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夜半停， 晴川綠樹，芳草青山， 今日是個好天氣。

客屋房間也沒隔音，樓明一早就被往來客人的腳步鬧醒，見外天已亮，索『性』就跟著起。

村野間漠漠水田，陰陰夏木，站在院裡都能看得一片好光景。昨天樸素的客屋眼已換個模樣，燈籠高掛， 紅幅鋪展，為迎村裡的大日子。

樓明梳洗完又見角落那小狗，忍不住矮身看它的腿傷。

有客屋的鄉親路過，著說這狗比人有福，昨晚有個後生仔一直坐在院裡看著它，這一早又換你不放心的過來。

後生仔？

樓明訝異︰“他沒回屋睡覺？”

鄉親說︰“天亮才回。”

明明昨天是那嫌惡態度， 沒到……樓明沒忍住。

這時不知誰喊聲什， 客屋個個驚起， 伴著漸漸靠近的喧擾，大群人朝外湧。

丁平也來喚樓明︰“吉時到， 請神隊來，快看！”

客屋旁就是子廟， 樓明的房間勢巧，不用和其他人擠在門前，回屋站在窗邊就能看見。在一通響亮的吹拉彈唱裡，見遙遙來一列威風的儀仗隊伍，身著或紅或黃的綢服，至少百人往此而來。

彩旗招展， 金獅開道，為首的一人抖擻精神容光煥發，正是換一身正紅道袍的番伯。他走在最先，領著幾十頂木轎依次進到子廟。

“祭拜後，會將廟裡的神像一一請到這些木轎上，然後開始在村裡抬著木轎繞圈，稱為遊神，等到晚上慶典儀式全畢，再把神像原路送回。”丁平給樓明解釋。

雖早說過年例熱鬧，但直到親見樓明才知這場竟然這樣的大，這歡騰熱烈的氣氛，是城裡再矜貴的人都未感受過的。

漫長的請神儀式後，儀仗繼續向前，除神明巡遊，又有鑼鼓隊、花車、花船、戲班、飄『色』等等等等的民俗演藝班底一路跟隨，爆竹炸響，煙火飛輝。

沿途，全村老少幾乎都來矚目圍觀，夾道相迎。有許舉著自製燈籠彩旗大傘的老人孩子伴著遊神隊一道而，於是隊伍越來越長，浩浩『蕩』『蕩』，足有幾百上千的人，蜿蜒曲折到幾乎望不到盡頭。

丁平不知哪裡提溜來兩柄小風車，塞到樓明手裡，趨著他也往隊伍裡︰“我們一起跟著走，這能沾神明的福氣，來年消災闢邪一切順利。”

往日樓明可不喜這吵鬧環境，眼卻被這喜慶感染，興奮之余，也生出莫名的感動，那炮仗裡微微刺鼻的硫磺味聞起來都仿佛帶著平凡人的滿足與幸福。

隨著大隊一段，樓明腳程不，漸漸落到隊伍後。他也不急，又被一木偶班吸引目光，和許孩童一道，邊走邊看，全神貫注。

顧著眼楮的場就是忘腳，往來推搡間，樓明不察被誰給絆。即將摔倒時，又不知誰在他腰上扶一把，將歪向一邊的人堪堪定在原。

樓明一站穩，急忙回頭找給他幫手的人，可四人流如海，實在難辨哪位是好心人。倒是一眼又瞧到小燕，叼著根煙叉手抿嘴的站在一邊，和身旁的白淥一起，倆舅甥平白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大截，特別扎眼。

正疑『惑』是不是他扶的自己，又覺兩人間隔好幾米，樓明便否這個念頭。

不過樓明也不敢再混入人群裡，識趣的脫出隊伍到路旁，然後他倒霉的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同丁平走散。

拿出手機打電過暫沒人接，可能是周圍嘈雜沒見。於是樓明環視一圈，目光落到那頭唯一算得上相識的人身上，猶豫著開口。

“你好，請問……客屋怎走？”他著丁平要是尋不到他應該會來處找，自己回應該就能遇上對方。

友好的相詢得到的卻是某人一個不客氣的白眼，滿目看傻子的表情。

好在白淥有點長輩樣，不像外甥見人就咬，大概覺得樓明長得無害，一邊驚訝會在這裡見到這樣出『色』的城裡人，一邊算客氣道︰“你和朋友走散？沒事，不用客屋找，大部隊一會都要往春定坡，你朋友肯定在那裡，不認路就跟我們走吧。”

說完卻見前方急急來個紅衣人，朝偶戲班裡不停探看。

白淥和他打招呼︰“番伯，這是怎？”

領頭的番伯沒在最前，而是同幾個男人一道回頭，顯然有事發生。

番伯說︰“何婆家的細路仔剛走路時崴腳，他是儺舞班的小孩，晚上燒竹船要在場的，現在少個人，得要找個合適的頂上。”

村民道︰“偶戲班裡細路仔倒是，可儺舞要身上帶功夫，不知他們能不能。”

番伯掃圈圍攏在木偶戲班旁的少年孩童，都不滿意。目光又慢慢溜回前，最後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參與年例的村民可是被認為來年最有福的人，按理說外鄉人可以看年例吃年例，但一般輪不到他們參與，但白家舅甥給村裡做的貢獻大，村民見番伯視線，也猜到他意思，自然同意。儺舞會戴鬼，他這幅尊榮倒一點不受影響。

可是當事人卻不同意，反而很嫌棄，甚至直接假裝看不見番伯的眼神示意。

番伯沒放棄，仍然微的望著他。

那人被看得起脾氣，沉聲說︰“我不會！”

番伯四兩撥千斤︰“很簡單，就幾個動作，擺一擺就，以你的身手，我放心。”

小燕拿半眼瞪那老頭︰“那鬼舞不是能孩子跳？我成年。”

番伯靜靜凝視他片刻，竟說︰“你沒有。”

小燕一怔。

白淥『插』嘴︰“番伯，這回您錯，我這外甥是十八，算上今天，正好兩周時間。”

番伯堅持搖頭，對小燕道︰“這回不算，得等你好，明年重算。”

這大家都不懂，但小燕卻像明白，瞳孔驟縮，嘴角都向撇。

白淥反駁，又隱隱瞧出不對，敏銳的閉上嘴。

半晌，小燕問︰“你不怕我上跳這驅邪的鬼舞，倒把自己驅走？”

他這是何意？覺得自己是邪物嗎？村民們困『惑』，相覷。

番伯卻不以為意︰“你是我見過命格最重的人，本來就和別人不同。你現在的尷尬處境，是因為在工救人，那可不是邪穢。救人一命的功德在古代可是要為你立長生牌位的。小涼，長生長生，就是要活很久很久的意思，即便遇到不測，也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

小燕不語，唇角抿得倔強，像不屑，又像掙扎。

番伯又不急，由著他，示意村民們各回各位，而他也對表情凝重的白淥點點頭，讓他寬心後趕儀仗前。

樓明又像場天書，他自小被人誇聰慧誇機敏，但到這村裡，總覺得事事茫然，無知透頂。

在他恍惚間，大隊已來到春定坡前。說是坡，卻是塊近似廣場的平，正大海，寬闊遼遠。

又讓樓明吃驚的是，這平上此刻擺滿列列的供桌與供品，瓜果鮮蔬雞鴨魚肉，一眼望不到頭。

丁平果然隨著送神隊到這裡，遠遠看到樓明立時迎上來，嚇得臉都發白。

“小少爺！”

趕在他開口育自己前，樓明搶白問︰“是在這裡祭神嗎？”

丁平嘆氣，無奈點頭︰“對，這叫‘擺宗台’，村內每家每戶都會拿出一點家裡最好的收成擺在這裡，由道公佬來祭祀祈福。”

剛落，就見李姑姑捧兩條大魚出現，對樓明他們打著手勢，意思是她給他倆也備供品，讓他們自己擺上桌，一道求個菩薩護佑，保來年平安。

樓明接過魚，心內大暖，不好拂李姑姑的好意，無神論也能的接東乖乖擺上台。

一回頭髮現身邊擺台的兩個也是眼熟，一個是吳工頭，一個是白淥。

“快，白工，這都是我早起特意和我婆娘一塊燒的，工這一年沒少事故，兄弟們都盼你在菩薩前講講好，做生意哪有不信這個的。喏，這幾盤給大家，這些給你，最後是小燕的，都有都有。”

白淥是真不信這玩意，卻被吳工頭煩得不，礙於場合不對，暴脾氣硬是卡在嘴裡，能不情不願的往桌上堆著一雞鴨，最後竟抬烤『乳』豬上來。

終於忙活完，吵擾也漸漸褪，在一片沉靜裡，番伯走上高台擺出法事，打蘸祭神。隨著喧天響起的炮竹聲，祈眾人闔家平安康泰，願村落來年五谷豐登。

接著，道公佬散出幾十個黃紙包，被村民一陣哄搶。

吳工頭在旁邊大叫︰“哎喲，哎喲不要擠，差一點我就撈到！”

白淥鄙夷他︰“你這外人幹嘛搶人家的東。”

吳工頭道︰“那是火龍簽，拿到一年都大吉大利，我給小涼搶一個，求他的腦袋快點好起來，你看他現在，可憐見。”

白淥被懟的沒後。

待打完蘸，周圍人大半，樓明一低頭，竟發現自己腳邊遺落一片黃紙包。

左右看圈，沒人發現，樓明拾起，打開，果然見紙包裡有張黃紙，其上用朱砂畫一條龍。

樓明重新合上，，趁人沒注意，將那黃紙包放到隔壁供桌的烤『乳』豬。

轉身要走，卻悚然一驚！他背後竟戳個大高個。最恐怖的是，他一身黑衣，腦袋上頂個靛藍『色』的鬼具，也不知什時候就站在那裡。

他先是瞧著供桌，又盯著樓明不說，黑洞洞的雙目莫名的陰森。

樓明不明白這位村民幹嘛故意嚇唬自己，左右徘徊好幾次，才好容易把人錯開。

然走出幾步一抬頭又對上另一人。

番伯依然眯眯的瞧過來，好奇的問︰“你不信鬼神？怎就這樣把好運送人？”

沒到自己剛那番動作被這老人看，擔心對方以為自己是不尊重別人的民風民俗，樓明解釋道︰“因為我已經有很好運，我覺得不能貪心，或許有人更需要它。”

番伯沉默。

不知為何，樓明老人的眼中隱約看到一絲憐憫。

一時，又一個黃紙包被遞到他的前。

番伯說︰“是帶著吧，沒人會嫌運氣，收在身邊當給自己個祝福也好。”

樓明遲疑，是拿。，他說“那我是不求自己，就希望神明能保佑我家宅安寧，家人都順順利利。”