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變臉這事做得突然,凌泉自己也沒把握好度,說話時尾音上揚得有些過了,聽著有點矯揉做作。紀灼原本坐得好好的,見著凌泉這樣子沒繃住,往後一仰,笑出了聲。
凌泉臉上表情變得精彩紛呈,弧度完美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慢慢抿成一條線,眼底的春風變冬雨,眼神能凍死人。
換作別人,可能真會受不了凌泉剛才那話裡夾槍帶棒的樣子,紀灼倒還好,他笑夠了,心裡那麼一點氣也消了。他把那關東煮又往凌泉面前推了推︰“吃吧,都是你愛吃的。”
凌泉之所以變臉,並不是他真慫了。起先聽紀灼那麼說,他還愣了下,隨即他就反應過來紀灼是在唬他——被惡意剪輯的先例比比皆是,他的確應該在鏡頭前謹言慎行,然而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就算很有爆點,爆出去卻也對節目組沒有任何好處,節目組不可能因為他不配合劇本炒cp就來個魚死網破的。
他多少存有些惡心紀灼的成分在。誰知道紀灼沒被惡心到,仍舊笑眯眯地看著他,還鍥而不舍讓他吃東西。
凌泉沒有動作,他隱隱覺得紀灼的話有些怪異,像是故意說的客套話,然而那碗裡的東西還真是他愛吃的。
見鬼。
就在凌泉一語不發的時候,有工作人員進來了,又把麥給紀灼戴上。
這倒是紀灼沒想到的,他仰頭,問道︰“還真要錄真要剪進去啊?”
“素材嘛,多多益善。”工作人員分別拍了拍兩人的肩,又出去了。
練習室裡又只剩他二人。紀灼再問了一句︰“你真不吃?”
凌泉保持沉默。
紀灼又說︰“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你不提供素材,節目組就沒東西好剪?”
凌泉︰“……”確實是這麼想的。
之前凌泉只是覺得炒cp麻煩且沒必要,哪怕是拒絕時說的話不太客氣,實際上他對紀灼本人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惡。然而現在他心裡的天平則逐漸開始往厭煩那一側傾斜。
他本來就因為寫詞寫得不太順利而陷進焦躁的狀態之中,雖說那是他自己的事,遷怒別人也沒意思。
可單說紀灼的各種表現也夠讓他煩的。營業的事他已經否決過,這人卻還接二連三地貼上來,並且還用他崩人設的事要挾他。
是真惹人嫌。
凌泉籲了一口氣︰“我現在要寫詞,沒空陪你玩。”
紀灼笑了笑,起身繞過凌泉,拿起節目組發的平板,自顧自地播起了凌泉這組rap的伴奏。
凌泉擰眉︰“你非要……”
凌泉的後半句話被淹沒進樂聲裡,也不知道紀灼是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總之紀灼跟著晃了兩個八拍後,毫無征兆地唱了一段freestyle。
一開始凌泉帶著情緒,隻覺得吵。兩句入耳後,他身子不自覺坐直了起來。
紀灼唱rap時的聲音和他平時說話稍有些差別,低音炮一下就把人的注意力引過去了。
紀灼是臨時起意,但絲毫不顯生疏,詞用得隨意了點,不過還是緊扣歌曲主題,聲音也夠抓人,一小段裡還換了兩次flow……技巧性上並不能說是玩出什麼花來,作為一個即興表演卻已經遠遠超過及格線。
原來這人也不是什麼都不會。
凌泉這麼想著的時候,就聽紀灼唱了最後一句,並且cue了他︰“輪到你了。”
凌泉︰“……?”唱得是還可以,但也未免太莫名其妙。
紀灼抬了抬下巴︰“是男人就battle一百回合。”
凌泉︰“……”
得不到回應,本已經結束表演的紀灼再次卡進節奏裡︰“他想寫一首歌,他不想交白卷,他腦袋像空殼,在紙上畫圈圈。哈哈。”
這幾句跳句單押的詞無疑在對凌泉陰陽怪氣,凌泉眯了眯眼,活動著腕關節站起來。
紀灼往後退了一步︰“你幹嘛,你不是要動手吧,地下battle都這樣的啊,我這沒帶髒字的已經很克制了。”
都被人騎臉輸出了還能忍?凌泉也不管什麼鏡頭不鏡頭了,對紀灼翻了個白眼,花了幾秒鐘飛速盤算起現在的狀況。
Battle MC是地下說唱很重要的一個分支,凌泉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對說唱算不上熱衷,所有的知識和技巧都是跟公司配的老師學的,從來沒接觸過地下說唱,更遑論freestyle battle之類的。
客觀來說,聽完紀灼那一段,凌泉就知道對方無論是實力還是應變能力都在自己之上。
要說他哪裡有優勢,那大概是在紀灼來之前,他腦海中已經有許多詞句的雛形,只是當時覺得哪句都不夠完美,難以擴展開來。然而此時情況緊急,紀灼還一邊晃一邊似笑非笑看著他,挑釁似的……
凌泉把多余的躊躇從腦袋裡扔出去,隨機挑了個開頭的句子。
Battle雙方基本上就是在用詞攻擊對方,凌泉沒有,凌泉直接套了詞,而且走的還是敘事歌的路子。
紀灼卻不意外,他早就猜到了,一個從來沒有玩過freestyle battle的人,很難在第一次玩的時候就遊刃有余地和對手周旋,開口肯定要套詞的。
不如說讓凌泉把詞念出來才是紀灼的初衷。
紀灼來練習室,本來打算看看人就走,偏偏來了就看到凌泉在對著紙發愁,凌泉發愁,他就忍不住操心。
寫rap詞多簡單啊,紀灼寫得多了,一看凌泉的樣子就把他的情況估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凌泉應該不是真寫不出,而是多少有點完美主義作祟,總覺得句子沒打磨好就沒辦法落筆。
要是時間充裕,這麼磨也不是不行,可據紀灼所知,他們這組明天就得交詞了。Rap導師是個十分可怕的人物,要是沒能交上,凌泉恐怕得蛻層皮。
這種情況下先把點子記下來再修改更合適。
只是直說的話恐怕凌泉不願意聽他的,哪怕聽進去,就他那龜毛的性格,也不一定做得到。紀灼想了想,決定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去激凌泉。
所以他才會無端端播伴奏挑釁人家。
凌泉聲音並非渾厚那一掛的,帶著點少年獨有的清澈,開口如玉石相擊,偏偏為了配合曲子風格,純粹的少年音裡又被壓低了些,兩相交融,和他詞裡初出茅廬滿腔熱血的少年勇士倒是很相襯。
或許是受壓力影響,原本堵在凌泉筆尖的詞,從嘴裡說出來時卻不再滯澀。他沒有深思熟慮的時間,一句之後就緊接著下一句。兩人一來一回,紀灼也在他的詞庫裡搜索起更帶勁的詞來,flow和韻腳的變化也更復雜。
在這種強壓之下,凌泉漸入佳境。到後來有些詞已經不是在他腦海裡事先醞釀過的了,有不少是他脫口而出隨興發揮。他念的詞還是沒經過雕琢,感染力和畫面感卻是十足。
跟泄洪似的又連續念了十幾句,好不容易停下來,凌泉竟然覺得有些喘,程度堪比平時練一支中等強度的舞蹈。伴奏還在房裡流淌,紀灼沒繼續接,而是拍了拍手︰“你也挺厲害啊,後面幾個三押砸得我暈乎乎的……你詞都寫得這麼好了,你一晚上在發什麼愁?”
凌泉還沉浸在剛才一次性半即興創作了一整段的興奮裡,半晌才回過神來。他頓了頓,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你故意的?”
凌泉愁了一晚上,就是因為下筆猶豫不決,因為這場不太正規的battle,他竟然意外地把他的詞捋順了。
也不知紀灼是存心的還是誤打誤撞,但不管他初衷如何,總之是幫凌泉解決了一個小問題。
凌泉心情略復雜,畢竟剛剛自己還在嫌對方煩人,結果一不小心就欠了人家一個人情。
紀灼不置可否,把伴奏關了,又回到他那碗關東煮麵前︰“可惜這碗東西都放涼了……”
凌泉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挪到蹲在一旁吃著東西毫無儀態可言的紀灼面前︰“涼了就別吃了。”
紀灼抬頭看他︰“浪費糧食可恥。”
“……這本來不是買給我的嗎,要吃也是該我吃吧,”凌泉別過臉,手放到後頸處捏了捏自己脖子,“你要吃的話我買份新的給你。”
紀灼跟看外星人似的看凌泉。
凌泉︰“走不走?”
紀灼立馬起身︰“走走走。”
凌泉把麥摘了,又問︰“你們組那個舞有人扒了沒?”
雖然凌泉說要買份新的宵夜,但紀灼還是把那份遭受一晚上冷遇的關東煮捧了起來,一邊應道︰“有啊,顧擇星在扒,說明天教我們。”
往外走了幾步,凌泉又生硬地開口︰“你待會要是沒那麼早睡的話,我可以教你。”
“那倒不用,”紀灼拒絕得乾脆,“哦對了,我今晚找你本來是有別的事要和你說,你要不喜歡營業咱就別營業,我也沒多想搞這些有的沒的。”
凌泉︰“……”他能撤回他想教紀灼的話嗎? m.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