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睜開眼， 懵然的瞪著天花板，一度他真的以為自己還陷在往日的回憶裡無法自拔。直到人來翻動他的眼皮， 他真切的感受到冰涼和痛意，他確認自己真的醒了，沒做夢。

瞬間，失去意識前那番混『亂』一下湧入腦海，祝靚靚、惡靈、大火、倒塌、墜樓……那個人把自己拋開卻速速墜落的畫面，讓祝微星猛地瞪眼。跌撞著就要撐坐起身。

自然立時被身邊的小護士阻了︰“祝先生，你……請你好好躺好， 不要『亂』動。”

祝微星緊張地看著她，問︰“我在這裡躺了久了？和我一起的那個男生怎麼樣了？啊？薑翼怎麼樣了？”

護士拉不住他，只能挑揀著回答︰“你被碎石砸腦袋，比較嚴重的腦震『蕩』，送到醫院時一度休克，昏『迷』到現在才醒， 要好好休息， 你想知道的我幫你去隔壁病房問問， 你不要激動。”

休克了？所以反倒刺激他想起了上一世死亡前後的那些片段。

可薑翼呢？不知道薑翼的消息祝微星根本沒辦法冷靜。隔壁，他在隔壁嗎？那不代表他活著， 對，這個人哪那麼容易死掉， 無什麼傷對他來說都沒事的，一沒事的。

雖這麼想，卻顧不得聽護士的話，過度的急惶讓他既虛弱卻力大無比，揮開一路阻擋，祝微星踉蹌下床， 失態地朝隔壁去。

幸而人反應極快，在他出了病房沒幾步腳軟時上前把人扶住了。

“樓……祝先生，您怎麼下床了？”

祝微星抬頭一看，見張申，他一把抓住對方，慌得臉皮青白，半分不見曾時的淡冷靜︰“薑翼呢？薑翼好不好？”

張申忙說︰“祝先生，您不要急，薑翼沒危險。”

他將人小心的帶到病房門前，讓他透過床口看裡面躺著的人。

“樓榻後他摔了下去，但在墜地前還努力伸手抓了兩把凸出的樓，減緩了速度，最後在八、九米處墜的地。醫生給他做了全身檢查，除了腿骨一點骨裂外，萬幸身沒致命傷，不過他和你一樣，掉落時磕到了頭，也腦震『蕩』的跡象，所以至今昏『迷』，還沒醒來。”

祝微星呆然，問跟隨而來的醫生︰“我……我能進去看他嗎？”

醫生本不贊同，畢竟患自己也需要修養，可見他一臉執著，只能暫時應允。但他沒料到，祝微星這一坐就一個白日，不僅絲毫沒離開的意，甚至不言不語，望著床上人，滿心滿眼都隻為等他醒來。

期間焦家人來過，繆斕呂示來過，甚至苗香雪都來了，被怕她情緒過激的張申給哄了回去，而任身邊人如何往來，祝微星都一動不動，寸步不離。

張申讓護工將擺了滿桌的粥點一一收，輕輕嘆氣道︰“祝先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然燕先生也不會高興的。”

祝微星倚在牆邊，沒應張申的話，反而轉頭望向窗外，這間病房就初薑翼車禍後住的地方，祝微星忽然發現，從這個角度看出去，不僅能窺到樓下的鳳尾蘭，也能將神外的好幾間普通病房一覽無遺。

其一間，正他醒來時所住的606室。

祝微星問︰“去年的這個時候，他不就在這裡？”

張申一愣，點了點頭。

雖早猜到答案，但真被確認，祝微星心仍揪痛難抑︰“原來在他初初醒來自以為無依無靠的那段時光，一直個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陪伴著自己。”

祝微星垂眸，輕輕眨去眼底的淚水，對張申道︰“你吧，不用管我，我就在這裡，等他醒來。”就像他曾對自己做過的那樣。

待張申離開，祝微星終敵不過未愈的病，疲憊地趴倒在了這人的床邊。可他仍舍不得移開眼，直愣愣地盯著昏睡的那個人。

這環境，讓祝微星一次想起，他在樓梯口遇見少年薑翼時的場景。

那段時間，他該剛歷車禍和燕瑾涼換了身，一半因為薑翼的確家境貧寒，另一半本就死過一次，覺得自己隻怪的燕瑾涼，對附魂重生的歷早已無比反感，所以再度因為車禍和人換，他並沒高興，也沒治療的興趣，誰知，卻在那時候遇到了管閑事的樓明。

樓明路過樓梯口，見他坐在那裡，便懷疑他輕生意向，自以為的勸告對方，讓他找到活下去的意義，不該輕易放棄。

那時的少年薑翼說了什麼？

他好像說你根本不懂我歷了什麼。

樓明卻用自己的處事習慣回復道，你的那些歷，別人本就沒必要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夠了。

回頭想來，這句話何其殘忍。他過去總覺得這個人格外幼稚，一面像永遠長不大。卻不知燕瑾涼的確沒長大過，他的生命永遠格在了八歲前的那幾天。而他的另一面，像途徑了一世一世，活得久遠的像個耄耋老人。

祝微星忘不掉在那段回憶裡，少年薑翼在說完那句“你不懂我”的話後，剎那間穿透年輕皮囊而顯出的極致厭倦的眼神。

明會村死時，他該絕望，車禍後還魂，他該『迷』茫。偏偏自己錯得太過離譜，別人或許不該知道這個人到底歷了什麼，但自己應該，無樓明還祝微星，都該烙進靈魂裡的記得。

伸手『摸』向蝴蝶骨處的那枚木槿花，祝微星喉嚨發緊，顫抖地一遍遍給床上的人道歉︰“對不對起，對不起……對不起……”

哭到半途，祝微星忽覺臉頰微癢，像什麼悄悄在其上拂過。

祝微星一驚，趕忙擦去腮邊的淚，抬頭去看身前的人。

然床上的男生依然雙眼緊閉，並無半分甦醒的跡象。

祝微星忍下無邊的失望，不知想到什麼，一下頓住，過往的種種記憶和數不清的教訓早讓他精神高度敏感。如果什麼來到他身邊，祝微星不能接受自己再一次的錯過和忽略。所以下，他幾乎用盡全身氣力去感受周身的每一粒空氣，冷，熱，靜止，活躍。

漸漸地，他真覺出似涼風在他頭頂臉側依稀徘徊，且愈漸明顯。

祝微星連忙望向那涼意的來處，細察之下果然隱約看到桌上的文竹盆景在隨風輕輕擺動。

祝微星大震，湊到花盆前囁嚅著問︰“……你嗎？”

問完幾乎哽咽的掉下淚來，哆嗦著想伸出手往那枝葉拂去。

可惜還未觸踫到那，滿腔悲情就被身後一句沙啞的疑『惑』，不客氣的打斷。

人奇怪的問︰“什麼不你？你他媽……在幹嘛？”

祝微星動作一僵，駭然地轉過頭來。就見剛還昏沉著的男生此刻正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的古怪行為，眼楮還因為久睡凹出了深深的雙眼皮，越顯凌厲。

祝微星遲鈍，看看自己的手，去看薑翼，呆了足半分鐘才著急的挨到床邊，不敢置信道︰“你、你醒了？”

薑翼眯起眼，仿佛將他的偽裝全全看破，特別不貼的拆穿說︰“別假裝沒事發生，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他媽把那盆東西我了？”該看見的時候看不見，不該看見的時候『亂』看見。

祝微星在心裡糾正對方，他怎麼會把這人棵植，他隻以為他靈魂出竅了而已。但顯然眼下不拌嘴的時機。祝微星隻沉默地看著對方，那眼神像帶著悠遠深重的千言萬語，穿越了久遠冗長的時光凝結至今，最後全融成一句輕輕的︰“對不起……”

薑翼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平靜的眸若細察也恍惚的狂風驟雨和深淵巨海，深埋不以為意的表面下，終化為一個大大的白眼，和一個從丹田和鼻腔蹦出的冷哼。

薑翼︰“哼。”

雖然滿肚子的話和感情要抒發，可再急都比不上薑翼下的身重要。

祝微星要去喊醫生，按在呼叫鈴上的手卻被薑翼一把抓回。

他動作一如既往的靈活迅疾，似乎身上的小傷他的確沒大礙。

薑翼罵人︰“老子他媽沒事，哪裡用他們檢查。一會兒來了要大驚小怪。”

祝微星卻不放心︰“你都昏『迷』了兩天了？”

薑翼嗤笑︰“狗屁的昏『迷』，老子快兩禮拜沒好好合眼睡一覺了，之前和一隻惡心東西交手三百回，老子能不累得睡幾天嗎？”

什麼？所以這個人隻睡著了？

祝微星訝異。

和祝靚靚打鬥消耗力，但對方兩個禮拜沒休息什麼情況？一想，該為了兩人吵架的事，這段時間自己精神恍惚，怕這個人也不會好過。

祝微星低下了頭，心存愧疚。

薑翼像就等著看他這表情，滿意地打量了很久後，忽然張開了一條胳膊。

“累死老子了，我還要睡。”

祝微星點點頭，表示他趕快好好休息，可發現薑翼隻睜著眼一眨不眨地盯過來時。祝微星瞧瞧他不耐的眼神，瞧瞧他的手，終恢復了幾分機敏。

祝微星脫了鞋，躺到了這人的臂彎。

上床時還些無奈，可真與他貼近的那刻，祝微星才覺出他的人，他的身和他心懷念對方的觸踫和氣息。

下一刻，薑翼一收手臂，直接把祝微星攬到了近前，趴伏在他胸口的熟悉姿勢。

祝微星的腦袋埋在薑翼的肩窩裡，正巧讓他一抬頭，鼻尖就能觸到對方的嘴唇。

兩人四目對，祝微星在薑翼的眼底看見愈漸深濃的炙熱，像洇濕的星火重遇薰熱的風，再度鼓噪蒸騰，即將燎原。

祝微星未拒絕，甚至微微仰起頭，方便薑翼親吻。

唇果然落下，他吻過祝微星的額頭，吻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臉頰。

最後，那溫軟覆唇上，再一次沒深入的點到即止，極輕，極溫柔，極克制。

對曾將二人拉扯到險些分離的那些矛盾與誤會，薑翼依然沒解釋沒辯駁的意，可這一次，通過這個吻，祝微星卻全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