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能聽見。】

池青整個人像被燙了一下，觸電般地想抽回手。

車內依舊安靜，誰也沒有說話，耳邊只有兩人清淺的呼吸聲，還有解臨俯身向前時衣料摩挲的聲音，解臨剛才那句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失真的像一句夢囈。

解臨緩緩閉上眼，然後再睜，繼續說他對池青的猜測。

【起初我以為你只是喝醉酒之後會聽見某些聲音，這個某些，和任琴有關，你能篤定她會有危險，但是這個範圍太大，也不好猜測。】

【喝醉酒後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裡，你會刻意出現在我周圍，所以我和那個‘聲音’應該有某聯系。】

【如果我猜沒錯的——你身上的秘密，是你能聽見別人心裡在想什麼。雖然這個結論很荒誕。

其實仔細想想，你明明不是一個會察言觀『色』的人，你連對方是真的在笑還是在苦笑都分辨不出，有時候卻總能意識到對方想表達的東西。】

【你戴手套的原因也是這個，你不能踫別人的手，】解臨在吳醫生辦公室裡讀那麼多本心理教科書不是白讀的，他一細想就能想到池青潔癖的由來，【你有潔癖，或許也是因為你一直以來讀到太多東西了，你能聽到那些沒有辦法說出口的或虛偽或陰暗的，有時候髒的不是手，是人心。】

池青聽到那些聲音之後不能說出口，甚至不能做出什麼明顯的表情，他只能把聽到那些聲音之後的不適感，用其他行動體現出來，那就是洗手。

心理學上這類似的行為有很多案例。

……

但是解臨要說的不是這些。

而是另一些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下去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靠勾引沒錯，但是面前這個人靠勾引沒用，你問他喜歡什麼樣的人回答死人，沖他眨眼楮可能會問你眼楮是不是有『毛』病。

解臨睜眼後直接對上池青的眼楮。

他們兩個人有些地方很相似，身上有些相似的危險感，但截然不同。

解臨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很淺的顏『色』，多數時候像三月微風。

而池青就像一片結了冰的深潭，但是這片深不底的寒潭水面晃了晃，像是有冰裂。他知道解臨一直在懷疑他，也知道自己在解臨面前暴『露』過幾次，所以解臨肯定對他會有各猜測……但是沒想到解臨猜中了那個最不可能猜中的真相。

那個剛才在包間裡，如果逃脫不了喝酒懲罰、他寧願喝酒也不想說出來的秘密。

池青睫『毛』微顫，想說“你怎麼知道”。

這個念頭剛起，他回想起解臨適時幫他擋住的那杯酒。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的，那個時候解臨幫他擋酒……除了知道他酒精過敏以外，還有幫他遮掩的意思？

池青耳邊的聲音沒有停止，男聲停頓後發出一個“噓”字，示意他先別說︰

【如果你真的能聽見的，先讓我說完。】

緊接著，解臨問出一句︰【我今天帥嗎？】

他很快自問自答道︰【——為你換的，出門前找了七八套衣服。】

解臨問出第二句︰【耳釘好看嗎？】

【其實我八百年不戴那玩意兒了，不是十八歲叛逆少年，也是為你戴的。】

解臨自暴自棄地把自己刻意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全都抖落出來。

【你家那隻貓確實很乖，激了它半天才肯下爪撓我，我故意的，想讓你幫我吹頭。】

【手腕上的石膏也是，我怕腿上石膏拆了之後找不到理由靠近你。】

【……】

【本來不想那麼早告訴你，但是你實在太遲鈍，如果不說，你可能根本不會現，說了可能你也不一定會懂——你很特別，我喜歡你。喜歡這個詞在你的詞典裡可能是第一次出現，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去解釋它，因為它在我的詞典裡也是。】

【但其實我也不能完全確定你是不是能聽到，你那麼討厭被別人踫到，卻總是在喝醉酒之後過來踫我，我身上也許具備某些能夠消除那些聲音的能力。】

解臨的聲音說到這裡緩緩低下去︰【我還是想賭一賭，因為這些想法太過強烈，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就算我不刻意去想，它也整天圍繞在我耳邊。所以你如果真的有這能力……一定會聽見的吧。】

池青大腦有一瞬間空白。

獨屬於解臨的，失真的聲音蓋過了真實世界裡其他所有聲音。

兩個人現在在車內的情形由外人看來會捉『摸』不透他們兩個到底在做什麼，全程沒有一句話，卻充斥滿對方的整個世界。

他聽不邊上停車位上車輛熄火的聲音，聽不車主從車上下來開關車門的聲音，連走道上感應燈亮了滅的現象都沒有注意到，感應燈忽明忽滅，像他此時此刻的心跳。

這些平時讓他討厭的虛幻的聲音這會兒聽起來卻一點都不讓人討厭。

反而第一次讓他覺這些聲音比真實更加真實。

解臨說的那些，每個字拆他都認識，但是組合起來卻讓他一時間很難反應過來。等解臨最後一個字字音落下去，池青才剛剛消化完那一句“你很特別，我喜歡你”。

你很特別。

我喜歡你。

這句話和那次心理谘詢結束過後，解臨交換給他的那張字條裡那句話重疊在一起。

——“……你覺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你想對對方說的寫在紙上，等谘詢結束，如果你們願意的可以互相交換。”

於是谘詢結束，他翻開解臨給他的那張紙條，看解臨行雲流水地在紙上落下五個字。

-很特別的人。

解臨說完之後，池青耳邊才逐漸安靜下來，從解臨向他完全開放的世界裡回過神，他隱約聽見隔壁車位車主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往樓上走的聲音。

那扇門發出微弱的“砰”聲。

解臨說的這些推測基本上都是對的，池青的字典裡沒有“喜歡”這個詞，上一次聽見還是季母打趣般地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

這一次他沒有夢見蝴蝶，但是心跳快像蝴蝶在振翅。

解臨半天沒有等到池青的回應。

他對著池青那片深黑的瞳孔，失去一切曾經引以為傲的判斷力，他無法判斷池青到底是聽見了還是沒有。

他有些垂頭喪氣地在心理想︰難道是他猜錯了。

還是池青並不想搭理他。

…………

這個失落的念頭冒出來不到半秒，池青紅得過分的唇動了動，他抿著嘴不太自然地說︰“聽得。”

解臨略微低下去一些的頭猛地抬了起來。

解臨的視線滾燙，池青側過頭去，重復一遍︰“你沒猜錯，我聽得。”

解臨表白歸表白，沒指望到什麼回應，並不是說我喜歡你你今天就給我答復、跟不跟我在一起，他只是控制不住想把挑明，讓池青知道一下而已。

按池青這『性』格，一時半會兒拿不下也很正常。

然而等兩個人沉默著離開車庫，上了樓，就在解臨按完房門密碼，正準備倚在門口對池青說晚安早點睡的時候，背對著他的池青忽然松開搭在觸控屏幕上的手，然後池青轉了方向，朝他走過來。

解臨以為他反『射』弧太慢，這會兒才組織好語言打算面對面罵他一頓。

池青會說些什麼他都想好了，不出意外地話應該是一些“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但是勸你別喜歡我，滾遠點”之類的。

解臨做足了充分的準備，就是池青現在撩起袖子揍他一頓他都不會感到奇怪，正當他這麼想著，聽見池青說了一句和“滾遠點”毫不相關的︰“今天在包間裡玩遊戲的時候，真心題目是說一個秘密，其實我的秘密不止你猜到那個。”

池青站在解臨面前，擋住了解臨所有視線，池青斟酌著自己近期的感受說了出來︰“我還有一個秘密，那個秘密也跟你有關。”

池青是有跟他說。

他從來不是那種喜歡彎彎繞繞的人，平時說就直，直得時常罪人。

雖然他自己還不太清楚自己最近為什麼那麼反常，還是打算這些想法當面說出來。

池青冷淡的聲音平鋪直敘道︰“到你，我會變很反常。”

“幫你吹頭的時候心跳很快，戴耳釘的時候心跳也很快，總之每一次在你靠近的時候，我都想推你但卻張不了口。”

這回懵的人成了解臨。

他做好被罵被揍的準備，卻聽到這麼一番意料之外的。

他渾身上下所有感官偃旗息鼓了一會兒，然後又　裡啪啦地像觸電一般回籠。

“還有那些別人一旦做了我會很討厭的事情，你做就不會，”池青繼續道，“我不討厭被你踫，也不討厭你在我邊上說很多有時候讓我感覺很煩的。我時常在想，我是不是又得了什麼病。”

我的秘密是見到你時，心跳太快。

是讓你逐漸變成特例。

一始解臨在他這裡擁有特權完全是因為他讀不到解臨，但是自從他能夠讀到解臨之後……這個人在他這裡依舊是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