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星河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樣子。
這張臉和證件照上的臉重合在一起, 也和數天前光遠食堂窗口站著的的身影疊在一起。
新聞播報當天,食堂阿姨一邊對著食堂裡的小電視唏噓,一邊熱情洋溢地給學生飯。
窗口捧著餐盤的那隻手動了動, 順著手往上, 是一張戴著眼鏡的臉。
他看了一眼邊上的電視,在食堂阿姨盛飯的時候說了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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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不是很清楚。”
“你不在光遠上課,也沒跟老師請假, 你去車行幹什麼?”
“對汽修感興趣。”
“你現在高, 成績也是年級第一, 你對汽修感興趣?!”
“……”
審訊室裡, 年身上穿著件灰白『色』羊『毛』衫,他整個是鎮定且沉鬱的,透過眼鏡鏡片,對面的刑警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似乎藏著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由於這兩天在參與修車, 沈星河食指第二節指節上貼著一塊創口貼。
他另一隻手指指腹在創口貼上摩擦下,然後輕描淡寫地說︰“學校裡的課太無聊了。”
刑警︰“你不考試了?!”
沈星河︰“保送應該沒什麼問題。”
一片靜寂。
沈星河說這些並不是炫耀,只是在訴說一個平淡的事實︰“所以才說太無聊, 想找點事做。”
刑警提高了一點聲音︰“找點事做,你想做什麼不行,偏偏去當汽修工?”
沈星河坐在對面, 實在不像一名嫌犯。
他成績優異, 樣貌也好, 年僅十八歲,是該坐在教室裡讀書的年紀——雖然先前那起殺貓案凶手年紀比他更小,但是也正因為年紀小, 所以控制不住自的情緒,對弟弟的厭惡表現非常明顯。
但在沈星河身上看不出這些。
他沒什麼情緒地說︰“我說了,感興趣。”
“為什麼沒通知老師?”
“因為老師不讓我出來。”
在汽修這件事上他的態度很堅定,問話的刑警換了個問題︰“你手機被老師收過,當時你用手機瀏覽的是什麼頁面。”
沈星河對答流︰“新聞,手機推送的。”
“這麼關注新聞?”
“附近學校出事,市都在關注。”
“……”
觀察室那扇大玻璃窗和沈星河的位置離很近,年乎像是坐在他面前一樣,池青和解臨兩個能通過這扇玻璃清楚看到沈星河說話時的表情。
解臨說︰“他很冷靜,就算抓到了,這事恐怕還是有點難辦。”
不多時,季鳴銳從隔壁房退出來︰“這小子冷靜過頭了,那張嘴,說什麼都撬不動!”
也正是他過於冷靜的反應讓在場所有意識到——就算抓到了,他目前還沒有掌握到足夠的證據能夠指認他。本來以為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學生,能難搞到哪裡去?
沒想到還真的挺難搞的。
沈星河似乎篤定了他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
解臨隔著手套捏池青的手,抓在手裡把玩半天,忽地想到了什麼。
池青也想到了一件事︰“我過去踫他試試。”
雖然他對別在想什麼這件事毫無興趣,也無意窺探任何,但他偶爾想起喻嵐那雙溫柔的大眼楮。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變了。
在某些時候,他不厭惡,也不恐懼。
解臨捏著他指節的手沒松︰“知不知道什麼叫科學的力量?現代科學也能讀到他是不是在說謊。”
解臨說到這裡側頭對季鳴銳說,“給他用測謊儀試試。”
一般情況下,不到萬不已,他很用測謊儀。
大部分受到審問的,都還是能夠從情緒、對話中暴『露』蛛絲馬跡,用到測謊這一步,是真的拿對方沒辦法了。
解臨︰“測謊儀不能當做證據,但是它能給一壓力感。當一個知道自說謊通過機器傳感器被檢測出來,他說話的時候還能那麼若無其事嗎?他的脈搏,心跳,心率,血壓,呼吸,哪一個‘出賣’他?”
冷冰冰的機器很快擺上桌,沈星河跟著指使把自的右手手指放進傳感器上,緊接著手腕被一根紅『色』綁帶綁住。測謊儀上連著根線,其中一根通往電腦,桌上那台電腦屏幕上出現一張類似心電圖的東西,負責收集不同的波段數據。
數據異常,波段隨之變化,線條從綠『色』轉變成紅『色』的同時,機器發出“滴”地一聲。
談話繼續。
問題回到第一句,沈星河面前的刑警重新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沈星河只在穿戴上設備的時候給了那個機器一點目光,繼而又冷淡地移開,然後他重復剛才的回答︰“不太清楚。”
刑警︰“轉學來的華南市?”
沈星河︰“家裡工作變動。”
刑警︰“之前聽說過弘海六中嗎?”
沈星河說︰“出事之前沒怎麼關注過。”
“……”
沈星河說話語調就沒變過,電腦屏幕上的波段平緩地上下小幅度跳動著。
他隔了一兒又說︰“……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沈星河眉眼冷淡,他身上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親和力,只是鼻梁上那副眼楮中和了那感覺,斂去那份冷漠,讓他看起來更加斯文。他手指搭在水杯杯壁上,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水。
和剛才那杯水同時遞過到他面前的,還有一份弘海六中死亡檔案。
檔案封面寫著四次個不同的時。
黑『色』水筆寫了四行,每一行都代表著一個的死亡時。
在他放下水杯的同時,刑警根據隔壁觀察室裡的的指示,翻開第一頁。
第一頁是在小樹林裡被發現的王遠。
“認識這個嗎?”
“不認識,”沈星河把水杯放下,波瀾不驚地看了眼王遠的照片,並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些。”
波段繼續平緩地在水平線上略微上下浮動。
哪怕王遠的照片和死亡記錄就擺在他面前,機器也捕捉不到他的任何波動。
測謊儀自始至終都沒有響。
所有忍不住擰起眉。
“真的是他乾的,”季鳴銳頭一回遇到這樣的,“那他這心理素質也是沒誰了,銅牆鐵壁,滴水不漏啊這。”
連解臨這觀察的時候像是用顯微鏡照的奇葩,都沒能從他的反應裡捕捉到對案件有用的細節,不不承認一個事實︰“審他可能沒什麼用,還是去找證據。”
“他的殺動機很明顯,和他弟弟許星州的死有關,換句話說,許星州的死肯定有蹊蹺,最清楚這件事的除了凶手以外、就是凶手最後一個想殺但是沒能手的蔣依芸了。”
審訊沒有用,測謊儀都派不上任何用場。
他沒有時繼續在這裡跟他耗著。
解臨提醒池青道︰“穿上外套,晚上外面挺涼的,我去蔣依芸家一趟。”
然而就在準備動身之際——
出乎所有意料地是,電腦顯示屏上的波段有了一些變化。
“等等——”季鳴銳走前掃了一眼,看到那條曲線,“他心跳在加快。”
雖然微乎其微,遠沒有達到觸發那聲“滴”的程度,但確實是變快了。
池青留意到擺在沈星河面前的那本檔案︰“他面前那本檔案已經翻過去兩頁了,只要翻一頁……”
解臨︰“只要翻一頁就是最後一名受害者的資料。”
最後一名受害者是誰,他心知肚明。
是凶手以為的“喻揚”。
是這個裡,凶手唯一曾想放過的。
這場談話能讓沈星河『露』出破綻,那麼最後一頁上的喻嵐,可能是那個破綻。
沈星河眼眸低垂,看著對面的刑警把檔案翻到最後一頁。
他的視線落在第一行受害姓名上。
紙張沒有完翻過去,姓名被遮擋住一半。
喻……
等上一張紙頁緩緩落下去,後面那個字緊跟著出現︰嵐。
喻嵐的照片貼在檔案頁的右上角。
女孩子眼楮很大,頭髮柔順,淡妝,擦了很淺的口紅,拍證件照看著鏡頭的時候略有些害羞。
沈星河的瞳孔很不明顯地擴大了一點。
隻這一刻,他臉上才出現跟剛才截然不同的神情,他放在傳感器上的手不自覺動了動。
條不同的曲線當中,有一條曲線落下來,呈“——”狀,並且持續了一秒鐘。
季鳴銳上半身乎貼到面前那塊大玻璃上,離面前那塊電腦顯示屏更近,他喊︰“有反應,他心跳停了一秒!”
刑警經驗老道,他余光捕捉到那一秒的暫停與回落,和他聊起頁面上的死者︰“她是前段時那起火災案的受害,你那麼關注新聞,應該也看到過吧,那天火勢很大,她在大廈裡等赴約去看一場期待了很久的電影,但是那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發生了意外,門也被鎖了。她是個啞巴,甚至都沒辦法呼救……”
最後,刑警盯著年的眼楮,一字一句地問︰“你認識她嗎?”
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之後,忽地失了衡。
電腦顯示屏上那條曲線不像之前那樣平穩——盡管年坐在那裡,他的面『色』和表情都和他剛進來時沒有任何不同,他看起來好像真的是一名誤入者,這一切都只是一場誤,審訊結束,他就回到學校繼續上課。
半晌,沈星河對著那頁寫滿文字的紙張開了口,他說話聲音有略微的卡頓︰“我……不認識。”
在這場談話裡,他說了很多句“不認識”。
但是這句“不認識”和前面所有的不認識都不一樣。
因為就在他說話的下一秒。
那台沉默到仿佛出了故障似的測謊儀發出第一句聲響︰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