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古樸的小鐘在道爾頓‧西塞爾的手中。他身後跟著黑衣的侍衛們, 向著兩人走來,搖晃著手中的小鐘。小鐘每敲響一次,維德都渾身巨顫一次。
路希安見過維德親手用火燒焦自己傷口時的模樣, 那一刻的他只是發出了一聲有限的悶哼。可如今的維德卻像是被人用刀切開了頭顱、並在太陽『穴』中翻攪。他臉『色』慘白、額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承受什麼常人不可承受的痛苦。
並搖晃著身體、像是隨時都會因痛苦而蜷縮倒下。
道爾頓‧西塞爾便是在此時『露』出了笑容。他微微搖晃著手中的銅鐘、看向正跟在維德身側、被他掐著手臂的路希安, 溫柔道︰“好久不見,路希安。”
路希安看著遠處的男子,眼眸中還有些茫然︰“叔父。”
“你果然從他們的絞殺中活了下來, 原諒我, 路希安,想要解決掉一些麻煩勢必會做出一點犧牲,還好我們付出得都不算多。”道爾頓說著,目光緩緩地在他的身上移動,那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備受寵愛的佷子、而像是在看一件由自己親手打造的藝術品,“不過我怎麼舍得讓你受傷呢?你可是我親手打造的最完美的藝術品。你的父親空有天使般的容貌, 卻淺薄又骯髒。略施一點小技,他便敢背著我的哥哥和他所豢養的最高等的魅魔奴隸發生關系。”
說著,他仿佛很憂愁似的嘆了口氣︰“他浪費了他本應擁有的資質,不過幸運的是, 我通過你留下了他的血脈——與那隻魅魔最優秀的部分。路希安,你和你的父親不一樣,純白乾淨, 被我一手養育出來的集聖潔與褻瀆為一身的天使……”
‘他在說什麼。’路希安在腦內對系統吐槽道,‘書裡有這部分內容麼?’
‘沒有,書裡他很快就死在了黑霧裡。而你作為一個細枝末節的炮灰死得更早。’系統說, ‘聽起來好像是在自白他作為反派的心路歷程並闡述他對藝術的追求……’
路希安︰‘我隻覺得他聽起來像是一個對少年教皇的臉一見鐘情然後因對方的真實『性』格而感情失敗最終一怒之下打算留種玩養成的顏狗……所以他現在是在向我說明我的身世麼?’
“……不過很可惜,在這個過程中出了一點小小的『插』曲。”道爾頓‧西塞爾瞥向維德,柔聲道, “不過沒關系,這只是一場可以被忽略的意外。路希安,放心,你的夢魘很快就結束了……”
“滾!”
維德嘶啞的聲音從另一邊響起,他用手支撐著牆、要讓自己站起來。
“道爾頓‧西塞爾,把教廷狗帶進這裡的人果然是你。你在那顆心臟裡做了手腳,對麼?”他搖搖晃晃地、咬著牙關、嘴角流下烏黑的血,扭曲地笑著,“原來你不只是個廢物……”
“別那麼生氣,我親愛的兒子。你的身體裡流著的血有一半屬於我呢。”道爾頓微微嘆了口氣道,“真可惜你不肯與家族合作,甚至還敏銳地發現了薇薇安身份上的漏洞……真奇怪,怎麼會這麼快呢?按理說無論如何,像你這樣從未體驗過愛意的孩子,總會對唯一稱得上是‘母親’的人懷有眷戀吧?”
系統偷偷瞅了瞅路希安,不知道為什麼,它突然覺得他好像應該背這個劇情改變的鍋。
原著裡維德對自己的“母親”仍懷有眷戀、所以沒有堅決與西塞爾家族分割開來,也因此沒有道爾頓發難的這個環節。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原著裡道爾頓死得太早了。
“所以這都是欺騙對嗎?”維德冷笑道,“從薇薇安的身份,到那顆心臟……”
“不,其實你只是有些不幸,我的兒子。如果我能早些知道那場祭祀已然成功,我會更快地將你接回西塞爾家、並在你被趕出王城之前便多多與你培養感情的。”道爾頓道,“可惜我們錯過了那些時光。而如今的你實在是太不聽話了,因此,我隻好想辦法在剩下的那半顆心臟裡做了手腳……”
說著,他伸出自己的手臂。蒼白的皮膚上,漆黑的血管如蛇一般扭動著。
“看起來比起我的血,它更喜歡你的……畢竟你的體內還有一□□族的血『液』呢。”道爾頓低聲道,“不過……”
“你是我的父親,你使用了血脈的魔法。這就是你為什麼能控制我……啊!……的原因。”
銅鐘又響了起來,維德終於支撐不住,沿著牆壁開始往下滑。道爾頓搖晃著手裡的銅鐘——那是他在那場宴會時趁著混『亂』、從休斯頓家族的寶庫裡帶走的寶貝,有了它,他用於控制維德的血緣魔法的力量會發揮到最強。
他到底是給予了維德一半血緣的父親,而之後他將擁有控制這隻怪物的能力,達成他暗中贊助的墮落十字會也做不到的事,成為這個王國的真正主宰!
終於,路希安發出了聲音。
他站在那裡道︰“叔父……您打算做什麼?”
“把他控制起來——放心,教廷不會殺死一隻可控的怪物,只要他存活的價值明顯大於死亡。路希安,你可以放心,在這之後再也不會有人能威脅到你的生命了。”道爾頓微笑,“你還是可以回到西塞爾家,我的孩子。”
逃離所有人的追殺,與逃離所有人加上維德的追殺之間應當如何選擇?
而且道爾頓的確看起來誠意滿滿。路希安也曾經通過控制中心了解到,道爾頓對他的恨意並不強烈。他能寵愛路希安二十余年、也能蟄伏多年、最終控制維德,到他的手下去或許的確會是個好選擇。
路希安於是停下了。
系統膽戰心驚地等待路希安的選擇,並監控著維德的仇恨值波動。在看見他一根一根扳開維德的手指、向著道爾頓走去時,系統一度覺得結局已經注定了。
維德的仇恨值的確在波動——可出乎系統預料的是,面對這樣的背叛,維德的仇恨值波動居然並不明顯。
並不如它想象中的明顯。
路希安終於來到了道爾頓的身邊,他與道爾頓擁抱,並小聲地與他說話,直到——
他以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極快速度,奪走了道爾頓手中的銅鈴!
所有黑衣侍衛立時要開始向路希安發起攻擊,那一刻道爾頓的臉上也出現扭曲。路希安在地上滾了兩下,閃過那些箭矢,並道︰“你再不起來,我可真要死在這裡了——”
他話音未落,便是灼熱的氣息。
與癲狂的笑聲。
灼熱的熱浪席卷了整個走廊。那已經七竅流血的怪物從地上起來。他頂著血緣魔法的反噬,以最快的速度斬殺了道爾頓!
血緣魔法也在同時撕裂了他的身體。
維德從來沒有放棄過反殺的可能。
路希安滾到牆腳,雙手堵住耳朵,閉上眼,等待所有戰鬥的結束。
終於,走廊裡只有灼灼的燃燒聲,與輕一腳、重一腳的腳步聲。路希安睜開眼,看見一個漆黑的身影坐在了他的身邊。
他渾身上下都是血、都是傷口、都是撕裂,原本猩紅的雙眸也黯淡了。房子裡不斷傳來有結構被燒塌的聲音。所有的敵人都死了,斬殺敵人的怪物也快死了。
而他的囚徒卻還在角落裡等他,銀白的發一塵不染。
“我好像被你害得從這裡出不去了。”路希安伸出腳輕輕地踹了他一下,“都是你害的,現在我要和你一起死在這裡了。”
他說這話時還帶著點令人心動的任『性』與天真,盡管他已經開始因為濃煙而咳嗽。
“剛才為什麼不走?”
“不走?”
“剛才你原本可以從這裡逃走。”怪物說。
“因為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啊。”路希安道,“而且你看。”
“你殺了你的父親,我殺了我的。”他輕聲道,“我們的人生都是一場『亂』七八糟的謊言。我們從來沒有擁有過真實的東西。”
火還在燒,許久之後,維德把手裡的匕首扔給了他。
路希安捧著匕首,還在被濃煙嗆到咳嗽。維德用殘缺的眼看向他,突然咧開了嘴。
“你不是很想殺我的麼?那就現在吧。”他道,“我馬上就要死了,你來補上最後一刀。”
路希安︰??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維德喉嚨裡帶著血,“我滿足你的願望。”
他說著這樣怪誕瘋狂的話,卻居然還在笑,就像他把殺死自己的最後一擊作為贈與對方的一個禮物似的。路希安還在咳嗽,並抱怨道︰“這算什麼願望,你又不會真的死。等我捅完這一刀,你死了,過一會兒就活了,而我馬上就要被嗆死了,到處都是火,出不去。外面還有新的教廷的人來了,你聽……”
“走廊盡頭的密室裡有一個傳送陣。”維德道,“你應該很精通它們……”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他靠著牆壁,仿佛睡著了。
火光映照著他蒼白且滿是血汙的臉,不像個魔王,倒像是一個瀕死的少年。路希安能感到精神連接另一端裡維德精神世界的波濤——提前醒來的他還在與墮神的意識搏鬥,且極為凶險,如今他只能陷入沉睡。系統在他腦內道︰“這可是好時機啊,咱們趕緊地從傳送陣跑路……等等,你背起他幹什麼?”
它目瞪口呆地看著路希安仿佛良心發現似的,努力背起維德。
他在濃煙中不斷咳著嗽,卻始終用力地拖著那具於他而言有些費力的瘦高身體。他走過敵人的屍體,拖著維德,全身上下狼狽極了,卻依舊將他帶到了傳送陣那裡。
然後他爬在地上,努力啟動傳送陣。
“等等,等等,五號。”系統在他腦袋裡尖叫,“你要帶他一起走??這難道不是逃跑的絕好機會……”
系統喋喋不休,可它無法阻止路希安的行動。傳送陣漸漸發出了幽藍的光——盡管誰都不知道,為什麼西塞爾家族的老宅之一裡會有通往魔域邊境的傳送陣。
在新的敵人破門而入前,路希安把維德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他用手撫住對方的額頭,閉上眼,等待傳送、與屬於他們兩人的這場盛大的顛沛流離。
‘你到底想做什麼……’系統還在他的腦海裡一遍遍問,‘你良心發現了?’
‘只是想到了一個新的辦法。’
在兩人消失前,路希安動了動嘴唇。
背叛維德的確可以得到他的恨意值。可如今的維德早已習慣了他的背叛。
即使他當時走到道爾頓身邊,這在維德意料之中的行為也無法使仇恨值突破一百。
真正的仇恨,往往來自無法預料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