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躺在床上。他許久沒見維德動作，維德只是單手撐著床，沉默，卻並沒有理他。

他無端地便生出一點想要讓他來理理他的不滿來。這點不滿很輕微，像是貓咪絨絨的毛發被涼涼的夜風吹過。如果他此時有尾巴，這時候他的尾巴應該已經纏上了維德的手臂。

——在他未察覺到自己情緒的情況下。

“所以你想怎麼樣？”路希安故意怯怯地道，“要繼續做嗎？”

維德從他的身上撤走，許久之後，路希安才聽見他冷冷的聲音︰“不了。”

“不……為什麼？我對你不夠有吸引力麼？”路希安道。

維德沒理他。

路希安看著維德坐在床邊整理衣著的背影。他明明看見維德有了反應……那一刻，他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那點兒惡趣味又來了。

“我明白了。”路希安故意道，“你是在害怕做到一半時……”

“他的魂魄又控制了身體麼？”

如果有這種場面，那可是“精彩”極了。

路希安明顯感覺維德的氣質驟然間變得危險了起來。他背對著他，卻冷凝而凶戾。維德冷笑了一聲，道︰“路希安，別總說出讓我想掐死你的話。”

“哦……”路希安很沒誠意地縮了縮脖子。接著，他道︰“所以你現在變成了艾斯特？”

“不是艾斯特。艾斯特只是個化名，這家夥的真實身份是艾維斯。”維德冰冷的臉上露出了略微有些痛苦的神色，像是有人在爭奪身體，“艾維斯的身份的確是我降臨這個夢境的途徑，我呈現出的也是他的容貌。只是艾維斯同時也是這個夢境裡唯一的真實意識。他意識到有外人到來，意外於竟然有兩人，於是跑來與我搶奪著身體——我不能保證擁有這具身體的始終是我，而不是艾維斯。”

“哦……”路希安假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接著他道，“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離開這個夢境？”

“完成夢境之主的執念、解開夢境，或者，殺死夢境之主。”維德冰冷道，“當然，讓我自殺是沒有用的——我只是以他的容貌呈現，這具身體依舊是我的身體，殺死它、也意味著殺死了我自己。”

路希安︰……

他沒忍住彎起了嘴角，並在維德察覺之前道︰“他如今在做什麼？”

“被我壓製住，並時而嘲諷我。”維德說。

路希安︰……

他更想笑了，要知道原著裡維德可是在進入夢境、坐上馬車被送到艾斯特府上後，便判斷他是魔族與夢境之主，並直接血戰殺死了他。

“所以我們需要想辦法解開他的執念，對麼？”路希安道，“我們應該怎麼做？先發現他的執念？”

路希安乾過類似這樣的活兒。夢境的主角往往被自己某個時刻所做出的錯誤選擇所纏繞著、並至死無法解脫。為了解開執念，他們需要讓劇情一直走到錯誤所發生的那一刻，以夢境主角的身份（或夢境主角朋友的身份），使得夢境主角做出另一個選擇，並促使那一刻的結局轉向他所希望的那個。

維德也知道這個道理。

“先沿著他們的路走下去吧。”維德道，“目前我們尚未清楚，事態是如何發展到最後的結果的，而又是哪一刻……”

成為了艾維斯的執念。

“哦……”路希安道。

夜色降臨，他也著實是有些累了。臥室裡燻香與溫暖的暖風讓路希安有些昏昏欲睡。他說︰“那麼接下來我們睡覺吧。”

他看著維德站起來，穿好衣服，眼看著要推開房門。

路希安︰？？

“維德老爺，您……”

路希安沒捉摸出他的意圖，他對維德道︰“維德老爺，夢境裡的情節如果發生變化，後續改變過大的話……夢境是會崩潰的。”

維德回頭看他︰“嗯？”

“管家和侍從在套房之外。如果他們發現在我進來‘伺候’您之後，您‘負氣’離開了這裡。”路希安偏著頭看他，“那麼，他們會認為我這個‘情人’因為觸怒了您，被您所厭棄了……”

“後續的後果，您想過嗎？”

路希安坐在床上看他。他是黑發，綠眼楮依舊是盈盈模樣。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或許是由於過去同樣的眸色與發色，路希安與希瑞爾的眉眼間的確有好幾分相似。

而他如今黑發綠眼的模樣，像極了他還未曾變成狡猾的魅魔時，那個囂張又嬌氣的小少爺。

……如果現在坐在床上的的確只是那個小少爺，維德不介意讓門外那些夢境裡的人聽聽這一晚上路希安會發出的聲音，以顯示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有多麼的和諧。

……不，還是不行。維德陰沉地想，只是這麼一想，他就想殺死那些聽見路希安的聲音的人。

“我住在外間。”維德道。

路希安這下沒搞懂︰“您睡沙發上？”

維德沒說話。他關上門，出去了。

路希安︰……

他抱著枕頭、盤腿坐在床上發愣。

維德這是想幹什麼？

只有一點很清晰，無論維德究竟是想幹什麼，此刻，他都並不想和他同處一室過夜。

讓他覺得更加過分的是，維德剛才從床側走到門前，居然幾乎沒有回頭看過他。

路希安把自己埋在床上，他想著維德方才抗拒過分的表現，這種表現幾乎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地煩躁了起來。最後，他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原因。

“我表演得太過頭，讓他覺得我太害怕他了？”

路希安琢磨了半天，隱隱地有些不悅與焦躁。最終，他一個人躺在床鋪上，頗有些垂頭喪氣地抱著個枕頭睡著了。

“至於嗎。”臨睡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都不理我……”

……

維德倚靠在會客室的沙發上。

艾斯特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這個三百年前的幽靈在他耳邊調笑道︰“怎麼，你總算找到能遮蔽我視覺的辦法了？”

維德閉著眼，不說話。

“你至於這麼小氣麼？我記得你的名字是……維德？那個叫路希安的美人是你的配偶，還是你的情人？”艾斯特說，“因為無法屏蔽我的視覺，為了不讓我看見……你自己就連看也不肯看他一眼？維德，我得提醒你。”

他語氣裡倒是沒什麼生氣的痕跡，只是覺得有趣︰“如今他使用的外表……可是我的人。我看看又怎麼了？就像你不也是暫時用了我的外表麼？”

“你的人。”維德簡單地重復了這三個字，“你的情人。”

幽靈沒有形貌，只是一團略涼的氣息，可維德知道他挑了挑眉。維德眯著眼，道︰“我知道如今你依舊可以想辦法控制這具身體。這是你主導的夢境，也是你的身份。”

“我也希望我們之間和平一點，不用一直打架。”幽靈聳肩般地道，“當然，你得相信我，我不會沒事來找麻煩的——剛才，是個意外。我想看看是誰進入了我的結界、並進入了我的希瑞爾的這個角色……”

這句“我的”很顯然又將維德惹怒了。幽靈於是道︰“當然，也是想看看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有趣的關系。看起來你覺得他很害怕你，把他當做一個小可憐？我的朋友，我真沒想到你會犯這個傻。你的情人很可愛，不過他看起來可比我的希瑞爾狡猾多了，是個小壞東西——我猜他是你的情人。”

維德沒說話。幽靈於是笑了笑道︰“一個漂亮、壞脾氣又難哄的情人。情人與配偶之間有什麼區別？他們可全然不一樣。情人之間是激情與佔有。配偶之間是責任付出，與……”

他沒說下去，只是道︰“你那位小情人可真不是什麼好擺平的小東西。我的希瑞爾可比他乖多了，也單純多了。只可惜最後，唉。”

“你的話有些多。”維德冷冷道，“看起來你很願意做個人生導師。”

幽靈誇張地嘆了口氣︰“如果嘲諷我能讓你覺得開心的話。誰都知道我是被我的希瑞爾殺死的。他那把匕首上可都是我的血，你的那位情人不正是帶著那把匕首進入結界的嗎？”

這個幽靈看起來話多，可維德知道他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這麼文雅、可親又活躍。

每當他想從他的口中打聽到他的執念究竟是什麼時，幽靈總會用看似有趣卻無意義的話語將他的打聽搪塞掉。到頭來，維德所唯一得到的信息就只有他肯透露的、與存在於傳說中的那些信息。希瑞爾成為了艾斯特的情人，在與他虛以委蛇隻為打探情報的過程中愛上了他、被他欺騙、並最終發現了艾斯特的真實身份——他的確騙了他，艾斯特就是艾維斯，傲慢之城城主。最終，希瑞爾殺了他。

“我承認我一開始和他玩玩，是因為足夠刺激。我的確被他所吸引，又命人去打聽他的消息。希瑞爾很會偽裝，不過我有個很擅長打聽情報的朋友——”

維德想起了那名在貪婪之城開設生死賭場的裂縫級惡魔。

想必他所說的朋友，便是這一位。維德的任務還包括在幻境中找到艾維斯死前為他留下的信件。

“他打探到了希瑞爾的身份，那時我們在一起已經兩個月了。讓我想想，就是這幾天。希瑞爾一直在掩飾，也很聰明，不過聰明人也總會出小紕漏。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孩子，而我已經活了幾百年。他太年輕了，每次露出一點破綻又強裝鎮定時，都讓我想狠狠地操他。”幽靈說，“不過這個消息並沒有改變什麼。我對這個情人很滿意，和他上床的體驗也足夠好。除此之外，你不覺得和命中注定要殺死自己的宿敵睡覺，是一件格外刺激的事？這加重了他對我的吸引力。”

維德︰……

很顯然，魔族沒有什麼貞操觀。而能做出共享情人這種倫理上玩得更開的事的百年前的人類貴族也不遑多讓。艾維斯身為一個裝成人類大貴族的魔族，顯然結合了兩者的優秀性狀，是一個品質極高的多倍體雜交種。

“可惜後來他發現了我的魔族身份。我說過希瑞爾是有點聰明的，這並不意外。”幽靈說，“他想把我送回魔域去，配合用一個讓我無法再進入人族之地的法術。希瑞爾真是狠心又好心腸。人族教廷是想要殺了我的——當然，他們可對付不了我。他還有個壞在我手上的表弟，所以他真是好心腸。”

“你說他狠心。”維德涼涼道。

“他是狠心，他是不會去魔域的。也就是說，我和他之間就這麼直接斷掉了。所以我說，他真狠心，他是個很合我意的情人。”幽靈道，“所以我試圖將他帶到魔域去，我這個人偏向心甘情願的選擇，所以，他殺了我。”

“他殺了你。”

“他毀掉了我在人族的偽裝與多年的經營，魔域的樂子沒有在人族的多。所以我讓他跟我回魔域，至少在那裡他還能給我提供一點樂子。可他不願意。他在人族有……有所謂的‘牽絆’？”幽靈不急不慢地說，“當然，我不願意用暴力的手段去威脅他，我希望他能心甘情願地做出這個選擇，於是……”

“我毀掉了他在人族的一切牽絆。所以他在約定好一起離開霧城的地點殺了我，事情就這麼簡單。”幽靈說，“我可不恨希瑞爾，是我把他逼急了。”

維德︰……

“你的執念是什麼？”維德道。

“這個很難說。”幽靈依舊是笑眯眯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跟著你，直到你們完成任務為止。當然，我也不會給出提示。在那之前，還請你按照我的回憶行動，這樣會有參考價值，對麼？”

維德又閉上了眼，心想他說了等於沒說。

第二天到了。w，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