她一度感覺無所適從，只能靠著讀那本《員工手冊》來打發時間。

不過好在永無鄉地方清淨，似乎有足夠的時間讓秦薇來適應這種慢節奏的生活。

這種安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第八天早晨，秦薇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秦薇去開門時還滿腦子疑惑，永無鄉內的這些人愛社交的沒有幾個，大家的私人區域劃分明確，房門一關連隔壁住著誰都不清楚，實在跟“走親訪友”四個大字不怎麼沾邊。

秦薇一頭霧水地拉開門，卻見門口站著位個頭高挑的女人。

女人的眉眼很精致，短發，整個人看起來颯爽又利落，穿著一件黑色的皮面夾克衫，外套上沾了一層薄薄的水漬，看起來剛從外頭回來的模樣。

秦薇打量了一下對方，問道︰“你……”

宋妍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上次在鐘璐辦公室的那次“一面之緣”根本就沒被秦薇記住——她明顯不記得她是誰了。

不過這也正常，不知是不是世界線主角性情多少有些相似，秦薇的本性實在不是多事的人，當初永無鄉派了幾個引導人員去，到了也沒吸引過她的注意力。

如果她不是當年陰差陽錯地佔了個天時地利人和，恐怕——

宋妍不想再想下去了，因為每次當她想到這，她都不免會想起她自己到底親手斷送了怎樣一種珍貴的“特殊”。

她回過神，像是要確定對方的情況一樣，目光匆匆掃過秦薇周身，最後定格在了她有些發紅的眼楮上。

“你昨晚沒睡好？”宋妍問。

秦薇先是愣了愣，像是沒想到宋妍這樣敏銳，但隨即很快反應過來，禮貌地嗯了一聲。

“又頭疼了？”宋妍問。

確實如此，但秦薇無心跟陌生人探討自己的私事，於是隻敷衍似的說了聲沒有。

宋妍面對秦薇時當然可以靠著威逼利誘加哄勸，反正無論如何，最後秦薇總是會聽她的。

但面對“秦上將”時，宋妍卻沒有這個底氣。

於是她只能抿了抿唇，好脾氣地將手中的兩隻金屬包裝盒遞了過去。

“這個你拿著。”宋妍說。

宋妍手裡拿的是兩盒從新紀元申請過來的注射類藥物，秦薇對這個包裝很熟悉——在那些她頭疼得睡不著的夜裡，她都是靠這個藥來暫時緩解頭疼。

秦薇的目光從那兩盒藥上移到宋妍臉上，宋妍不用抬頭都感受到了她目光裡的探究和疑惑。

“……永無鄉不是禁止出借積分嗎。”秦薇問。

“贈予不算。”宋妍低聲說︰“這兩盒藥不用你還。”

按秦薇的脾氣，無論如何這兩盒藥她不會收。

先不說她很少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兒，就算她真的想要用這種方法緩解頭疼，也只會自己申請，而不會平白無故地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正如宋妍所猜測的那樣，秦薇看著她手裡的藥，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忽然沉默了下來。

其實宋妍心裡也明白，秦薇八成不會收下這東西，但除了找個由頭來跟秦薇正面交流之外，她又實在想不到什麼別的辦法能見到她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對冷落又是另一回事。

秦薇的沉默像是空氣中落下的一把大鎖，驟然壓在了宋妍肩上。

就在這一刻，宋妍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自我懷疑——她到底在幹什麼。

她是想要補償自己曾經對秦薇的傷害，還是想要跟她重新開始。

宋妍理智上知道這二者皆有——甚至後者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

但情感上，她一方面心疼那個被她拋棄的“小蛋糕”，一方面又對秦薇抱有愧疚和自責，這些亂七八糟的感情跟愛意摻雜在一起，沉甸甸地墜在她胸口裡，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

宋妍忽然覺得，明明當初是自己放棄了對方，現在又現巴巴地跑來沖著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秦薇獻殷勤，她仗著秦薇不記得那些傷害和痛苦，懷揣著不明的心意來接近她，對她好，想要重新佔有她的愛——這行為怎麼看怎麼卑劣。

於是宋妍心裡的底氣忽然散了個乾淨，她捏緊了手中的藥盒，自暴自棄地想著乾脆收回手，就當沒發生過今天這件事算了。

然而還不等她付諸行動，秦薇忽然先她一步伸出手來，握住了那兩隻金屬的藥盒。

金屬外殼被宋妍捂得有些溫，宋妍乍一接觸秦薇冰涼的手指尖，下意識抽回了手，那兩盒藥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秦薇手裡。

“謝謝。”秦薇說。

其實秦薇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接過這兩盒藥，只是就像出於本能一般，她不太想見到面前這人再露出方才那種落寞的表情。

但毫無疑問，秦薇這種近乎“特殊”的態度，讓宋妍心裡剛剛熄滅的那團火又蹦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火花，她看著秦薇，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一點什麼別樣的態度痕跡。

宋妍說︰“你……”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秦薇房裡的鬧鐘忽而響了起來。

宋妍聞聲越過秦薇的肩膀向後看去，發現電子鐘上的時間正指向下午兩點五十五分。

——她昨天還聽鐘璐說過，今天秦薇確實跟鐘璐約好了，下午三點整要就員工守則裡一些問題進行了解。

秦薇的性格宋妍了解，她非常在意守時，約好的事情從來不遲到，想必今天是沒工夫跟她再繼續說些什麼了。

於是她乾脆沒有再繼續嘗試開啟新的話題，而是側身替秦薇讓開了出門的路。

宋妍腳步微轉，站在原地看著秦薇離開的背影，她本想目送著秦薇離開再走，卻不想秦薇隻向前走了幾步，就停下了腳步。

秦薇側過身，看向宋妍，忽然開口問道。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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