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斥責他:“元澄,莫要辜負自己的卓卓天賦!”
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若能研得起死回生的醫術,也不過醫一人。蒼生普眾小病頑疾需要的,並非神醫才能醫治。與醫史留名相比,能醫更多的病者,元澄心向往之,更義不容辭。”
可如今,涼涼的碎雪落在臉上,俞湛竟頭一回怪起自己的醫術不精,不能治想醫之疾。
·
晚上,沉月焦慮地詢問:“娘娘,要準備迎駕嗎?”
“陛下不會過來的。”沈茴說地篤定。
沉月再問:“那……還是去滄青閣嗎?”
沈茴想起俞湛的告誡。她搖搖頭,也不去。她走到妝台前坐下,拉開下面的小抽屜,取出放在裡面的一個小木盒。
那是昨天晚上沈霆帶給她的糖。
沉月看了一眼,說:“大夫人又親手給娘娘熬糖塊了。”
“嗯。”沈茴點點頭,拿出一塊兔子奶糖來吃,驅一驅嘴裡殘留的湯藥苦味。
這個小盒子裡面一共裝了十塊奶糖。昨天拿到手後,沈茴當場吃了一顆,然後又大方地給了齊煜一塊。現在裡面只有七塊了。沈茴將蓋子合上,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她打算每日吃一顆。
沈茴自小錦衣玉食,即使是沈元宏變賣家產贈貧民,也不曾委屈了沈茴一星半點,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她什麽都不缺,所以對別人親手做的禮物格外看重。
沈茴睡前故意開著窗戶。可是到了夜裡,她體內的怪藥果然又開始作祟。沈茴記著俞湛的話,她抱著被子咬唇努力克制著。
虛汗濕透寢衣。
沈茴雙手交握藏在枕下,努力克制著,僵著身子,不準自己動彈。寂靜的夜裡,每一刻都變得異常難熬。
長久的煎熬忍耐之後,沈茴踉蹌下了床,她從床頭小幾的抽屜裡,翻出角先生。她走到桌前,抖著手將溫水灌進角先生中空的孔洞中。
溫水灑出來,落在她的手上。
“我、我在做什麽……”沈茴跌坐在地,手裡的角先生落地,溫水濕了她的裙擺。
她雙眸空洞地望著落在地上的角先生,幾次想要伸手去拿。
“不,不行。沈茴,你不可以這樣……”沈茴反反覆複呢喃著對自己說。
她轉過頭,望向博古架的方向。她的眼中
是渴望,也是絕望。
那黝黑的暗道通往的地方,是極樂之地,亦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不可以。
沈茴艱難地站起來,晃顫著走到窗下的長榻前,她抖著手在針線簍裡翻找著,顫顫握住剪刀,對準自己的小臂。
沈茴怕疼。好怕好怕。
可是……
沈茴咬咬牙,握緊手中剪刀,還是朝著自己的小臂劃了下去。鮮血在剪刀刃兩側溢出,又一點點湧出,一滴一滴的血珠滾落下來。
痛,好痛好痛。
可是沈茴虛弱地彎了彎唇。
——痛覺讓她身體裡的渴求淡下去了。
接下來的三日,沈茴都沒有離開過寢屋。她每天乖乖地謹遵醫囑,一早一晚服用一大碗湯藥,晚上吃一顆奶糖,然後在床頭備好飲用的涼水,便早早躺下。即使,她根本夜不能眠。夜裡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她牢牢記著俞湛的話,隻當自己在憑著意志力戒酒。
實在忍得難受,她就拿出藏在枕頭下的剪子,用尖利的刃去劃自己的小臂。
光潔雪肌的小臂,傷痕累累、血肉模糊。
這三日,裴徊光似乎知道沈茴的打算一般,也一直沒有出現在沈茴面前。
沈茴原本樂觀地想著身體的怪異會一天比一天減弱,她定然能重新成為正常人。可是到了第四日的晚上,小臂上的痛都不能止住身體裡的渴求。一滴滴落下的血珠兒緩解不了任何,徹底沒了作用。
沈茴痛苦地蜷縮著。
沈茴神志不清地拿了盞燈,推開暗門,連鞋子都沒穿,跌跌撞撞地走進暗道裡。
暗道灰暗又漫長,隻她手裡的一盞燈有著微弱的光。
沈茴走啊走,一心想要見到裴徊光,可當她真的看見裴徊光的身影出現在暗道遠處時,卻忽然清醒了。
不,不能前功盡棄!
她用最後的理智,轉身就跑,跌跌撞撞。
沈茴摔倒了,手裡的燈落了,滅了。她哭著胡亂摸索著,怎麽都找不到引路的燈。黑漆漆的,她什麽都看不見了。
沈茴聽見裴徊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的身體越來越歡喜,可是她的心裡越來越絕望。她哭著說:“離我遠一點……求你了……”
可是在沈茴最後的記憶裡,是她站起來摸索著去找裴徊光,發了瘋一樣地去親吻他。
一片漆黑裡,裴徊光垂眼,看清沈茴混沌的眸中噙著的絕望。
·
沈茴醒來的時候,是從來沒有過的清醒。
她轉過頭,望著睡在身側的裴徊光好一會兒。然後,她悄悄下了床,踩著凳子爬上窗台。
若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控制,生不如死。
從小被病痛折磨的她,無數次有過輕生的念頭,每一次都能被理智拉回來。這一次,她又站在了懸崖邊上。
涼涼的風吹拂在臉上,讓她臉上的淚都在發寒。
遠處玉檀林之外,是巍峨的宮殿。
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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