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的月色罩下來,映出裴徊光沒有表情的臉。
裴徊光抬了抬手,已經死了的一個黑衣人便站起身來。他流血的眼睛眼神空洞,流血不止的屍體握著手中的劍,朝蕭牧的身體刺進去。
一個又一個已經死了的黑衣人爬起來,木訥地朝蕭牧走過去,將手中的劍麻木地一次次刺進蕭牧的身體。
千瘡百孔。
裴徊光轉身,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他抬抬眼,望著夜幕裡將滿的月亮,唇角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咱家沒有殺娘娘身邊的人,月亮可以作證。
·
三日後的晚上。
得到東廠緊急調令時,伏鴉正蹲在路邊燒紙錢。和紙錢一起燒的,還有一份菊釀糕。
伏鴉盯著那份菊釀糕,焦急地等著它燒完,才握了劍離開。
他本是在休假,可是裴徊光急調,他不得不立刻回去。見了親信,他才知道他休假的這幾日發生了什麽事情。
熱鬧的街市再無一人,從扶寧開始,周邊十城,家家戶戶家門緊閉,不準走出家門半步,邁出門檻者殺無赦。東廠的人一遍一遍入戶搜查,不放過任何角落,每一個活物都被拉過去仔細檢查。
並且搜查的地方仍在逐漸擴大。
人們私下都說裴徊光在找一個人,這是真正的掘地三尺。
夜深了。
裴徊光獨步走上西山的一片墳地。老墳座座,烏鴉狂歡。
今天是九月十五。
裴徊光尋了一座古墳,他揮了揮手,土地松動,露出裡面的棺木。
裴徊光在棺材上盤膝坐下。
盤旋狂歡的烏鴉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結伴遠離這裡。
裴徊光抬抬眼,瞥一眼夜幕中溫柔的滿月,然後他慢慢合上眼,輕念梵元鬼錄的經訣。
無數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黑色死氣從四面八方而來,如饑似渴地朝著裴徊光的身體湧去。
每個月十五,裴徊光體內沒有半分內力。
這話是真的。
可梵元鬼錄的修煉方法,是不停地放棄與重納。是以,每個月十五也是修煉的唯一時間點。
梵元鬼錄一共十一重,裴徊光停在第九重多年。因為,第九重足夠。
今日方知,不夠。
第182章
萬籟俱寂, 裴徊光孤身端坐在涔著黃土的棺木之上,讓梵元鬼錄的功法在體內緩緩流轉。
可, 靜不下來。
裴徊光想起沈茴帶他來扶寧,他臨下馬車前,沈茴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不要發脾氣,不要凶人,也不要一生氣就丟下我自己走了……”
記憶倒流,裴徊光又想起很久之前帶著沈茴離開皇家船隊, 從京都到關凌的一路上隻他們兩個。剛剛離了侍女們照顧,沈茴身邊隻他一個人。當他白日出去獨留她一個人在客棧裡,她怕得將門鎖了不止還要拿桌椅抵住, 店小二給她送飯,她寧肯餓肚子也不敢開門。他回到客棧, 她委屈地望著他。
心口窒痛, 忽然一口血吐出來。
裴徊光將手壓在胸口,感受著心口的疼痛。好半晌, 裴徊光才抬起眼睛望向夜幕中孤零零的滿月。
她一直都害怕一個人。
為什麽要留下她自己?為什麽?
三天了, 裴徊光已不記得自問了多少遍。
有的雙生子一出生身體相連, 被當成不祥的怪胎。可裴徊光忽然羨慕起連體人, 恨不得將沈茴和自己的身體永永遠遠縫在一起。
裴徊光一生極少立誓, 今夜在這蒼涼墳山之上鄭重地發誓——等把沈茴找回來, 余生一日也不會與她分開。
·
沈茴在噩夢中驚醒,她坐起身, 大口喘著氣。噩夢裡, 蔓生倒下的一幕反反覆複地重演。
蔓生來她身邊做事沒多久, 那是個很安靜的姑娘。不怎麽說話, 也不怎麽愛笑。
有點冷,沈茴用被子將自己圍起來,還是無法抵抗潮濕的寒意。她側著耳朵聽了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
這裡是潮濕陰暗的地下。
沈茴將被子圍得更緊一些,她垂著眼睛蹙著眉,在心裡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千萬不要這個時候生病。
她慢慢躺下來,蜷縮的姿勢。可是再無睡意。她聽著遠處的水聲,逐漸跟著一二三四五地數起來。
今天是九月十五。
他在哪兒呢?萬不可不顧慮自己的身體。
沈茴翻了個身,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裡。
冷,連頭髮絲都覺得冷。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婢女在外面敲門,規矩稟話:“娘娘醒一醒,主上請您過去一趟。”
沈茴皺眉。
她被帶到這裡三日了,一直沒有見到簫起,他現在要見她了嗎?沈茴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走出去,跟著引路的婢女往前走。
沈茴說不清這是什麽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實在太弱了,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被帶過來之後,一直很安分地待在房間裡,偶爾也會站在門口打量著周圍。
然而所有的打量都是徒勞,周圍黑漆漆的,頭頂偶爾會有砂石落下來。這整座府邸都建在了地下。
沈茴跟著婢女走了好長一段黑漆漆的路。她垂著眼睛,因想起那條鋪滿夜明珠的暗道,臉色漸漸柔和下來。
沈茴被帶進一間房,剛一進去,沈茴就聞到了一股供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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