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深在雲蕭溫柔的目光中， 將他做的菜一點不剩地吃完了。

雲蕭道︰“好吃嗎，我有段時間沒下廚，不知道手藝退步了沒有。”

慕景深喝了一口茶， 道︰“好吃。”

雲蕭彎起眉眼，道︰“要是喜歡，我下次還做給你吃。”

“……還是不用了，”慕景深冷靜道， “這太麻煩師尊了， 以後還是我來吧。”

雲蕭︰“可——”

他話未說完，慕景深就湊過來， 將臉埋進他的肩窩裡。

“我困了，今晚想和師尊一起睡。”

“……”

雲蕭看著這個黏著他撒嬌的弟子， 有點好笑道︰“你都多大人了， 怎麼還和小孩子似的。”

慕景深仰起臉，道︰“可是師尊都好久沒和我一起睡了， 感覺師尊都不親近我了。”

“才沒有，”雲蕭道， “是因為你已經長大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說著『摸』『摸』慕景深腦袋， 溫聲道︰“這種要人陪著才肯睡的習慣不太好，如果你以後有了喜歡的人， 讓她知道怎麼辦？”

慕景深︰“……”

慕景深盯著雲蕭，心想，他現在就想要他喜歡的人陪著他睡。

不過最後他也沒成功讓雲蕭點頭， 一點也不高興地一個人睡了。

在這之後，雲蕭沒有再問慕景深為什麼要獵殺那頭妖獸，因為他知道慕景深不會瞞他太久——而果然如他預料的那樣， 幾天后，慕景深將一件東西送到了他面前。

“師尊，這個給你！”

雲蕭看著慕景深掌心裡的東西，微微一愣。

這是一條冰晶手鏈，在極為特殊昂貴的冰晶裡，封存著一枚小小的赤白花朵。

這朵小花的花瓣外層淺白如霜雪，內層則赤紅如熾烈燃燒的火焰，霜雪熾熱層層交疊，有種難以言喻的美麗。

“這是……赤霜花？”

赤霜花，是一種美麗而稀少，極為珍貴之花。

它隻綻放於險絕之地……比如，妖獸盤踞的深谷。

一下子，雲蕭明白了慕景深的用意，道︰“你之所以會去獵殺那頭妖獸，是因為——”

慕景深點點頭，道︰“只有那裡，才有深谷唯一的一朵赤霜花。”

雲蕭︰“……”

慕景深眼楮亮晶晶的，滿是期待地看著自己師尊，顯然很想他收下這份禮物。

但是，雲蕭知道贈人赤霜花代表著什麼——因為赤霜花，是只會送給喜歡之人的花。

而現在，他的徒弟居然要將這朵花送給他……

一時之間，雲蕭不知是驚愕，還是氣憤，亦或者『迷』『惑』……總之，各種情緒混在一起，他的大腦陷入短暫空白，根本不知該說什麼——這也是他數百年來，第一次這麼失態。

為什麼？

他望著慕景深的眼楮，心想。

他……有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嗎？

是他做錯了什麼，還是刻意引導了什麼，才讓他的弟子……喜歡上了他呢？

雲蕭有些不安，他不再與慕景深對視，而是回避了這個人的視線。

不……也許未必是喜歡，他的弟子還太年輕，根本弄不清楚喜歡的意義，每天只和他朝夕相處，所以才會把別的感情和喜歡弄混了……

一定是這樣的，也是他的不對，怎麼就沒考慮到這點，天天把他的弟子留在身邊……

所以，不能怪他的弟子，都是他的錯。

想到這裡，雲蕭再次抬頭，望著慕景深。

慕景深眼中的期待未變，但是原本高高吊起的一顆心，已經緩緩沉了下去。

師尊的情緒從來瞞不了他，僅僅從師尊一個表情裡，他就能看出，這次是他唐突了。

也許不該這樣突兀地送出表達愛意的禮物，應該再等等，多給師尊一點時間……

“這條手鏈，你先收著吧。”

就在慕景深這麼想著的時候，他聽見雲蕭開口，嗓音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對上雲蕭的眼眸，發現師尊的目光也是柔和的……只是在那柔和中，又有幾分自責與內疚。

師尊在怪自己。

慕景深心情再度一黯。

他是覺得，他的弟子之所以會喜歡上他……都是因為他做了錯誤的引導嗎？

所以，他沒怪罪他的弟子，而是怪罪於自己，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慕景深垂下眼楮，沉默地將那條手鏈收起，低落地“嗯”了一聲。

雲蕭見狀，眼中的自責更深，他不敢再看慕景深，而是道︰“我……我有些事情，你先去修煉吧。”

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

慕景深望著他修長的背影，沉默無言，只是攥緊了掌中的冰晶手鏈。

——幾天后，慕景深接到宗門的消息，要他離開宗門，去人間歷練。

慕景深在短暫的愕然之後，很快意識到了這其實是師尊的意思。

當他回到竹屋時，裡面空『蕩』『蕩』的，又不見師尊身影了。

“……”

慕景深在原地站了許久，心想，好吧。

師尊要讓他離開，他就離開。

但是回來之後……他絕不會再走了。

——

雲蕭回到竹屋，發現慕景深不在這裡，便知道他已經離開落梧峰，去人間了。

竹屋清淨無聲，明明是看慣了的模樣，雲蕭卻覺得有些乏味無聊。

這裡……安靜得過頭了。

雲蕭沉默著，來到了慕景深的臥室。

臥室就和外面一樣空『蕩』而安靜，慕景深平時用的東西都還擺在這裡——他去人間歷練，似乎什麼也沒帶。

雲蕭一下子擔心起來，不知道他的弟子身上的銀兩夠不夠，有沒有換洗的衣服，會不會挨餓……

會遇到危險嗎？雖然是金丹期，身上還有他給的護身符，可如果遇到居心叵測之人，騙走他身上所有東西怎麼辦？

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再也無法回到宗門……

雲蕭在竹屋裡坐立不安，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起身去將慕景深找回來——可等他踏出竹屋，又猶豫了。

他之所以讓慕景深去人間歷練，就是為了讓他看看人間的景『色』，見到更多的人。

也許慕景深會在人間有奇遇，會遇到相談甚歡的朋友，還有真正心儀之人……

到那時，他就會知道，世間不只有落梧峰，眼前也不只有師尊。

“……”

雲蕭沉默著，又坐了回去。

如果景深真的遇到心儀之人，將她帶回來的話……

雲蕭的腦海裡突然劃過這個想法，他知道自己應該為此高興，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好像……又高興不太起來了。

夕陽染紅落梧峰上的雲霞，未點燭火的竹屋漸漸暗了下去，許久無聲。

雲蕭長老唯一的弟子下山歷練去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宗門。

與此同時，又有人動起了別的心思——既然雲蕭長老的大弟子已經成年，那麼，他是否還想再收一個弟子呢？

為此，宗門有人討論起來，討論著討論著又有風聲流出。天一宗宗主聽到這個風聲，還專門跑到落梧峰去找了雲蕭。

只是一見到雲蕭，他就忍不住有些驚訝，道︰“你怎麼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他的師弟……好像蒼白憔悴了一些。

在過去百年裡，他可從未見過他師弟這副模樣。

雲蕭聞言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沒睡好。”

自從慕景深走後，每到晚上，他就很難合眼。

明明已經做出讓這個人離開自己，去人間看一看的決定，他卻總是會為之猶豫，生出別的想法。

而且，多年來慕景深都和他在一起，此時身邊突然少了這麼一個人，他怎麼也不習慣。

似乎……他已經離不開這個人了。

在意識到這點後，雲蕭自己都愣了一下，隨即垂眼，掩住眸底神『色』。

宗主並不知情，只是猜測雲蕭是在擔心慕景深，皺了下眉，道︰“不過一個徒弟而已，怎值得你為他如此憂心？”

“最近宗門新招了一個頗有天賦的孩子，雖然不及你那個徒弟，但也很不錯了。不知你是否有這個意向，收他為徒？”

“……”

雲蕭沉默幾秒，道︰“不用了。”

落梧峰沒了那個人，確實清冷，但是，如果要收另一個弟子為徒……又不是他所願。

雲蕭拒絕了宗主的提議，宗主便搖搖頭，回去了。

只是在這之後，不知怎麼的，宗門逐漸有了謠言——說雲蕭長老確實有意收一個新弟子，而且正是那個不久前進入宗門，頗具天賦的孩子。

雲蕭獨居落梧峰，自慕景深走後更是沒有踏出竹屋半步，自然不清楚這樣的謠言。

然而，正因為他沒有出面澄清，謠言愈演愈烈，不少人都信以為真……這個謠言，也終於從宗門之內，傳到了宗門之外。

某天深夜，雲蕭從淺眠中醒來，發現自己床邊站著一個人。

因為連續多夜沒睡好，他在發現那人時還有些『迷』糊，沒怎麼反應過來……或者說，因為那個人的氣息令他熟悉，所以他連防備都沒有。

——那人正是去人間歷練三個月，許久未歸的慕景深。

而當雲蕭困意消散，回神認出慕景深時，一下子愣住了。

明明清楚這個人隻離開了三個月，但再次見面時……他居然有種如隔千年，難以置信的恍惚。

也是因為這樣，他忽視了彌漫在慕景深周身的戾氣，還有眼中隱約流轉的危險血光。

雲蕭︰“你——”

這句話還沒說完，慕景深就狠狠捏住他的下頜，在自己師尊尚未反應過來時，強硬地俯身——

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