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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鄉》150 長生天(二十)
除了這行字之外,旁邊還用細筆又添了一句“乖離歲十二,會面卒卒期”。兩行字墨跡稍有區別,看與紙張邊緣的距離,旁邊這行應該是後填上去的。

這兩行詩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按宋雪晴的文學造詣,應該不會犯這種“移花接木”的錯誤。

畫中人身著紅衣,足下踩著一雙獸皮製的軟靴,靴筒包裹著形狀姣好的小腿,腰間一把小巧的銀質匕首在外袍下若隱若現。

加上那句“人間重晴”,這畫上的人九成九就是孟晚晴了。

這幅畫看樣子已經畫完了,卻不知為何沒有裱起來。嚴岑將其從宣紙堆裡徹底抽出來,看了一眼下面的落款,才明白是為什麼。

——這幅畫原本是宋雪瑤要畫給孟晚晴的生日禮物,準備在四月初七那天送給她。

但是現在人已經沒了,生日禮物當然也送不出手了。

嚴岑在宋雪瑤的書房中獲得了不少線索,這足以讓他心中的猜想被證實了大半。

如果像是許暮洲猜測的那樣,那麼柳盈盈確實跟這兩樁白事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給宋雪瑤下毒是出於她的授意,孟晚晴的母族的覆滅也變相讓她在宮中得到了不少好處。

可以說如果將這些事情看做一體,那麼柳盈盈無疑是最大贏家。

在后宮,地位就象征著帝王的寵愛,而帝王的寵愛又反過來象征了女人的前途,日子是否能過得舒服等等因素,何況柳盈盈膝下還有個孩子。

其實嚴岑先前並未對許暮洲和盤托出自己的所有猜想——事實上,嚴岑並不覺得衛文軒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

做帝王的,除了庸才和昏君之外,或多或少都不是什麼平庸之輩。宋雪瑤無故去世,嚴岑不相信衛文軒一點猜想都沒有。他或許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只是沒有,也不打算詳查這件事究竟是誰乾的。

這或許就是他硬裝深情也要杜絕日後繼後的理由——他也在防著后宮這些心大的高位嬪妃。

因為只要沒有繼後,宋雪瑤的兒子就是唯一的嫡子。

——好沒意思。

嚴岑隨手扯了張紙,又往硯台中灑了些水,湊活解開了一些殘墨,執筆將這些線索收攏整理,又提煉出重點,一樁樁一件件列在了紙上。

然後嚴岑擱下筆,又看了一會兒那幅畫,然後默默地將其放回那遝宣紙中,用乾淨的紙頁將其蓋起來,又把書桌上的一切恢復原樣。

不出意外的話,這間書房應該也不會再有人來了。直到衛文軒壽終正寢,新皇登基,迎娶新的皇后時長秋宮才會再一次打開,然後這裡的一切會被人一股腦地收走扔掉,永不見天日。

做完這一切,嚴岑將墨跡幹了的筆記折好揣進懷裡,離開了這間書房。

嚴岑在書房中待的時間不算短,出門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原本刺眼的陽光被敷上一層朦朧的橘色光暈,暖意洋洋的。

他順著人少僻靜的小路往外走,最後在寢殿和花園中的石板路上跟來找他的許暮洲撞了個正著。

“嚴哥。”許暮洲一見他就加緊了腳步跑到了他身邊,松了口氣道︰“正好,我找你好久了。”

“怎麼了?”嚴岑問。

嚴岑問得很正經,許暮洲卻一時噎住,他撓了撓臉,有些不知道怎麼說。

“……我吃到一個大瓜。”許暮洲說。

嚴岑︰“……什麼?”

許暮洲四下看看,將下午他與辛夷之間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嚴岑聽,他雖然存了交換情報的心思,但更多還是八卦之魂作祟,說完宋雪瑤和孟晚晴之間“可能”的特殊關系之後,還嘖了一聲,感慨道︰“是不是永無鄉覺得我的情況格外適合在特殊性向任務上感同身受,怎麼全是這種任務。”

“宋妍是自作孽,除了那次特殊情況外,這是你第一次遇見特殊任務。”嚴岑無情地打破了他的感慨,說道︰“何況我倒是覺得,宋雪瑤並不一定就跟孟晚晴之間有點什麼不清不楚——只能說是有嫌疑。”

嚴岑說著將懷中那張寫了線索的紙遞給許暮洲,示意他看。

許暮洲一眼先看見了那副畫的信息,一臉牙疼地舔了舔唇,指著上面的白紙黑字說︰“……這還叫沒啥不清不楚?”

“生日禮物而已。”嚴岑說︰“我不否認她們倆之間的關系要遠遠好於其他宮嬪……但是在后宮中,磨鏡是很大的罪過,先不說她們倆是不是真有這個膽子,憑宋雪瑤那種三從四德長大的生活環境,她能反應過來這種特殊的感情是愛情嗎?”

嚴岑的態度一向是疑罪從無,許暮洲一想,也覺得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可是現在歸根結底兩位當事人一個接一個撒手人寰,這種隱秘的感情注定是個懸案,沒得問了。

許暮洲一目十行地看著這張寫著線索的紙,眉頭慢慢地鎖緊了。

“……所以果然是柳盈盈有問題。”許暮洲說︰“這兩個人的死好像都跟她有點關系。”

“哦對。”許暮洲說著,將手腕上的繡球花露給嚴岑看︰“下午它忽然動了,現在任務進度過半,但由於咱倆是兵分兩路,我不太知道在那個瞬間到底是誰的線索觸發了進度條下降。”

嚴岑看了那隻繡球花一眼,說道︰“或許都有吧。”

許暮洲一直猜測,宋雪瑤的執念是平冤昭雪,但現在這個“冤”裡莫名還摻進了一腳那異族的淑妃娘娘,以至於許暮洲變得不太能確定了。

“現在好像任務進度停滯了。”許暮洲說︰“我們好像只能等晚上再給宋雪瑤驗一次屍了。”

“不,趁這個功夫,我們去查查孟晚晴。”嚴岑說︰“孟晚晴死得也很蹊蹺,衛文軒擺明了要放她一碼,不知道她是怎麼在塵埃落定兩個月之後才突遭毒手的……而且她死亡的時間也太巧了,不能不查。”

許暮洲嘆了口氣,心裡依舊不太看好這次任務,畢竟現在出現的疑似對手位高權重,對“時代最高規則”還十分有用,如果最後真的證明宋雪瑤的執念是沉冤昭雪,想要達成這個目標應該也不那麼簡單。

“說得對,走一步看一步吧。”許暮洲說︰“也沒別的辦法……現在去孟晚晴的靈堂嗎?”

“不。”嚴岑說︰“先去個別的地方。”

嚴岑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態平靜,語氣正常,許暮洲還以為他是要去找什麼新線索。

直到嚴岑帶著他從禦膳房後牆翻過去,然後熟門熟路地進了最小的那間灶房,毫不見外地掀開灶上的蓋籠,然後將一隻溫熱的瓷碗塞進他手裡時,許暮洲還沒回過神來。

在許暮洲貧瘠的人生中,他曾經無數次想過未來的發展如何,但他從沒有一次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會蹲在禦膳房截胡給皇帝的下午茶——還是被人連帶的。

“嚴哥……”許暮洲跟嚴岑一人捧著一隻碗︰“……你就來乾這個啊?”

嚴岑也端著一隻相似的瓷碗,他斜靠在牆角,側頭看著身邊窗外磚紅色的宮牆,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碗裡的甜湯。

“不是你自己抱怨出外勤還不管飯嗎?”嚴岑三口兩口地喝完了自己手裡那碗湯,把碗往旁邊擱白菜的木架子上一放,笑道︰“禦膳,味道怎麼樣?”

“好吃,但是下午茶不太管飽。”許暮洲實話實說。

“那晚飯時候再來一趟。”嚴岑說。

“喂——”許暮洲哭笑不得︰“這是禦膳房,又不是咱家食堂。”

他那句“咱家”說得無比順當,嚴岑還不覺得如何,許暮洲自己先愣了愣。

“那又怎麼樣?”嚴岑少見地順著他開了句玩笑︰“誰讓衛文軒不管飯。”

許暮洲倚在灶台旁邊,有點不知道怎麼接這句話茬。不管飯本來只是他隨口抱怨的一句,也沒想到嚴岑居然真的往心裡去了。許暮洲心念一動,忽然問道︰“……是不是不管什麼時候,哪怕是我隨便說的話你都能記住啊?”

嚴岑瞥了他一眼︰“你話又不算多。”

這就是變相承認了。

許暮洲莫名覺得有點臉熱,於是不再說話,小口小口地喝完了那碗甜湯。

嚴岑耐心地等著小狐狸在這掃蕩,許暮洲也沒客氣,喝完了湯還吃了不知道要給誰的半盤點心,期間嚴岑替他一一試毒,也沒有任何不耐煩。

“太滿足了。”許暮洲摸著肚子,掛在嚴岑手臂上從禦膳房的側門往外面的宮道上挪,一邊挪還一邊感慨道︰“六個廚子輪流伺候……我也想當皇上。”

“永無鄉的食堂裡還不止六個廚子。”嚴岑說。

嚴岑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傷員,單手托著許暮洲就好像托著碟糕點,絲毫不費力。

好在從禦膳房到淑妃的靈堂要走個半個小時,勉強讓許暮洲消了消食。直到他們走到那間稍顯寒酸的小殿時,許暮洲終於能勉強直立行走了。

但奇怪的是,雖然這裡排場本來就很寒酸,但好歹也有人唱經燒紙,總會弄出些動靜來,但這次許暮洲站在殿門前,卻覺得裡面安安靜靜的,半分旁的聲音都沒有,連空氣中燒黃紙的味道也淡了不少。

離上一次他們無意間闖進這靈堂時也不過就過了一天一夜,按理說不會有這樣的改變。

許暮洲側頭看了一眼嚴岑,臉色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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