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拍門聲將祝微星從深眠中驚醒， 睜眼才發現早已日上三竿，他竟在這小破旅館中一覺睡人事不。

撐坐起身還有些恍惚， 呆坐良久才想起要洗漱，再去門時，大崽已在等候多時。

千載難逢睡遲了的祝微星表示很抱歉。好在大崽無謂，憨厚的揮著手說他今天臉『色』比昨天好多了，不然真建議他先去醫院查個身體。

大崽貼心的祝微星帶了早點，望著桌上的水晶餃腸粉，祝微星怔了良久才拿起筷道謝。

小心咬下一口認真的咀嚼， 須臾輕聲︰“渡口那裡的握手樓還在不在？”

大崽奇怪︰“咩啊？渡口那裡有握手樓？”

祝微星︰“那裡好像叫……積雪巷？”

m城終無雪，大概是這名字太奇怪，大崽竟有印象︰“啊，你說的是那，十幾前就拆啦。”

祝微星筷子一頓︰“是麼……”

大崽頷首︰“現在都是商城大樓。”

祝微星垂眸，掩去深深的失意， 待他抬眼， 剛巧對窗的男生也起了。祝微星又看了他一眼， 陌生的頭臉讓他的失落更甚，他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看微信。早前發出的那條等回來就找某人聊一聊的消息， 並未到回復。

大崽顯然覺這客人雖睡好了，但心情似並未明媚， 也不多嘴，只等對吃完，說了句︰“走吧。”

人行出小巷，祝微星盯了一路的街景，然又默默的錯了眼。

這裡雖然像，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

大崽一起到渡口坐船， 下了碼頭便見三三拿著工藝品的小販於遠處盤桓，又見到祝微星身邊有當人，他們只看過來眼，沒有靠近。

大崽說現在是淡季，客人不多，要再早個月，這裡可熱鬧。

祝微星想到他說過例三四月才辦過，現在是看不到了。被起想去哪裡，祝微星道︰“去明會村吧，隨便走走就好。”

對岸的村落一片連著一片，因著發展了旅遊業，城建民生反倒比m城好了許多，路平道闊，幾淨窗明，還不時有些連鎖餐飲。

大崽也說︰“前幾就聽講有大老板在村裡捐款修了橋，造了樓，還辦了廠，這裡的屋企現在好貴的。”

大崽邊說邊同祝微星介紹周圍環境，他輕，很多來歷都不明，但是個實誠勤快的孩子，說不清的就去逮人，回頭又磕磕絆絆的講祝微星聽。

“剛那阿婆說，這條路以前通舊碼頭，前面那個是客屋，過去鄉人來的不多，就會用那個讓他們住，現在已經改了民宿。”

祝微星半晌才將目光從那民宿上收回，︰“前面呢？”

大崽︰“前面是太子廟村裡的祠堂。”

人行到那裡，發現廟裡很熱鬧，像在辦什麼法事。

“啊，今天要祭土公，”大崽想起來，“你要不要睇？”

祝微星見小小一間廟裡擠了不少村民，瞧著那抬進去的瓜果糕點，雖生出似曾相識之感，但還是搖了搖頭。

正要大崽退到一旁，就見一行人圍著一個老人緩緩來。老人白須白發，幾近耄耋紀，一看在村中就很有威望。雖被扶攙，精神格好，步伐穩健，目光迥然，掃過人群個個村民都對他點頭致意，喚他“番伯。”

連大崽都要跟著彎腰，尊稱一聲“鄉老。”

鄉老沒應，是直直的看向祝微星，意又似輕輕一笑，嘆了口氣。

祝微星不為何，對上老人瞧來的眼神時，也莫名愣在了那裡。

直到對轉頭招來幾個抬供品的村民，從他們一人手裡抽了片手掌大的黃紙包，交了祝微星。

祝微星未明。

鄉老竟用流利的普通話道︰“土公保佑你，家宅安寧，順順利利。”

說完，在一乾村民羨慕的眼神裡，又領著人緩緩往太子廟去。

沒一會廟裡便吱吱呀呀奏起樂來，琵琶二胡揚琴嗩吶，吹拉彈唱，悠昶迭宕……

“聽過沒？這叫十番曲，”有人說，“節日才奏的。”

樓明從曲樂中回神，搖頭，又略略驚喜︰“十種器樂一起，搭配真好。”

丁平也點頭︰“近段時日各村都在過例，到處是炮仗聲樂曲聲，不過明會村要等等，我們先去客屋住了，明天出來再看。來，小心點下船。”

扶著人從漁船下到陳舊的碼頭，人走過一條黃土道，又收獲了無數矚目與打量，尤其盯著樓明的，一群孩子簡直呼朋引伴來瞧他，像圍觀什麼鮮花著錦。

平日村內鄉人極少，但過例是當一等大事，出遊子無再遠皆要歸鄉，偶也會帶些親朋好友湊趣，以這幾日客屋的房間也比往常緊俏。好在丁平在村裡認識不少人，特意打了招呼，樓明要了間最敞亮乾淨的房間，門就能望小海景，雖簡陋，也有種別樣的田園風味。

樓明在屋內先規整行李時，隱約聽到頭有人在打電話，那霸道蠻橫的嗓門十分耳熟。

“喂……死老頭打我電話幹嘛，我在村裡……信號不好，放你的屁！我哪裡是丟下工的事一個人出來玩，我拉著小涼一起……他當然不願意，被我『逼』的……誰讓那家人煩很，被罵一頓還不依不饒，派人在那巷子旁邊鬼鬼祟祟找人……是，你不用管，我會處理…他們要再不識抬舉就別怪我……”

狠話聽到一半被敲門聲打斷，丁平來喊樓明去吃飯。

本以為是自己聽岔了，一出去果真看見一張熟識的高大背影行在自己跟前，不正是那誰的舅舅？

他一人在前，樓明他們同路，行了一段，丁平領著樓明進了村尾的一間矮平房，那白舅舅則進了隔壁的層石屋。

矮平房裡迎出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婦』，頭髮花白，面容慈祥，『操』著一口濃重的讓祝微星辨不清內容的口音。

丁平說，她是自己的一位親戚，可以稱呼“李姑姑”，老伴去世多，寡居在此，做飯手藝極好，他每次來此都會忍不住蹭頓飯，順便來看看她。

明會村靠海，海鮮繁多，加之李姑姑手藝的確一絕，即便舌頭金如樓明都要誇一句美味。

用了餐，他貼心的了丁平李姑姑些私人時間，徑自避去了院子裡，新鮮有趣的看滿『亂』跑的胖雞肥鴨圍欄籬笆。

無意間往隔壁瞟去一眼，以為該是差不離的景致，發現那邊院裡竟停了一艘半屋高的大竹船。幾個男子持著器械裁具，明顯手工扎製。

樓明大概道這是為例節慶祈福祭祀扎的船，好像只有村裡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做這事，仍驚訝不已，忍不住湊近去看，就見那夥人在一個老者的指揮下砍切劈鑿著一根根竹條，再歸攏並合精細雕做，分工明確，惟妙惟肖。

正在樓明瞧過癮時，有人走進那院子，喊了聲“番伯”。

老人樓明一道回頭，見一個高大男人行到近前，正是那位白舅舅。

番伯示意院裡幾人繼續，自己那男人坐到了一邊，接了他的煙，一道閑聊起來。

番伯笑言，工程隊總是最忙，以前他去請人都不來，今怎麼空來吃村裡的例？

白淥皺眉，嘆氣。

番伯瞧著他，像看出了門道︰“為小燕？”

白淥說︰“一半一半，既為了小燕，也有點事想請教。”

番伯道︰“自從你們到了城裡做事，幫著村裡修了那麼多條路，我早講過，白工你有什麼事，我都會幫。”

白淥笑︰“沒什麼事，就當聊聊。”

番伯點頭，看了眼那些扎船的，院裡很快就只剩他二人。

白淥抽了口煙，緩緩道︰“您說我們家老爺子，做過打手當過兵，黑的白的哪夥弟兄不服他。早從一小工程隊拚『摸』爬滾打到今天這規模，容易嗎。死了老婆怕大女在身邊染了粗野習慣，早早送去大城市嬌生慣養，結果反跟家裡離了心，是沒了我們家人的壞『毛』病，也沒了半點感情。”

番伯像道這事︰“她那夫家背裡搞的醃事我說過你不用理，他們發家時找的大師是有些本事，那大師留下他們當子的小孩也不一般，不過來再找的人嘛，都是些江湖騙子，時間到了自會有說法。”

白淥冷笑︰“我他媽才不稀罕『操』心那人家，老實說，就是您勸我，不然我早幾就收拾他們了。”

番伯猜到了︰“那就是為你妹妹。”

談到此白淥的聲音更沉︰“她是個有主意的，我道，子她想要，但永遠只能第二位，道子有題就送的遠遠的，擔心老公爭不過家裡那些狼兄虎弟了，又想讓子回去，眼裡心裡只有她那窩囊廢男人。哼，可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我甥就算命格真有題，也輪不到他們嫌棄。”

番伯則反駁︰“你甥有什麼題，有題也只是因為像你，大少爺不做，寧願下鄉跑工程跟老子唱反調。”

白淥被懟笑了，罵了句髒話。

番伯又道︰“我你擔心什麼，小燕有他自己的命。你護著幫著，他也不可能在你身邊跟一輩子。”

想了想又道︰“他長大了，之真要做些什麼，你也不要攔著他。”

白淥莫名︰“我能攔著什麼？他又能做什麼？難不還真跟來接他的人走？”

番伯搖頭︰“誰道呢。”

白淥生氣︰“你是村裡最牛『逼』的道公佬，你不道誰道？”

番伯不受他那急脾氣影響，隻笑︰“白工，世事無常。”

白淥脾氣來的快去快，抽了根煙又冷靜下來，覺番伯說挺有道理。

“他那麼能耐，腦袋砸穿還能我打個平手，我本來就管不了了。”

起身要走，被番伯又喊住︰“另一件事不了？”

白淥罵娘︰“就說你這糟老頭子什麼都道！”

猶豫了下道︰“是我妹妹……”

番伯說︰“哪一個？”

白淥一愣，搖頭苦笑︰“不是那個狼心狗肺的，是另一個，早我家老頭剛發跡時結了不少仇家，老婆死前好不容易留下的老來女被人偷著抱走了，去老頭生日，醉了酒又提起了，我就想，您說還能找回來嗎？”

番伯凝神沉思了半晌，道︰“或許可以，有些人緣分沒散，總有一天會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